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理地吸血!
到后来,顾小影已经顾不上涂沐浴液,而是一直手忙脚乱地打蚊子,一边打一边郁闷得想哭。
等到好不容易洗完澡,顾小影飞快地抓起t恤衫和运动裤往身上套——冲出冲凉棚的一瞬间,上苍啊顾小影第一次觉得夕阳下闷热的空气也如此可爱,和铺天盖地的蚊子军团相比,晒死她也愿意啊!
带着满腹郁闷,顾小影走向管桐的房间——窗户上贴了红喜字,从外面看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管桐从里面拉上了窗帘,从门缝看进去,只看见他蹲在窗前,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顾小影纳闷地推开门,可是门一开,差点没被扑面而来的浓香熏倒——顾小影被熏得七荤八素地喊:“什么怪味道?”
管桐转身看见顾小影,急忙走过来把她拉进门,再把厢房门关严,看顾小影捂着鼻子瞪着他看,才指指墙角答:“四盘蚊香,还喷了‘杀手’,我们这里蚊子多,不这样我怕你睡不着觉。”
顾小影看看在四个墙角袅袅升腾的轻烟,大骇:“管桐你不是吧?我怎么觉得就算我没被蚊子咬死,也要被你的蚊香熏死?”
刚说完,就被蚊香的烟呛得开始咳嗽,管桐急忙转身灭掉两个蚊香,再回头问:“这样好些了吗?”
顾小影愁眉苦脸地坐到床上,有气无力地摆摆手:“随便吧随便吧,先让我睡一觉一大早就起来化妆,我现在累得全身都疼。”
管桐点点头,帮顾小影拿过一条毛巾被,小声问:“那你不吃晚饭了?”
“我什么都不想吃。”顾小影筋疲力尽地往床上一躺,感觉到管桐坐到床边,小心翼翼地给她盖上毛巾被。也是真累了,总之没用多久,她就沉入了梦乡。
而且,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早晨——换句话说就是,这居然,就是一个没有“洞房”的洞房花烛夜!
所以,顾小影永远都记住了,她这辈子,写了很多诗情画意的故事,可是轮到她自己,命运却好像开了一个再严肃不过的玩笑。
(3)
于是,这场婚礼,在顾小影的记忆中就只留下几个关键词:汗流浃背、晒伤、蚊子、蚊香、没有“洞房”的洞房花烛夜。
大概是因为这些记忆都太落魄、太沧桑,所以当许莘和段斐依次打电话要求欣赏婚礼录像的时候,顾小影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故而,许莘和段斐,这样两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顽强物种,怒了!
先介绍一下——
许莘不用多说了,高个子大眼睛的女孩子,顾小影的“闺蜜”研究生毕业后去了省少儿出版社,决心为她无比热爱的编辑出版事业奉献终生。此人也是“管桐、顾小影婚宴g城分会场暨同事师友答谢宴”的内定伴娘,主要职责是帮新娘挡住所有来自艺术学院校友们的敬酒——这当然不是件好差事,不过许莘的酒量是出奇得好,完成这个任务当然不难。而后来的事实也充分证明,许莘同学不仅圆满完成了组织交给她的任务,同时树立了“千万别找许莘喝酒”的口碑。
段斐是许莘的表姐,也是比顾小影和许莘高两级的同系师姐,本科毕业后去理工大学做了专职辅导员。她工作第二年适逢学校集体分房,幸运地拥有了一套“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两居室,第三年和大她两岁的博士孟旭结婚,第四年考回母校攻读艺术批评方向的mfa,第五年(也就是眼下)怀孕用顾小影的话说就是“这辈子啥都有了,啥也没耽误”
就是这两个女人,在顾小影回f城后轮番打去声讨电话。
先是许莘咆哮:“小苍蝇你抠门,居然拣我去培训的日子结婚!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居然连录像都不给我看!”
段斐是慢条斯理地交涉:“小师妹你要三思哦,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你那些糗事一箩筐,嗯,你就不怕我告诉你老公?”
