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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须发灰白,高瘦的身躯裹在一袭藏青色棉袍里,无端给人一种萧瑟之感。他越过秦珣,冲秦珩点头致意,脸上长长的疤痕随之抖动,甚是狰狞。
秦珩心头一跳,压下惧意,小心露出一个笑容来。
孟越一愣,惊愕的神色在他脸上一闪而过,他缓缓开口:“这位是……”
他的声音格外嘶哑,像是尖锐的东西划过桌面一般,听得秦珩心里难受。
秦珣轻轻推了推弟弟,笑道:“这是我四弟。四弟,还不见过师父?”他心说老四太呆些,也没点眼力见儿。
“啊?哦哦。”秦珩闻言,忙施礼,“师……”
她还未低下头去,胳膊就被人猛地抬起。一股大力袭来,格着她的胳膊,她无法躬身行礼,只能面露迷惘之色:“师父?”
“先别急着叫师父!”孟越皱眉,他那道从眉骨直到嘴边的伤疤也随之抖动,“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秦珩不理解,但她很听话,就点了点头:“侯爷请问。”
她定一定神,也不知这位孟侯爷会拿什么问题来问她。她犹记得当初她刚进上书房时,季夫子可是给了她一个下马威。
然而她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孟越发问。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悄悄抬头看去,见他一脸怔忪之色。察觉到她的视线,孟越眸光一闪,哑声问:“已逝的苏尚书是你什么人?”
“那是我外祖父。”秦珩眨眼,心说,莫非孟侯爷同外祖父有旧?这样是不是会容易一些?
扯了扯嘴角,孟越露出一个堪称可怖的笑容:“果然。”
秦珩一脸茫然,她向皇兄投去求助的目光。秦珣冲她安抚性的笑笑,扯了扯孟越的衣衫,将孟越拉到了一边。
孟越右足微跛,但走得并不慢。他深一脚浅一脚,几乎比秦珣还要快些。
秦珩不知道他们说什么,短短数息间她已经想象出了好几种可能。约莫过了一刻钟左右,他们两人回转。武安侯从上到下打量着她,她只能厚着脸皮佯作不知,老老实实站着,做沉思状。
半晌,她才听得孟越嘶哑的声音:“好。”她心中一喜,蓦然松了口气,这次不用秦珣提示,她就匆忙施礼:“弟子秦珩见过师父。”
孟越眼皮下垂,遮住了眼中复杂的情绪,沉默着点了点头,算是收下了这个徒弟。
秦珩与皇兄相视一笑,眉梢眼角俱是喜意。她难得像今日这般,心情轻快。
在后来的日子里,秦珩渐渐发现,与三皇兄交好和拜武安侯为师是她十岁这年做的最正确的两件事。
现在的三皇兄和她梦境中的并不一样,他会教导她功课,督促她习武,会与她共同用膳,偶尔也会帮她解围,让她不至于难堪……他俨然是一个还不错的兄长。
两人拜师后,因为武安侯身有旧疾,不便入宫。于是秦珩常常同皇兄一起登门学艺。
得知孟越竟然愿意收下自己的两个儿子,皇帝颇觉诧异,但是略一思忖,也就理解了。毕竟是皇子,孟越看在他的面子上,肯定不好推拒。
初时皇帝还时常关心一下,问问这两个儿子学武进展,叮嘱他们莫忘了上书房的功课。时日久了,他日理万机,要忙的事情太多,也就把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给抛到了脑后。
孟越教导这兄弟俩时,侧重点并不相同。他教秦珣兵法,教秦珩武艺。教导秦珣时,指定几本书,教秦珣自己去看。对秦珩,则是一招一式认真指点。
可惜秦珩素来老实蠢笨,看上去脑袋也不够灵光。落在别人眼中,就是她认真努力练武,却始终表现平平。
不过好在孟越并未流露出失望之色,他虽然容色可怖,但耐心十足,还会勉励秦珩:“尽力就好。”反正这位四殿下习武只为强身健体。
他这般和颜悦色,倒教秦珩愧疚不安。然而为了符合自己一贯的形象,她又不能表现得太过机敏,只得继续做个庸人。只是,她对待孟越更加恭敬,练武也越发勤奋了。
——她必须努力习武,她想使自己看起来健壮一些。
如同掬月姑姑所担心的那样,随着年龄的增长,她身世的秘密越发难以隐藏。转眼间她十三岁了,身体抽长,腰肢纤细,胸前有微微的隆起,声音也不像之前一样雌雄莫辨。
山姜不解:“咱们殿下跟三殿下很要好……”
掬月摇头,声音隐隐发颤:“你不懂!”这不是要好不要好的问题,而是四殿下的身世,注定了她必须与旁人保持距离。她不敢多耽搁,提灯快步往景昌宫而去。
山姜无法,只得跟她同行。
在章华宫门口,掬月与山姜被人拦下。章华宫的太监告诉他们,两位殿下已经歇息了。
掬月心中一震,焦灼万分却无能为力,她不能说明缘由,只好反复述说四殿下依赖她,离不开她,她必须得进去。
太监面上不显,心里却有些鄙夷,还从没听说过,哪个主子离不开奴婢呢。真会往脸上贴金!也不瞧瞧自己的姿色。
掬月无法,静静地站在景昌宫外,一颗心扑扑腾腾,忽上忽下,暗自祈祷两位娘娘在天有灵,保佑殿下平平安安。
秦珣沐浴后换上寝衣,阿武给他擦拭头发。身着浅绿宫装的宫女恭敬站在不远处,等待着三殿下的吩咐。
“他睡下了?”
