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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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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飞很远路,不应该到这里来,”巴勃罗说。“那么他们干吗现在到这里来呢?”那妇人问“现在来干什么?我们从没见过这样的飞机。也没见过这么多,上面准备发动进攻吗?”

    “昨晚公路上有什么动静?”罗伯特-乔丹问。那姑娘玛丽亚就挨在他身边,但他没对她看。

    “你。”妇人说。“费尔南多。你昨晚在拉格兰哈。那边有啥动静?”

    “没动静,”回答的是个三十五岁左右的矮个子,表情坦率,一只眼睛有点斜视,罗伯特-乔丹以前没见过他。“还是老祥子,有几辆卡车。几辆汽车。我在那里的时候,没有部队调动。”“你每天晚上都到拉格兰哈去吗?”罗伯特-乔丹问他。“我,或者另一个人,”费尔南多说。“总有一个人去。”“他们去探听消息。去买烟草。买些零星东西,”妇人说。“那儿有我们的人吗?”

    “有,怎么会没有?在发电。“干洁的工人。另外还有一些人?“

    “有什么新闻?”

    “没有。什么新闻也没有。北方的情况仍旧很糟。这不算新闻了。北方哪,从开始到现在一直就糟1,”“你听到塞哥维亚有什么消息?”“没有,伙计。我没问。”“你去塞哥维亚吗?”

    “有时去,费尔南多说。“不过有危险。那里有检查站,要查身份证。”

    “你了解飞机场的情况吗。”

    “不,伙计。我知道机场在哪儿,不过从没走近过。那里身份证查得很严。”

    “昨晚没人谈起飞机吗?”

    “在拉格兰哈吗?没有。伹是他们今晚当然要谈论了。他们谈过基卜德籾亚诺2的。”播。没别的了。唔,还有。看样子共和国在准备发动一次进攻。”“看样子怎么?”

    “共和国在准备发动“次进攻““在哪里?”

    “不明确。说不定在这里。说不定在瓜达拉马山区的另外一个地方。你听到过没有?”

    1内战一爆发,西北部即陷入叛军之手,北部沿比斯开海一狭长地带仍忠于共和国,东起法西边界上的伊伦,西止阿斯图里亚斯的吉洪港。一九三七年四月,叛军主将莫拉将军再次发动进攻,从六月十九日攻陷防守坚固的毕尔巴鄂港起一直到十月二十一日进入吉洪港为止,全部占领了共和国这一地带。

    2基卜-德利亚诺;西班牙将军,在内战期间为佛朗哥的叛军主持传播宣抟工作。

    “在拉格兰哈是这么传说的吗?”

    “是呀,伙计。我把这个消息忘了。不过关于进攻的传说一直很多。”

    “这话从哪儿传来的?”

    “哪儿?噢,从各种各样的人的嘴里。塞哥维亚和阿维拉的咖啡馆里军官都在讲,侍者听到啦。谣言就传幵来。‘些时候以来,他们在说共和国在这些地区要发动一次进攻。”“是共和国,还是法西斯分子发动?”“是共和国。要是法西斯分子发动进攻,大家都会知道的。可不,这次进攻规模不小。有人说分两处进行。一处是这里,另一处在埃斯科里亚尔附近的狮子山那边;你听说过这消息吗?”“你还听到什么?”

    “没有了。唔,还有。有些人说,要是发动进攻,共和国打算炸桥。不过每痤桥都有人防守。“

    “你在开玩笑吧?”罗伯特’乔丹说,啜饮着咖啡。“不,伙计,”费尔南多说。

    “他这人不开玩笑,”那妇人说。“倒霉的是他不开玩笑。”“那好,”罗伯特-乔丹说。“谢谢你报告了这些情況。没听到别的了吗?”

    “没有啦。大家象往常一样讲到要派军队到山里来扫荡。还有的说,军队巳经出动了。他们已经从瓦利阿多里德开拔了。不过总是那么说。不值得理会。”

    “可你。”巴勃罗的老婆简直恶狠狠地对巴勃罗说“还说什么安全。”

    巴勃罗沉思地望着她,搔搔下巴。“你呀,”他说。“你的桥。”

    “什么桥?”费尔南多兴高采烈地问。“蠢货,”妇人对他说。“笨蛋。再喝杯咖啡,使劲想想还有什么新闻。”

    “别生气,比拉尔,”费尔南多平静而髙兴地说。〃听到了谣言也不必大惊小怪。我记得的全告诉了你和这位同志啦。”“你不记得还有什么别的了?”罗伯特-乔丹问。“没有了。”费尔南多一本正经地说。“还算运气,我没忘记这些,因为都不过是谣言,我一点也没放在心上“那么,还可能有别的谣言吧?”