顾小影脸都灰了。
可是,她是真的没法给她们看啊!因为有限的录像都是伴郎江岳阳同志见缝插针拍下来的,全加起来也不过十几分钟的片长,而且因为拍摄技术过烂而导致镜头中的顾小影面目呆滞,自始至终都好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一样缩在管桐身后,讷讷地听人教训,再小心翼翼给来宾添酒。从拍摄者的角度看过去,不像新娘子,倒像小丫鬟。
可是那两个女人压根不给顾小影解释的机会——等她休完暑假回到g城后没多久就被唤到段斐家,三堂会审!
会审时的气氛其实很舒缓——段斐为了搞好胎教工作,还在音响里放着莫扎特的小夜曲。不过这两人由于无法亲历现场而导致的怨念太强大,轮番瞪了顾小影半个多钟头才进入主题。
第一个提问的是许莘:“小苍蝇,讲讲你的洞房花烛夜吧,以示补偿。”
说到这个话题顾小影心里就别扭,她看看许莘,愁眉苦脸地没说话。
段斐端详一下顾小影那副说笑不算笑、说哭不算哭的表情,一边摸着肚子一边坏笑着看顾小影:“是谁先扑倒谁的?小师妹,是不是你在新婚之夜强暴了英俊斯文的管处长?”
“噗”——顾小影刚好喝口水,直接喷了。
“一点都不讲卫生!”两个女人不约而同地用嫌恶的目光看一眼顾小影,继而低头检视自己的衣服。顾小影气得直咳嗽,可是这两个不厚道的女人居然连帮忙倒杯水的人都没有。
顾小影悲愤地自己倒水给自己压惊,再恶狠狠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只见她俩都笑得像秋天里的大波斯菊一样舒展。
正悲愤着,顾小影电话响,低头一看——陌生号码。
顺手接了,开场白即是典型的顾氏打招呼方式:“么西么西,安宁哈塞哟?”
“啥?”一个中老年男人的声音,口音很奇怪,顾小影一时没反应过来。
对方很纳闷地又问:“你是管桐媳妇儿?”
啊——管桐他爹?!顾小影这才反应过来,忍不住僵了几秒钟,喉咙口堵了好半天,才犹豫着问:“爸爸?”
“哎——”管利明终于确定了顾小影的身份,开始扯大了嗓门说话“小影啊?管桐哪儿去了,我怎么找不到他?打手机也没人接,我也不知道他单位里的电话号码。”
“哦,他是不是在开会啊,”顾小影老老实实问“爸爸,您有什么事啊?我可以给他发短信,这样他散会后就能看到。”
“没啥事,就是你妈想他了,让他没事的时候勤往家里打着电话点儿。”管利明的声音好大,顾小影悄悄把手机挪远点。
然后答:“哦,好的,我会告诉他,爸爸你和妈妈注意身体。”
一边答一边抬头,看见对面的两个女人正好奇地看着她。
管利明依然中气十足地说话:“好的,你们不要担心,我和你妈身体好着呢,给你们带孩子不成问题。管桐年纪也不小了,你们得抓紧啊,年纪太大了生孩子不好”顾小影无语了。
管利明看不见顾小影的表情,还在絮叨:“我们村里像你们这么大的人早就有孩子了,你们也结婚了,就不要再拖了”
顾小影终于忍不住了,奋力插了句嘴道:“爸爸,我在外面呢,不方便说话,等回家再让管桐给您回电话吧。”
“啊?在外面啊?”管利明很惊讶“你不在家做饭啊?这都五点多了,管桐不是快要下班了吗?你咋不做好饭等他呢?”
