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浮动月黄昏

    下雨了，雨冷冷地飘着，风冷冷地吹着，友人在诗中写道：“秋天来了，天凉了，心就这样冷了”扫街人在风雨中扫着飘零的桂子花，金黄色的花儿几乎盖住了路面，人的脚从花上踏过去，花就成了花浆，就不好扫了，不由为那些花朵的命运叹息。不管成为泥浆还是被扫到垃圾堆里，它们都坚持着香气的浓烈，那浓烈的顽强的花香，真的只为在冷秋吸引虫蝶，为了繁衍的需要吗？它们似乎在以这特殊的方式提醒世人，它们才是这个季节的主人。

    今天本不该下雨，因为今天是中秋节，今夜应该属于碧蓝的天空和圆圆的明月。

    甜腻腻的月饼昂贵而难吃，比不上街边小摊上五毛钱一个的锅贴饼子。中秋节人们只拿包装精美价格不菲的月饼当礼品送来送去，没有人真正吃月饼，更没有人祭月、拜月。我却看见那些古老的诗句鲜花一般盛开了，盛开在想象的忧伤的月光下：

    情人怨遥夜　竟夕起相思

    海上生明月　天涯共此时

    但愿人长久　千里共婵娟

    人有悲欢离合　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

    此时相望不相闻　愿逐月华流照君

    今夜只有雨，只有风，在黑暗的风雨中重温这些洒满月光的诗句，心中有了一块明亮的忧伤地。形式并不重要，摈弃形式，让这个日子的内涵永远沉淀在心里吧。这些诗句在一瞬的闪耀后，复又在层层堆叠的纸页中发黄、沉默，直到被某个人在某个有月亮的夜晚重又记起。

    从春天跳到夏天，从夏天跳到秋天。每天，黄昏的广场上，相同的人随着相同的曲子跳着相同的舞蹈，时间仿佛凝滞在广场上。每天步伐匆匆穿过舞蹈的人群、穿过耳熟能详的音乐，在心里问自己：今天是不是过去了？我到底走在昨天里还是正在走向明天？真是浮生如梦啊，梦里置放着雷同的场景。

    但毕竟，中秋节到了。

    这天的广场上只有风和雨。走在凉下来的空气里，走在干净的广场上，感受着时间逝去的速度——它其实一直在向前飞驰呀！感谢这风和雨，它们揭去芜杂的表象，让时间露出了它跑过的痕迹。

    这痕迹其实早已在我们的脸上——眼角、嘴边的皱纹就是它雕下的；它早已在我们心上，我们写：“心就这样冷了”

    走在午夜的街道上，走在疲惫和无奈中。人什么时候能为自己活着呢？午夜街道上禹禹独行的时候？用文字涂抹着泛滥的情绪的时刻？似乎人生还大有可为，而自己也正在为可为而为之。这是你想要的生活吗？人人都说不是。那么你想要的生活在哪里？永远的别处在哪里？

    面对时间，人无能为力，面对生活，人无能为力。时间一天天地去了，日子一天天地来了，人就这样老了。街边歌厅里有人在唱一些低缓怀旧的歌子，唱到天明吧，或许那样就记住了今夜，就把它留在了生命里。

    几十个中秋节过去了，能记住的真的有限。

    大约十五年前吧，那时刚进高二，打过熄灯铃后，和好朋友溜到学校操场上去赏月。我们背靠背坐着，举头望着那夜的月亮，天空是那么高远，月色是那么明净。后来又爬到古城墙上去，俯瞰月光下亮闪闪的长江，朦胧的远山，沉睡的小城。城墙边怒放的无名的野花，在月光里闪耀着宝石般的光泽。不记得说了些什么，似乎说过，要是有酒，醉一场多好。

    后来读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总是想起那晚的月光。“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这就是那夜的情景。不过对月的不是伤怀的古人，而是满怀梦想与躁动的青春少女。

    八年前，少女变成了少妇，坐在桂子山上的桂花林中哭泣。因为离家千里，因为交不起学费，因为中秋节的月亮那么圆，桂花那么香，而我孤独无助，只能跟自己说话：

    彼地的桂花香了/此地的桂花香了/香气熏黄了月亮/我在香气里睁大忧郁的眼睛/把眼睛画在月亮上/带着花香/摇进你的梦/或者/摘一束月华/带着花香/寄到江南的手中

    这是二十四岁最令人伤感的章节。

    校园以桂花闻名，每到秋季，香气便裹住整座桂子山，数月不散。

    从此，这种香味郁结在生命深处，在每年的秋季把过去和盘托出。

    摘一小把桂花，冲进茶杯里，茶香与花香在周身荡漾，在唇齿间缠绵。

    梦想与躁动，日已远去，心绪就像每天陪伴在书桌上的茶，日常、平和、或浓或淡。

    每天的清晨与黄昏，一对老人准时出现在窗下的街道上。老头推着坐在轮椅上的老太太，慢慢走过街道。他们衣着整洁得体，花白的头发一丝不乱。老太太不时回过头对老头说着什么，他们的笑是那么开心、满足。他们就这样走过飘舞着桂花的街道。谁说浪漫只属于青春呢？在这洒着小雨浮着花香的中秋的黄昏，浪漫属于这对老人。

    时光啊，你流吧流吧，让我跟你走到这样的人生里去。

    二00二年中秋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