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和年轻武士们一比高下呢。听说,这还是淀夫人说的。哈哈哈”“我不觉得好笑。”利长道。
“好笑的还在后头呢,兄长,治部既敢把年轻女子带回来,就说明他有胆魄啊。这不就有意思了吗?”
利长偷偷看了一眼父亲,见利家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便闭了口。
“治部少辅先寻得佳人,然后可再向父亲推荐美人。淀夫人是这么说的。”
“嗯?”
“所以才有趣嘛。兄长,你认为治部少辅会向父亲椎荐什么样的女子?”
“利政,说话注意分寸。你过于轻浮了。”
“兄长差矣。听传言,淀夫人笑说治部少辅欲把她推荐给父亲,此言若属实,天下恐再无更可笑的事了。哈哈哈。”
利家再次沉下脸。“说话注意点,利政!”话音刚落,他就轻轻咳嗽起来。阿松夫人端着茶走了进来。利政悄悄收敛起笑容,为父亲揉起背来。
一个人影出现在隔扇外,是利家亲信不破大学。“大人,石田治部少辅前来探望。”
“果然来了。”利政恶作剧般嘻嘻笑了起来。
“你太放肆了,利政!”利家轻轻呵斥一句,正了正衣冠。无论来者是谁,利家都是身着正装,在厅里会见。可今天似有些反常。
“身在病中,只好失礼了。你把他引到这里来吧。”利家内心不甚痛快,但脸上却装作若无其事,他已不是年轻时那个前田了。
“利长、利政,你们退下吧。他恐是为幼主搬迁大坂城的事来和我商量的。”利家喝退两个儿子,努力压制住咳嗽,等候三成。
三成进来后,恭恭敬敬地施礼问安:“刚才在城中走错了路,现在才迟迟赶来。大人身体如何?”
“无甚大碍,怕是上了年纪的缘故。”
“大人脸色比三成预料中要好许多,这样三成就放心了。为了丰臣氏,为了天下,还请大人多多珍重啊。”三成毕恭毕敬道“想必大人也有所耳闻吧——内府行动起来了。”
“内府?”
“原来大人还不知?他终于要露出隐藏已久的爪子了。”三成显得相当沉着,冷冷道“听说在下不在时,他遍访长曾我部盛亲、新庄直赖、岛津义久、细川幽斋藤孝等人细川氏与贵府乃是亲戚,三成还以为大人已有所耳闻。”
“我毫不知情。治部,你是说,内府做了什么不当之事?”
“是啊,的确让人难以原谅照三成看,他根本就是在无情地践踏太阁大人的遗训和法今。”
“哦?”“难道大人还不知?”三成道“他的所作所为,是可忍孰不可忍!太阁有令,诸大名婚姻之事,必须要得到太阁允许。他却恣意践踏太阁命令,不断和伊达政宗、福岛正则、蜂须贺家政等私自通婚。”
“唔?”
“三成非妄言,已特意派人仔细查过,事事都证据确凿。太阁葬礼尚未举行,他便如此肆无忌惮地胡作非为,我们若坐视不管,怎向天下交代?”
利家默默凝神,许久不言。这种事,家康也许真能做出来可转念一想,若冒冒失失就指责家康,将会造成何样后果呢?行动之前,必须要有万全之策。太阁已经故去,一切政务都交与家康。如此一来,在太阁归天之后,诸大名的婚事得到家康允许即可——家康定会这样反驳。
看到利家沉默不语,三成悄悄往前挪了挪。“当然,我们尽量不要把事情闹僵。但若置之不理,太阁大人的法令迟早要被他破坏殆尽,斯时大人颜面何存?幼主形同虚设,我们自然也无法向太阁交待啊。”说到这里,三成加重了语气“他欲把伊达政宗之女迎为六子忠辉正室,不用说,是为了牵制上杉氏。他还把同母异父弟弟久松康元之女,以养女名义嫁给福岛正则嗣子忠胜,把孙婿小笠原秀政之女嫁给蜂须贺家政嫡子至镇。除此之外,他似也在主动谋求和加藤清正联姻他正在企图分裂众从小就追随太阁大人的武将,无论是福岛,还是蜂须贺、加藤,内府的为人究竟如何,我想他们不可能不知。可事已至此”
“治部大人,此事非同小可,须得慎重考虑,慎之又慎啊。”
“大人所言极是,决不能坐视不理。”
“可我们一旦贸然将此事提出,对方说,太阁既已归天,将一切政务委托内府一旦我们驳不倒他,反倒于我们不利,恐怕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所以,必须另想办法。”利家牢牢盯住三成额头“自幼追随太阁的那些武将故意要和家康联姻,其原因究竟是什么?值得我们仔细思量啊。”
“大人难道认为,他们主动接近内府,是出于对三成的反感?”