顾小影听到这里,蓦地张大嘴,眼睛使劲眨一眨,表情愕然。许莘和段斐一愣,一起伸长了耳朵凑过来听手机里的话。
管利明没听到顾小影回话,只好自顾自说下去:“管桐工作很辛苦的,我们又不在他身边。你反正也不怎么上班,就在家里好好照顾他嘛,不要整天出去玩”
终于盼到管利明挂电话,顾小影脸都灰了。
因为他的声音大,许莘和段斐也听了个八九不离十,这会儿便用同情的目光看着顾小影。
顾小影一抬头就看见两人的这副表情,无奈地摆手:“听见了吗?我公公立志要把我培养成新时代的‘三从四德’标兵,我的个人价值除了生孩子就是洗衣服做饭整理家务照顾老公。他儿子有事业,很辛苦,我却是个不需要上班,而且每天四处游荡的闲人,所以就应该为家庭事业披肝沥胆、死而后已。”
越说越气愤,忍不住又拍桌子,瞪眼道:“你们评评理,我很游手好闲吗?”
许莘幸灾乐祸地喝口奶茶感叹:“婚姻,果然是把双刃剑。”
段斐喝口水,笑着问:“你这学期有多少节课?”
顾小影叹口气,愁眉苦脸地瘫软在沙发上:“说来你们都不信,我这学期把本科班和专科班加起来,每周要上二十四节课,还要帮我导师写一本专著,参加两项省级课题,外带持之以恒地复习考博。”
她苦笑:“谁说大学老师很清闲的?让他也来做做试试。貌似每天不用上班,可是把备课、写论文、做课题、编教材、考博、考pets这些事情加起来,二十四小时都不够用!有一天我连上十二节课,晚上从教室里出来时觉得就剩一魂儿,肉体已经彻底没有知觉,连坐着的力气都没有,更别提继续看书学习了!就这样还有那么多人到四五十岁都评不上副教授,那一张张老脸皱得都能榨出苦瓜汁儿来!”
她仰天长叹,再捶胸顿足:“过劳死啊过劳死我算是看明白了,我顾小影的前半生就得奔波在考博的路上,后半生就得奔波在评职称的路上这是啥日子啊!我不活了我!”
许莘一点同情心都没有,一边喝咖啡一边翻白眼:“少搁这儿骗取同情!你还有寒暑假呢,一年起码有三个月不用上班还能领工资,你还想要什么啊?”
顾小影瞪许莘:“寒暑假个屁!别说暑假了,今年寒假都甭想休息了,教学评估整死人啊!”听见“教学评估”这个词,段斐眼神一亮:“轮到你们了吗?”
“不准幸灾乐祸,”顾小影瞥段斐“我知道你们已经熬出头了,我还在水深火热中煎熬着呢。”
“快别提了,”段斐摇头“去年那场教学评估,可真快把我们学校的每个老师都碾成末儿了。你没见啊,这么多年来的卷子都要重新整理装订,卷子上面的打分方式都有严格要求,要写上每道题扣多少分,得多少分,最后总分多少;没有ppt课件的要补做,没有考勤表的要补填,没有考卷的课程哪怕你当初是考查课呢,也要组织一批学生干部连夜用各种颜色的笔补写卷子,以防抽查反正只要评估组的人想看的,我们都能在一夜之间给你造出来!”
“这不是明摆着造假吗?”许莘难以置信地瞪大眼“这样的检查还有什么意义?”
“这还不算什么呢,”段斐笑“你没见我们学校那图书馆,评估前不久刚开始建,短短时间就拔地而起啊!最可怕的是,明明前一晚还是遍地建筑垃圾,可到了第二天早晨,也就是评估组抵达学校前三小时,我再过去一看,哪还有垃圾的影子?只见绿树成荫,芳草碧连天!我钦佩啊,钦佩得五体投地!那一瞬间我觉得我们学校领导们的行动力简直比外星人还神奇!”
顾小影乐不可支,趴在沙发上笑,笑完了继续抱着脑袋发愁:“怎么办啊!怎么办啊!我这学期有一本专著、一本教材、两篇论文还接了一部长篇小说的书稿,如果不能休寒暑假,这不是要我的小命儿吗?!”