    “是。可能有。不过我没留心。一年来,我听到的尽是谣言。”

    罗伯特-乔丹听到站在他背后的姑娘忍不住嗤的一声笑出来。

    “再跟我们讲个谣言吧,小费尔南多。”她说,接着笑得两肩直颤。

    “即使记起来也不说了。”费尔南多说。“听了谣言还当桩大事的人太差劲了。”

    “不过我们了解了情况能救共和国。”那妇人说。“不。,炸了桥才能救共和国,”巴勃罗对她说。“走吧罗伯特-乔丹对安塞尔莫和拉斐尔说。“如果你们已经吃过饭的话。”

    “我们这就走。”老头儿说着,他们俩就站起身来。罗伯特,乔丹觉得有人把手按在他肩膀上。那是玛丽亚。“你该吃饭了,”她说,手仍搁在肩上。“好好吃,让你的肚子顶得住更多的谣言。”“谣言把我肚子填饱了。”

    “不。不该这样。在听到更多的谣言之前,先把这些吃下去。”她把碗放在他面前。

    “别取笑我,”费尔南多对她说。“我是你的好朋友,玛丽亚。”“我不是取笑你,费尔南多。我只是在跟他开玩笑,他不吃要肚子饿的。”

    “我们大家都该吃了,”费尔南多说。“比拉尔,怎么啦,没给我们端来吃的?〃

    “没什么,伙计,”巴勃罗的老婆说着,在他碗里盛满了炖肉。“吃吧。是啊,那是你的。现在吃吧。”

    “好极啦,比拉尔“。南多依旧一本正经地说。

    “谢谢你,”妇人说。“谢谢你,多谢了。”

    “你生我的气吗?”费尔南多问。“没有。吃。赶紧吃吧。”

    “我吃,”费尔南多说。“谢谢你。”

    罗伯特-乔丹望着玛丽亚,她的双肩又开始颤动了,她就把眼晴望着别处。费尔南多吃得兴致勃勃,脸上一副骄傲而正经的样子,即使他用着一把特大汤匙,嘴角边淌着一点儿炖肉汁,也没影响他的正经模样。

    “你爱吃这东西吗?”巴勃罗的老婆问他。

    “是啊,比拉尔。”他说,嘴里塞得满满的。“还是老样子。”

    罗伯特‘乔丹感觉到玛丽亚伸手搁在他手臂上,感觉到她乐得用手指紧捏着他。

    “就为了字等,你才爱吃吗?”妇人问费尔南多。“是晡“我明白了。炖肉;老样子。北方情况很糟;老样子。这里准备发动进攻1老样子。部队来搜索我们;老样子。你这个人可以当做老样子立脾坊了。”“可是后两件事只是谣言,比拉尔。”

    “西班牙啊,”巴勃罗的老婆尖刻地说。然后转向罗伯特-乔丹。“别的国家里有象这样的人吗?”

    “没有别的国家象西班牙一样,”罗伯特-乔丹有礼貌地说。“你说得对。”费尔南多说。“世界上没有一个国家象西班牙。”

    “你到过别的国家吗?”妇人问他。“没有,”费尔南多说“我也不想去。”“你明白了吧?”巴勃罗的老婆对罗伯特、乔丹说。“小费尔南多,”玛丽亚对他说“给我们讲讲你在瓦伦西亚的情况吧。”

    “我不喜欢瓦伦西亚。”1“为什么?”玛丽亚问,又捏捏罗伯特,乔丹的手臂。“你千吗不爱瓦伦西亚?”

    “那里的人没有礼貌,我听不懂他们的话。他们老是冲着彼此大声嚷嚷:喂,喂1”“他们懂你的话吗?”“他们假装不懂,”费尔南多说“你在那里干什么,

    “我连海都没看就走了,”费尔南多说。“我不喜欢那里的人。”

    “呸,滚到别地方去,你这个老姑娘,”巴勃罗的老婆说。“滚到别地方去,别叫我恶心啦。我这辈子最好的日子是在瓦伦西亚过的。可不是吗!瓦伦西亚。别跟我讲瓦伦西亚。”“你在那里做什么?”玛丽亚问。