“若真是这样,你欲如何应对?”利家最近也学会挖苦人了“但说到底,我们只是猜测,或许他们是想通过接近内府,来谋求幼主安泰。”
“哦?”“或许他们认为,对于丰臣氏,你比内府更危险,你的存在让他们不敢疏忽大意。”
听了这话,三成脸都涨红了,猛抬起头,死死盯住利家。他万万没想到,如此辛辣的讽刺居然出自素来温厚的利家之口。
“我还听说,无论是小西行长,还是加藤、浅野,都在相互指责对方在朝鲜战场的不当之举。若这样下去,更令人意外的事恐会接二连三发生。故,此事定要慎重处理才是。”
利家刚说到这里,三成的肩膀忽然猛烈颤动起来,他竟哭了。“难道大纳言也认为三成是那样的人?”
利家闭了口。他一时找不出安慰三成的话,只能等待对方平静下来。
“这太令三成意外了。丰臣氏第一,幼主为重,这始终是三成的想法,除此之外,决无任何私心杂念,可没想到结果竟会这样”
三成自然满肚子委屈,利家也不是不能理解他的心思。但为何太阁帐前的那些老将都如此反感?利家想借此让他反思一下。
武将们喜欢刚直、单纯、干脆之人。如果单刀直人,敞开心扉与他们交流,他们自然会和你接近。可三成的做法历来相反,他对豪放不羁的作风总有些抵触。武将们眼中,三成完全是狐假虎威、仗势欺人之徒,平时仰仗权势,一直阻止武将们接近太阁
利家心里非常清楚:双方在互相忌妒。他们之间的争斗,导致关白秀次的惨剧,如今又让小西和加藤争得不可开交。本来,加藤清正和小西行长领地相邻,最是容易产生摩擦。小西行长支持淀夫人,加藤清正则拥戴北政所,加上世间的种种偏见和臆测,他们之间就更不睦了。
待三成的情绪逐渐平息一些,利家方缓缓道:“治部大人,我想天下无人怀疑你的诚意。你一心只想着太阁对你的恩惠,只为幼主的前途和未来着想,可武将们对你还是十分反感。你想一想,原因会不会在别处?”
“三成实有许多失当之处。”
“你知道最好。你当然也在为丰臣氏担心,可亦要相信,众武将们对幼主的忠诚之心也不逊于你。故,你要想想,自己平时的做法是否有些过分?比如,是否太独断专行了。”
“大人实令我深感意外。”三成肩膀又猛烈颤抖起来“三成今日是来向大纳吉控诉内府的不检点,是来诚挚听取大纳言的意见。为了丰臣氏,三成对任何有损丰臣氏前途之举,都不会坐视不管。可大人却一味斥责三成看来,三成确是行事不端啊。”
“治部大人,看来,你对我刚才的话根本不屑一顾。”
“大纳言误会了。”
“我闲言少叙,直接说说我的意见。不知你想过没有,你刚才提到的那些人,除了伊达,其他可都是你从小就相知的好友啊。”
“因此三成才既着急又委屈。”
“你先莫要急。你为何就不能平心静气,询问你那些昔日好友的看法?如果他们从一开始就发现了你的过失而没有指出,作为朋友,便是不够又气。我利家不喜欢你的原因,或许亦在于此。”利家的声音听起来虽然十分平和,可语气却比秋霜还要冷酷。
三成目龇欲裂,使劲瞪着利家。他原本打算先激怒利家,再一起谴责家康的不是,借机让利家出面调解他与加藤之间愈来愈紧张的关系,却万万没想到,利家竟然如此直率、如此严厉地批驳自己。
利家不属于任何一派,他总是保持中立。这一点三成甚是清楚,因此,若他把家康作为敌人,有能力巩固和团结丰臣氏的只有一人,便是眼前的前田利家。但利家今日的一番话,无异把三成打入了绝望的深渊。
“你明白了?”利家又道“现在还不到由我来责问内府是否检点的时候。当前你要做的,是先确认传闻是否属实。你要以礼相待、诚心诚意问他们,之后再想对策。这方是正途。你若真心为丰臣氏着想,就该尽心尽力、有条不紊地行事。”
一番话,说得三成嘴唇直打哆嗦,一时竟连话都说不出来。他确实犯了错,照他的打算,必先把利家鼓动起来,再悄悄责问伊达,谴责福岛,申斥蜂须贺若把此真实想法都抖出来,利家脸色恐怕会更难看,更为严厉地斥责他。
可是,三成绝不能如此轻易就认输。撤兵引起众将反目,小西、加藤互相指责,各方都想趁机一决高下。此前他一直坚信忠于自己的岛津氏,最近也似摇摆不定究竟是装作服从利家的样子回去呢,还是索性以大道说服利家?如采取前一种做法,利家必会让他先把伊达搁置一边,将福岛、蜂须贺、加藤等人秘密召来,摸透情况弄说。众将自会向三成大发怨气,事态反而会恶化。
三成被利家一番义正词严赶得无路可走,终于作出了决断。
“大人所言句句在理。可是不知三成是否未把话说清楚,总认为大人的判断有失偏颇。”一旦作出决断,石田三成便成了一个令人惊叹的雄辩之士。
“哦?”“巴结内府的那些人想说什么,三成十分清楚。”三成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回击道“三成决不认为,那些自幼追随太阁的武将们的忠心会逊于我。今日只想告诉大人,内府出手太狡猾太刁钻了。”
一旦开口,三成就不再犹豫。此时是双方自信与辩才的比拼。究竟会是三成的自信取胜,还是利家的成熟老练占上风?