许莘转转眼珠子:“你担心啥啊?你不是还有个万能的论文秘书?让管大哥帮你写啊!”“管大哥?”顾小影冷笑“你管大哥早就不知道自己家门冲哪儿开了,打从婚礼举行完,我还没怎么见过他呢。”
“啊?!”对面两个女人异口同声地惊呼一声。
顾小影面无表情,好像在叙述一桩和自己没什么大关系的事:“反正结婚后第三天,我就回f城了,他就出差了。我在f城休了三个周的暑假,系里说要新教师回校报到,我就回来了。可是从我回来到今天大约三天了,他还没有回过家呢。你说,就算我想搞点强暴啥的,那也不具备犯罪主体啊!”“啊——”许莘有点结巴“这个这个生活挺不和谐的啊。”
段斐也一副被噎住的表情,半晌才感叹:“真可怜,小苍蝇还没尝够男人味儿就被放鸽子了”
“注意胎教,”顾小影瞥段斐的肚子一眼“师姐你好歹也是人民教师一枚,别带坏小孩子。”
“我们家宝宝顽强着呢。”段斐低头拍拍肚子,一脸幸福笑容,腻得顾小影和许莘落一地鸡皮疙瘩。
顾小影看看段斐,忍不住叹口气:“师姐你真是好命,想要什么有什么。姐夫那样的人,学历高,前程好,脾气好,难得还顾家。真不知道你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相亲都能相来这种极品。”
段斐瞪大眼:“你说的是孟旭吗?”
见顾小影和许莘摆出一副“你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表情,段斐笑:“按说你们也不是没见过五年前的孟旭吧?仔细回想一下,那时候的他是什么样子?”
顾小影和许莘对视一眼,努力回忆一下,十几秒钟后,忍不住一起笑出声。
段斐也笑了:“对吧?那时候的孟旭是不是很吓人?江湖中传说的傻博士什么样子,他就是什么样子。现如今一晃就是五年,虽然不见得再世为人,好歹也算是发生了不少的变化。所以嘛,这个故事告诉我们——男人是可以被改造的,一个好女人就是一所好学校,懂不?”
这一次,难得顾小影和许莘没有抬杠,反而受教地点点头,齐声答:“懂了。”
段斐没想到这两人会如此一致,愣一下才开始笑。顾小影和许莘也笑了,作为旁观者,她们真是再清楚不过这种改造是何等成功——现年三十岁的孟旭,年轻英俊、温文尔雅,自省大博士毕业后便到艺术学院任教,短短两年时间已经有多篇论文获奖,如果不出意外,明年秋天,他将成为艺术学院历史上最年轻的硕士生导师。
也是“说曹操,曹操到”——三个女人正聊着的时候,孟旭回家了。顾小影耳朵尖,一听到开门的声音就兴高采烈地冲着空气喊:“姐夫好!”段斐和许莘回头看过去,只见孟旭一边微笑着进屋一边说:“还没祝贺你呢,顾老师,新婚快乐啊!”顾小影一哆嗦,哀怨地看着孟旭:“姐夫你还是跟师姐一样叫我小师妹吧,顾老师这称呼怎么这么显老啊”孟旭看看顾小影愁眉苦脸的表情,忍不住哈哈大笑着坐到段斐身边。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顾小影羡慕地看看他的侧影,再崇拜地看看他身旁一脸贤妻良母表情的段斐,心想这就是传说中的“珠联璧合”吧?
(4)
晚上顾小影和许莘自然又是赖在段斐家吃晚饭。段斐不仅手艺好,而且还有强烈的烹饪欲,这在当下这种“淑女远庖厨”的年代里可真是难得的美德。只是孟旭实在看不过去老婆身怀六甲还要给两个蹭吃蹭喝的女人做饭,一早就声明要亲自下厨。顾小影和许莘从来没见过孟旭做饭,于是一左一右地趴在厨房门口盯着孟旭看,时不常地还喊一句“锅开了”、“姐夫小心”、“啊啊啊鸡蛋焦了”
孟旭被这两个人聒噪得发慌,无比愤怒地冲客厅喊:“老婆,你快把这两个小东西弄走!太吵了!”