“是,四殿下睡得沉,没法喝醒酒汤,也没法沐浴更衣,奴婢用温水给四殿下擦了手、脸。”宫女脆生生答道。皇子们平日里讲究,然而四殿下醉得人事不知,只能一切从简。
“嗯。”秦珣从阿武手里拿过巾子,自行擦拭,“夜里好生照看着。”
“是。”宫女应声告退。
阿武道:“殿下真是友爱弟兄的好兄长,对四殿下真好。”他跟随三殿下多年,自问对三殿下的性子有几分了解,殿下外表懒散,实则防备心甚重。阿武不明白,怎么这一段时日,三殿下对四殿下这般特殊?也不知这四殿下究竟有何过人之处。
秦珣斜了他一眼,轻声道:“四弟与旁人不同。”老四是唯一把他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的人,他自然要对老四好一些。
次日清晨秦珣醒来洗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四弟。
四皇弟睡在偏殿,还未清醒。秦珣摆手制止宫女想唤醒老四的举动,放轻了脚步,慢慢走去。
轻纱半掩,秦珩闭目睡着,平日束着的头发散开,墨云一般堆在脸颊旁,越发显得肌肤莹润光洁,白若凝脂。
若是不知道这是男子,秦珣都恍惚要以为是谁家的小姑娘了。他忽略心里那丝异样,暗叹一声,欲转身离去。
“皇兄……皇兄……”秦珩的声音很低,几不可闻。
秦珣离得近,自是听到了。他的心微微一颤,这呻吟像是压抑着某种痛苦,四皇弟是魇着了么?为什么会在睡梦中呼唤他?
他疑惑,想上前看个究竟,却见秦珩睫羽颤栗,猛地睁开了眼睛,惊坐而起,大口喘息。
“怎么?做噩梦了?”
秦珩沉浸在方才的梦中,听到熟悉的声音,她瞳孔一缩,看向面前正值少年的三皇兄,昨夜的记忆混杂着梦境如潮汐般汹涌而至。她双目微敛,面上露出一丝迷茫:“我,我这是怎么了?”
她压制住身体的颤栗,心中懊恼,昨晚不该受蛊惑,喝那两杯果子酒。原来她竟然连两杯都喝不得。——不对,她该练练酒量了。她如今是男子身份,以后少不了要喝酒。这次没被发现是万幸,谁知道以后会不会这般幸运。
没听清他的话?秦珣挑眉:“你昨夜喝醉,在我这儿歇了一夜。”他很好心的不再提起噩梦。——被噩梦吓醒,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秦珩赧然一笑:“辛苦皇兄了。”她心说,她一定不会让这种事情再发生。
见到掬月时,秦珩暗暗一惊,掬月姑姑眼睛通红,竟似一夜未眠。
夜间,屏退众人后,掬月小声恳求:“殿下,以后万万不能再这样了。”已隐约有些哽咽。
秦珩瞧她一眼:“嗯,知道了,我不会再让姑姑担心。”
掬月心中一叹,眼眶微红,以后怎么可能不担心?殿下年纪渐长,身世只会更难隐瞒。她想起盘亘在心头多日的疑虑,迟疑了一下,方问:“殿下为何和三殿下走得那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