    巴勃罗的老婆端了碗咖啡、一块面包和一碗炖肉,在桌边坐。

    “什么?不是我,而是我们在那里做什么。菲尼托订了个合同,在那边过节的期间斗三场牛,我就去那里。我从没见过那么多人。我从没见过那么挤的啪啡馆。等几个小时也没有座位,电车也没法上得去。瓦伦西亚一天到晚热热闹闹““那么你做些什么呢?”玛丽亚问。

    “挪样没玩过?”妇人说。“我们去海滩,躺在海水里,张着帆的船用牛从海里拉上来。牛被赶到海里,它们只得游水1然后把牛拴在船头上,它们站住了脚,就摇摇晃晃地在沙滩上走上来。早燥一阵阵细浪拍打着海滩,十对同轭的牛拖一条张了帆的船。那就是瓦伦西亚。”

    “你除了看牛,还玩些什么?”

    “我们在沙滩上的凉亭里吃东西。有鱼肉馅儿饼,有红椒、青椒,还有米粒那么大的小榛子。饼子又香又薄,鱼肉鲜极了。海里捞上来的新鲜明虾浇上酸橙汁。虾肉是粉红色的,味儿真美,一只要咬四口才吃光。这玩意儿我们吃得不少。我们还吃什锦饭,配鲜海味,带壳给蜊、淡莱、小龙虾和小线鱼。我们还吃到小不点儿的淸炸鳗鱼,小得象豆芽,弯弯曲曲盘成一团,嫩得不用嚼,到嘴里就化掉。老是喝一种白酒,冰凉,爽口,真棒,三毛钱一瓶。最后吃甜瓜。那里盛产甜瓜。”

    “卡斯蒂尔的甜瓜更好,”费尔南多说。“什么话。”巴勃罗的老婆说。

    “卡斯蒂尔的甜瓜细得象jī巴。瓦伦西亚的甜瓜才是可吃的。回想起来,那些瓜有人的胳臂那么长,绿得象海水,一刀切下去,绷脆绷脆的,汁水又多,比复天的清早更甜美。唉,我想起了盆子里盘成一堆的小不点儿的鲜嫩的鳗鱼啦。还有,整个下午喝大杯的啤酒,冰凉的啤酒盛在水罐那么大的杯子里,杯子外面都凝着水珠。”

    “那么你不吃不喝的时候,干什么呢?”

    “我们在屋里睡觉,阳台上挂着细木条编的帘子,小风从弹簧门顶上的气窗里吹进来。我们在那里睡觉,放下了帘子,屋里白天也是暗的。街上飘来花市上的香味和爆竹的火药味。在过节期间,每天中午放爆竹,爆竹拴在沿街的绳子上,满城都有,爆竹用药线连起来,顺着电线杆、电车线一个挨一个地炸晌,声音可大哪,劈劈啪啪,简直没法想象。“

    “我们睡觉,然后再要了一大罐啤酒,凉得玻璃外面都凝结着水珠,女侍者把啤酒端来时,我在门口接,我把冰凉的玻璃雉贴在菲尼托背上,他已经睡着了,啤酒拿来时也没醒。这时,他说了”别,比拉尔。别这样,太太,让我睡呀。’我说,‘好啦,醒醒吧,你喝这个,有多凉啊,’他眼睛也不睁开就喝了,喝了又睡;我在床脚搁了个枕头,斜靠着,看他睡。他皮肤赭红、头发乌黑,那么年青,睡得那么安静。我把一雄全喝了,听着过路乐队的演奏,你呀。”她对巴勃罗说“这种日子你经历过吗?”

    “我们一起也痛快过,”巴勃罗说。

    “不错,”妇人说。“当然啦。你当年比菲尼托更富有男子气。不过我们从没去过瓦伦西亚。我们从没在瓦伦西亚一起躺在床上听乐队在街上经过。”

    “那是不可能的事,”巴勃罗对她说。“我们没机会去瓦伦西亚啊。你讲道理的话就能理解这一点了。不过,你和菲尼托没炸过火车。”

    “不错,”妇人说。“炸火车是该我们干的事。炸火车。不错。开口闭口老是火车,谁也没法说不是。结果呢,是懒,死样怪气,完蛋了事。结果变成了现在这样胆怯。以前也千过不少别的好事,我说话要公平。不过同样,谁也不能说瓦伦西亚的不是。“”你听到我的活了?”

    “我不喜欢瓦伦西亚,”费尔南多平静地说。“我不喜欢瓦伦西亚。”

    “难怪人家说,驴子的倔脾气是改不过来的。”妇人说。“把桌子收拾干净,玛丽亚,我们准备上路。“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大家听到了第一批飞机返回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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