段斐笑着从客厅里出来,拍两人肩膀:“进屋进屋,你们两个怎么跟监工似的?”
顾小影和许莘恋恋不舍地转身回屋,临回去之前顾小影还没忘记拿出手机抓拍一张孟旭系着围裙做饭的照片,边走边感慨:“我得拿去贴到咱学校的‘贴吧’里,孟博士下厨照,啧啧,风情万种啊!”段斐“嘁”的一声,顺手拍顾小影的后脑勺:“真是没见过世面!做饭有什么风情?”
“师姐你站着说话不腰疼,”顾小影哀叹“要是我家管桐也能给我做顿饭,别说怀孕,就是生十个孩子我都愿意!”
“十个?”许莘大笑“不是我笑话你啊,小苍蝇,你有那个能力吗?”
顾小影瞪眼,顺手抓起沙发上的抱枕再次追杀。段斐坐在一边摸着肚子笑看两个女孩子疯闹,觉得幸福实在是件普通却暖人的事。
从段斐认识孟旭到今天,整整五年过去。段斐还是能记得初见面时的那个孟旭,在咖啡馆千回百转的低柔音乐声里,用一口带着浓郁江浙味道的普通话给她讲中国美术史的情景。
在那之前,段斐从来没有想到,自己居然需要“相亲”?
艺术学院毕业的女孩子,即便不是最漂亮的,也大多会打扮。有道是“人靠衣裳马靠鞍”打扮停当的段老师在短短半年内,就被评为理工大学“四大美女老师”之一。
那时候还不流行“贴吧”学生们就在校园bbs上八卦——
1楼:段老师今天戴的那条丝巾好漂亮,不知道是不是很贵?
2楼:我发现段老师从来不穿重样的衣服,她家很有钱吗?
3楼:楼上的眼瘸,段老师那是会搭配,普通一件白衬衣也能搭得千变万化。
4楼:段老师没有男朋友吧?弟兄们有福了,上!
5楼:我们是害虫,我们是害虫!
6楼:4楼你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无耻啊!警告你不准摘走学校里有限的鲜花,做人要讲公德,长寿要靠审美。
7楼:鸟大了什么林子都有
8楼:我爱段老师我爱段老师我爱段老师我爱段老师我爱段老师!
这些帖子段斐自己也会去看,偶尔还相当无聊地留言捧捧场,说“我是段斐,不相信的是小狗”——当然没有人会相信,但由此可见此女实在是太闲,而且相当恶趣味。
这样无聊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很快就有人来打听“段老师有没有男朋友”之类的话题,在得到否定的答案后便喜笑颜开地表示“我认识个不错的小伙子,段老师要不要去看看”惹得段斐一肚子气——自己又不是积压货品,犯得着这么迫不及待地推销吗?
开始时她都是好声好气地婉拒,但总有拒不了的——直到连系主任都出面,笑呵呵地说:“小段老师啊,我有个老同学的儿子真是不错,你看你要是有时间的话,去看看行不?”
看看头发花白、和颜悦色的系主任,段斐终于叹口气,从此踏上了自己的相亲之旅。
这个过程也不是很漫长,到第三个相亲对象的时候,她便遇见了孟旭。
她还记得,是冬天,孟旭穿一件白衬衣,搭一件枣红色毛背心,配浅灰色裤子和深蓝色夹克,外面套件后来被段斐戏称为“狗熊装”的大羽绒服——挺瘦的一个男人,却以一种膨胀了起码两倍的宽度,色彩斑斓地站在段斐面前,几乎令讲究外观形象的段斐喷血!