“伊达政宗还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实际上,我早已请堺港的今井宗薰去传过话,只是结果如何,就不知了。”
“你已去责问过了?”
“当然是暗中行事,没有打探清楚就三成是怕这话传到大纳言耳内,又会责备我考虑不周。福岛正则说,婚姻之事不是内府提出的,而是他们为了幼主秀赖,主动提出来的。”
“蜂须贺怎说?”
“蜂须贺说,至镇年轻,唯内府之命是从,无力反对,只好答应云云。愈是责问,他们的辩解愈是众说纷纭,不得要领。当然,这都是内府在背后教唆。若我们对此放任不管,丰臣氏的法令就是废纸一张。三成以为,这是老谋深算的内府早就下出的一手棋,想为他后来铺路。如今耿直的诸将已经中他奸计。现在再问,恐为时已晚。”
利家叹道:“你连这一步都走过了?”
“三成难道眼睁睁看他们把生米煮成熟饭?大纳言,求您了,三成也自觉此事做得十分不妥。可一旦纵容内府恣意妄行,后果难以预料。大纳言,求您无论如何要帮三成一把啊!大人若担心三成与武将们的关系,日后”三成激动地说着,恭恭敬敬伏在地上“三成的意思,并不是要大纳言立刻去责问内府。此事诸奉行与大老也知,才请大纳言出个主意。否则,天下大名就会全被内府操纵,随时都可能发生无法收拾的内乱。三成觉得,只有大纳言才是从心底里拥护幼主的自己人,所以,尽管明知违背大人意愿,可还是固执地请求大人”
利家满脸苦涩沉默着。三成的雄辩让他无言以对。
“阿松,汤药”闭着眼沉思了半天,利家求救似的咳嗽着,传喊起夫人。若硬把三成打发走,还不知这人会做出什么事来呢年轻时的利家也曾是个谁都不肯相让的顽固之徒。可面对如此执著的三成,他却一筹莫展。
利家端着汤药还在思忖。眼下绝不允许任何乱事发生。一旦决策失误,有个风吹草动,丰臣氏的基业就会动摇,自会崩溃。秀赖懵懂年幼,其他人再怎么刚强,毕竟都是些女流之辈。
“哦,你已打探到这一步了?”利家手里端着汤药,叹了口气“那我自是不能不管。”
“大纳言答应三成了?”
“我是为了丰臣氏,为了幼主。”利家飞快地看了夫人一眼,继续道“但在幼主搬到大坂之前,绝不可把事情弄糟。”
“那如何是好?”
“必须好生思量。万一由此在伏见引起骚乱,幼主怎么办?故,应在正月里早早把幼主移往大坂,然后再处理此事。”
“大人明鉴”
“当然。搬迁时要不露声色地请内府随行,待我们守好大坂,再与之谈判。”说完,利家轻轻闭上眼。三成欲言又止。利家并未答应立刻前去责问家康,足见他现在十分不满。可三成也不能再惹恼利家。利家的话合情合理。首先让秀赖公子搬进大坂城,利家定会令利长调集相当兵力驻进大坂,保护秀赖,否则家康根本不屑一顾。
“那么在此之前”三成刚一开口,利家又咳了一声,道:“此事不可泄露。一旦内府起疑,不愿去大坂,就大事不好。你要全力以赴。”
“三成明白。”
“那么,就恕我失礼了。侍医马上要来问诊。”事实上,此时的利家连起身都已相当痛苦。下午愈发寒气逼人,北风刺骨,仿佛要下雪了。
“大人在病中,三成叨扰您这么久,实在过意不去。”
“为了幼主,还请治部多多忍让。”
“三成明白。也请大人珍重贵体。”三成恭恭敬敬施了一礼,一旁的阿松夫人心领神会,立刻让在外间伺候的大学送客,自己则转到利家身后:“您不觉辛苦吗?”
利家无语,他在想向大坂调兵一事。他心里生了一个硬结,这个硬结与疼痛一起,让他呼吸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