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寡妇,抓住她的一只手,凝神冥想了一会儿,眼睛低垂着。然后她把梅纱罗向后一撩,眼睛盯着死者,俯下身子,脸色青白得同尸首一样,开始唱了起来:
“夏尔巴蒂斯特!愿基督接受你的灵魂!——活着,就是受苦。你现在去的地方——既没有太阳,也没有寒冷。——你再也用不着你的砍柴刀,——也用不着你的沉重的鹤嘴镐。——不用再干活。——从今以后天天都是礼拜天。——夏尔巴蒂斯特,愿基督收取你的灵魂!——你的儿子现在管你的家。——我眼看着橡树倒下了——被西南风吹得干枯了。——我以为大树死了。——我再次走过,看见树根上——又长出新芽。——新芽又长成像树,——枝繁叶茂,树荫满地。——马德莱娜,在粗大的树枝底下休息吧,——同时要想念以前那株橡树。”
听到这里,马德莱娜放声大哭,还有两三个男人,他们在必要时能够冷静地开枪打死几个基督徒,正如他们打死山鹑一样,这时也在他们晒黑的脸上抹去了大滴的泪珠。
科隆巴照这样子唱了一会儿,有时歌词说给死者听,有时说给他的家里人听,有时运用哭丧歌里常用的拟人法,用死者的口吻安尉亲友,给他们忠告。她越唱,脸上的表情越崇高;脸色变成透明的玫瑰色,衬托出她的亮晶晶的牙齿和闪耀着光芒的大眼睛。她真像站在三脚支架上的古希腊女巫。除了几声叹息,几声呜咽,人群中听不到任何轻微的低语声,大家都簇拥着她。奥索对于这种原始的诗歌本来比任何人更听不进去,过了不久也受众人的激动情绪所触动了。他躲在屋子的一个昏暗角落里,哭得跟皮埃特丽的儿子一样。
突然间听众中间发生了一阵轻微的骚动,人群向两边让开,几个陌生人走了进来。从大家向他们表示的敬意和急急忙忙向他们让路的情景来看,来人肯定是大人物,给主人家特别增光。不过,由于尊重哭丧歌,没有人向他们开口说话。第一个走进来的人大约有40来岁,他穿着黑服,钮孔上别着红色勋带,神气威严而自信,叫人看见就猜出是省长。他背后跟着一个伛着背的老头,脸色腊黄,戴着一副绿眼镜,掩饰不住眼镜下面胆怯而不安的目光。他穿着一件黑衣服,尺寸太大,虽然还是新的,但显然是几年前做的。他寸步不离省长左右,仿佛想躲进省长的阴影里。最后,在他身后走进来两个身材高大的青年,皮肤被太阳晒得黑黑的,两颊布满浓密的络腮胡子,目光傲慢,十分放肆,表现出缺少礼貌的好奇心。奥索早已忘记掉村子里的人的面貌,可是看见了戴绿眼镜的老头,立刻在他心中浮现出过去的回忆。老头跟在省长身后,这一点就足以使奥索认出他来。他就是巴里奇尼律师,皮埃特拉内拉的村长,他带着两个儿子来让省长领略一下什么是哭丧歌。当时奥索的心情很难形容,可是面对父亲的仇人却使他产生一种嫌恶之感,经过长期压制的怀疑,又涌现了。
至于科隆巴,她一见到不共戴天的仇人,善于变化的容貌立刻出现了一种阴森可怖的表情。她的脸色刷白,声音沙哑,刚开始唱的歌词到了嘴边便消失了可是过了不久,她又带着一种新的激昂情绪继续唱下去:
“雄鹰在空荡荡的巢前——宛啭哀啼,——几只掠鸟在它周围飞来飞去,——羞辱着雄鹰的哀伤。”
唱到这里只听见有匿笑的声音,那是那两个新来的青年发出来的,他们大概认为这样的隐喻太明显了。
“雄鹰有朝一日会清醒过来,展开双翅,——用利嘴啄得仇人血流成河!——你啊,夏尔巴蒂斯特,——让你的朋友们向你道个永别吧。——他们的泪已经流够了。——只有可怜的孤女不流泪。——为什么她要为你流泪呢?——你尽了天年才长眠——而且是在亲人中间,——准备好去朝见——全能的天主。——孤女正在哭她的父亲,——卑鄙的凶手——从背后突然袭击他;——父亲的血是鲜红的——埋在绿叶堆中。——这血高贵而无辜——被孤女汇集起来,——洒在皮埃特拉内拉上头,——使它变成致命的毒药。——皮埃特拉内拉永远留着这血迹,——一直到凶手的血——把无辜者的血洗涤干净为止。”
唱完这几句,科隆巴倒在一把交椅上,她放下梅纱罗遮住脸,只听见她发出了啜泣声。在场哭着的妇女们赶快拥在哭丧女的周围;好几个男子对村长和他的儿子们怒目而视;几个老人喃喃地埋怨他们不该到这儿来惹起公愤。死者的儿子分开众人,准备恳请村长赶快离开;可是村长已经不等他开口,跨出了大门,他的两个儿子也走到街上。省长对年轻的皮埃特丽说了几句表示哀悼的话,就马上跟着他们走了出去。至于奥索,他走到妹妹身边,挽着她的臂膀,拉着她走出了屋子。
“送他们回去,”年轻的皮埃特丽对他的几个朋友说“当心点,别让他们遇到什么!”
两三个青年急急忙忙地把匕首放进左边的衣袖里,伴送着奥索和他的妹妹一直到他们家的大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