不过段斐还算厚道,忍住了没拔腿就走,而是坐下来敷衍着聊天。彼时孟旭还是省大美术史专业博士一年级在读,有点小迂腐,句句不离专业。也算他运气好,段斐本科时独独钟爱美术史那门课,迷恋宋元文人画和荷兰小画派。这样聊着聊着渐渐地也就对博学多识的孟旭有了不少好印象,尤其是当这男人用一口南方普通话把“东汉画像砖”都说成“东汉画像钻”后,段斐在憋笑的同时偶然看到他脸上那种真挚而投入的表情,莫名就产生了某种安宁的好感。
所以说缘分真是很奇怪的东西——活泼的段斐就这样开始了和迂腐的孟旭的恋爱,还一谈就是三年。
在这段算不上很长也不算很短的时间里,段斐以潜移默化的方式改造着身边的这个男人:她告诉他本地饭局上要有怎样的规矩,主陪、副陪、主宾、副宾都要如何落座,敬酒的时候有什么忌讳;告诉他穿衣戴帽有什么规律,色彩要如何搭配才叫好看;告诉他与人说话的时候要学会看别人的眼睛,吃饭的时候如果一定要说话也要把饭菜咽下去再张口,不赞同别人意见的时候要婉转地表达自己的意见,称呼长辈时要说“您”而不是“你”看上去像是在教一个孩子。
不过,后来段斐也的确发现,女人嫁人后,名义上是多了个丈夫,事实上倒真像是多了个儿子。
说来也有趣:孟旭毕业那年,还是段斐跑前跑后搜集各高校的招聘信息,最后确定了去其中三所高校试讲。试讲前,段斐手把手教说话时易脸红、爱絮叨的孟博士该如何讲课,如何吸引学生的注意力,如何在风趣幽默的同时又能显得学富五车她总是这样像一个母亲一般参与到他迟来的成长中,不急不躁。
终于,几个月后,省大艺术系和省艺术学院美术系一起向孟旭抛出了橄榄枝——也是巧,这两所学校刚好分别是孟旭和段斐的母校。孟旭倾向于留校,这当然是可以理解的,作为全省最高学府,省大的魅力无可抵挡,光芒四射。但段斐却提出不同的意见,支持孟旭去艺术学院这样的二类院校任教。
开始时孟旭还笑,说段斐你对你母校也太有感情了吧,走到哪里都觉得自己母校最好。段斐摇摇头,不紧不慢地分析:第一,留在省大,人人都是你老师,你到底要哪辈子才能有自己的一片天空?第二,留在省大,人人都是名校毕业的博士,都说外来的和尚好念经,你一个土造博士能有多大市场?第三,留在省大,这样一个遍地哈佛访问学者、耶鲁访问学者的地方,你就算熬成人肉干,也未必能做人中龙凤。俗话说“宁为鸡口,不为牛后”你怎么就知道二类院校没有海阔天空?
那天,孟旭看着站在一边冷静分析这一二三的段斐,完全呆住了。
过好久才晓得答:老婆,你真是女版的诸葛亮啊!
段斐笑了。
而事实也证明了——只要跟诸葛亮沾边的,就都不是凡人!
当年五月,孟旭与艺术学院签约,随着“副教授”头衔而来的,还有一处位于艺术学院教师三公寓十六层、面积一百三十平米的新居,以及十万元科研启动经费。再过两年,孟旭凭借其稳扎稳打又步步推进的科研成果成为艺术学院青年教师中有口皆碑的“尖子”而省艺术学院明年硕士研究生招生简章上,导师姓名那一栏,孟旭的名字已经位列其中。
说句凉薄点的话:到这时,孟旭那几位留校的旧同窗却仍然只是“讲师”职称,租住在学校周边不起眼的旧房子里,每日呕心沥血地为自己的学问钻研着。当然,也为自己未来的职称、房子、地位以及一切相关福利钻研着。
其实孟旭也知道,省大的平台究竟还是要好一些——到底是基础深厚的百年老校,开端或许辛苦,但披肝沥胆后一定会有人终成大器,甚至可能一下子就比他孟旭更光芒四射。但,他们眼下的生活真的是太苦了,从物质到精神,都像背负着重重的壳,丝毫不敢松懈。反倒是看上去胸无大志的他,因为是艺术学院美术学教研室里唯一一个博士的缘故,不仅有机会参加许多重量级的研讨活动,还因为没有后顾之忧而可以心无旁骛地一头扎进他的研究中。所以,他的生活,真是快乐得很。
就为这些,他不是不感激段斐的。
虽然,有时候他也会有隐隐的纳闷,想自己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这么依赖自己的老婆?怎么总是要靠她来拿主意?她怎么就能给自己找出这么多毛病来?除了做学问,自己为什么没有一件事能做得完美?
