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那一剑,我见着了你的脸。”
昨夜飞檐走壁间,他一剑飞挑斩裂了那人面上黑巾,却被转身一跃的那人瞬时逃了开去。
“这么晚,你一个里监门与堂堂县丞大人会面做什么?”他似笑非笑的,嘴角积着冷意,“莫不是他才是此案真凶?”
“休要妄言!他与此事无关。”
无名知晓一切终要有个了结,闭上眼抽出了剑,睁眼刹那面容肃杀眸底坚决。
“拔剑吧。”
刀光剑影间,树梢一阵长风啸动。尘土纷扬,落了不少碎叶。
两人在半空几次剑身相撞,发出铿然声响,嗡嗡铮鸣,震动耳膜。攻势又急又凶,一次守罢迎来的又是再一次毫无停歇的狠厉攻击,长剑挥动泛映寒光,暴涨交错,完全不给人喘息之机。
赵高翻身一跃,一手抬臂举剑,挡过来势,脚旋踢着扫过下盘,在无名后退之际将剑猛推了过去。这是非常危险的一击。倘若不成,剑转而为敌人所用,便再没了可以相持抗衡的兵器。
无名果不其然眸底一亮,微微前俯伸出手就想一把夺过剑只,却不料赵高反而疾步向前一跃踏剑蹬来,他就是料准了无名不会放过这个将他彻底击败的大好机会。
无名瞳孔一缩,可一切都来不及了。
赵高右手袖底滑出了一把匕首,在刹那之间便朝着未曾后退的无名刺去,噗地一声插入了真真切切的血肉之躯。
无名一口气没上来,长剑吭地一声脱落倒地,声响悲鸣。
倒是好手法。
他垂下了眼,神情僵冷。
“你赢了。”
赵高拿起掉在地上的藏锋剑,背对碧空,长身直立,衣角猎猎。
“你也不曾输到哪去。”
“要杀要剐,随你。”
“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些。”他转头侧眼瞥了瞥林渊,收回余光来声音淡淡。“告诉我,是谁指使的你?”
无名捂着伤口笑了声,“无人指使。是我自己要杀。”
“你与庞成煖无冤无仇,又如何会杀他?!”
赵高厉了声,而无名却依旧半跪在地,默然不语。
风吹过,百浪暗涌。静滞无息。
“你们要的不就是证明清白?”他终是开了口,喉头滚动呛咳着,“我可写封血书,上交官府供认罪行。剩下的,你们谁也别再问。”
阎乐握紧拳走了上来,看着赵高摇了摇头。
“阿乐。要他。给伯兄陪葬。”
“他不能死。”
赵高沉默着,“这案子诸多疑点还需继续审讯。”
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巾帕,摆在无名面前。
“写吧。你的供认书。”
无名咬破手指,血珠涌冒,落字缓缓。
“鄙人无名,韩国剑客。犯事逃秦,为洛阳里监门数年。几日前夜逢庞成煖,一时见财心起毒杀县令,此案所为,皆由我一人承担,切莫涉及无关之人。无名,亲笔书。”
赵高看罢,皱起了眉。
那人的供认信中,细枝末节太多疏漏,竟是一句未提都有光。
“你……”
他抬眼正待说什么,却没想竟撞见一大泊血色。
无名,竟是咬了舌。
他嘴里涌着血沫,浑身抽搐不止,口中呛咳。
面色涨红,痛苦异常。
行至此步,再无活路。那人为了维护幕后之人,还真是心意坚定啊!
赵高切齿冷笑着。
“大人。阿乐。想。送他一程。”
阎乐向他冀求着,眸里闪烁着冥灭的渴望。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为兄报仇的机会。
赵高被无名最后的自尽搅乱了局,挥袖转身闭上了眼。
阖上一切。
“别太晚。”
林渊就这样在树荫底下看着,看着凋零夜色里,月牙挂于半空云角。赵高一步步走向他,眸里沉着繁暗星子。而他身后,阎乐正提起了无名身旁的寒剑,朝那人胸口狠狠刺去。
血液喷涌。
像溅上了早已被雾色覆染得灰蒙的眼。
万物终结。
他恍惚着眨眨眼,问赵高,“一切都结束了?”
那人沉默了,好半晌抬手,顿了顿,拍了拍他的脑袋。
“对你来说,结束了。对我来说……还没有。”
快步走来的阎乐大口呼吸着,似被血液浸染得重新活了过来,眸里闪着快意光彩。
“走罢。”
赵高似在想着什么,漫不经心的。
林渊默不作声,阎乐却是转头看了看不远处躺在血泊中的那人。
“不收尸?”
“……他会彻底消失。”
这世上,没有一个人会关心卑微里监门的来去。
正如没有人曾把杀人不眨眼的刺客和这么一个高大阴郁寡言少语的男人联系在一起。
而他们身后,无人看见,气息将绝的无名用尽最后的力气,颤微着掏出了袖底的桃花。
鼻尖尽是温郁桃香。
他无声地笑了笑,笑意温存,却终是一点点冻结于最后发僵的冷硬。
风吹过,卷起沾染了血意的桃花。飘逝远走。
呜咽萧响,在夜色里静默了下去。
永别了。
……
我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