可是,还没等这种纳闷被理出头绪来,他的生活中就发生了新的大事件——在他三十岁这一年,段斐怀孕了。将为人父的喜悦极大地鼓舞了他,让他迫不及待地投入到为妻子、孩子鞍前马后的效劳中,虽累犹荣。
都说“三十而立”孟旭一边炒菜一边想:自己这样子,也算“立”起来了吧?
(5)
吃完晚饭已经是八点多,顾小影和许莘心满意足地瘫软在段斐家的沙发上犯困,像两只被意大利面撑着了的加菲猫。
孟旭在厨房洗碗,段斐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两只懒猫抱怨:“你们两个,就没有一个去帮你们姐夫洗洗碗?”
“我是客人。”顾小影先举手抢答。
“我不是客人,”许莘爬起来喝口水,懒洋洋地开口“可是,姐,你真的会让我洗碗吗?”
“我当然不会让你洗碗,不过你好歹也得有句话啊,”段斐撑着腰,像茶壶一样站在客厅里瞪许莘“都二十五六岁了,怎么还长不大?”
“啊——姐,你的语气好像我妈,”许莘抱头哀叹“你说你费那么大劲干吗啊?既然你肯定不会让我洗碗,我干吗还要主动申请洗碗啊,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
“哈哈哈哈,”顾小影趴在沙发上笑得险些岔气“许莘你越来越粗俗啦!”
“不用笑,都是跟你学的!”段斐没好气地瞪顾小影“顾小影你不回家给你男人做饭也就罢了,你就不能早点回家给人家留盏温暖的灯光啊?”
“好酸”顾小影扁扁嘴,上上下下地打量段斐“师姐你果然很像个合格的家庭妇女了。”
“家庭妇女也是个富有牺牲精神的伟大职业,”段斐踢踢顾小影的脚“坐起来坐起来!刚吃完饭就趴着,也不怕长小肚腩?”
“我不怕,”顾小影哼哼“我已经嫁出去了,你还是操心点你妹妹吧。”
段斐刚要张口就听见顾小影的手机开始呜哩哇啦地唱歌:我愿变成童话里你爱的那个天使,张开双手变成翅膀守护你,你要相信,相信我们会像童话故事里,幸福和快乐是结局
段斐嗤笑:“顾小影你才酸呢,用这种腻腻歪歪的歌做铃声。”
“啊!是我老公!”听到专属铃声的顾小影手忙脚乱地从沙发上爬起来,抓过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在开始通话的一秒钟内变身声讯台小姐,相当妩媚地招呼道“老公”
那小调调儿一波三折,段斐和许莘听到了,先面面相觑,再一阵恶寒。
电话那边的管桐显然是习惯了顾小影的腔调,只是微微一笑问:“你在哪儿?”
“我在师姐家,姐夫做了饭,他居然会做宫保鸡丁啊,”顾小影感慨“老公你真该来学习学习,都是男人,差别怎么这么大呢?”
“我说呢,难得早早下班,还见不到你人影,”管桐叹气“顾小影你的生活还真是丰富多彩啊!”“早早下班?”顾小影咂摸一下这四个字,没好气“管处长,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这叫‘早早下班’?”
“少废话,抓紧回家,别打扰你师姐休息,她不是怀孕了?”管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