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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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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子挣扎着站了起来。

    齐之君紧张地一把拉住了他,试图继续打马虎眼道:“李处长,您怎么没量啊?我还当您有五两的量呢,您看,我们三个人还没喝下去五两。别喝了,别喝了,咱们喝点粥吧。”

    李茂才却一甩胳膊,猛地挣脱开了齐之君拉着他的手,步履蹒跚地往厨房方向走。

    “齐之芳,做人要有良心、有道德,啊?做女人更要有道德!”李茂才的声音里此时已带有哭腔。

    齐之君和齐母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终于拉住了李茂才。

    “她就是明着搞对象,暗着搞腐化!齐之芳同志,你的道德哪儿去了?泻肚子泻出去了?”李茂才“啊”地狂叫了一声,话说得越发粗糙歹毒。

    “李处长,您这么个领导,怎么说那么难听的话!”见李茂才这样堵着自己的家门,恶心自己一家人,齐母彻底火了。齐母发狠地推了李茂才一把,将李茂才推了一阵趔趄。

    “你们家长还要搞包庇窝藏!”李茂才脖子一梗仿佛也要发作。

    齐之君见状,忙用自己的身子拦在李茂才和母亲当中,虽然事已至此,他还是想尽力息事宁人:“处长,都跟您一再说了,芳子她不在家。您又没有事先通知我们您要来,芳子怎么就不能出门办事儿呢?”

    “哈哈哈。”李茂才怒极反笑。

    “你们以为干部处长是干什么吃的?干部处长最重要的工作之一,就是要掌握人的历史和目前动向。像我这样有经验的干部,不调查研究会乱发言吗?告诉你们,我在进这个门之前,已经做了普遍深刻的调查研究!你们隔壁邻居已经告诉了我,齐之芳是几点钟回来的,谁送她回来的。还有,在我进这个门的前一分钟,我还听见齐之芳唱歌。我哪一点错待了她齐之芳,我待她还不够好吗?她连我的面都不肯见?我就是不放心她的身体,想看看她,送点儿吃的给她,慰问慰问。”

    李茂才说着从愤怒转为了伤心,他接着道:“可是她呢,就这么躲着我,跟躲野兽似的!我会吃了她?你们一家人还帮着她打掩护,帮着她撒谎蒙骗我——酒呢?”

    刹那,李茂才仿佛整个人就像是猛地清醒了过来一般,又像是根本没有醉过。惊得齐母和齐之君恍惚之间几乎要相信,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李茂才刚才种种借酒撒疯的行为,不过皆是他为了试探自己一家人对他真实态度的故布疑阵。

    “你干吗躲着我呀?我就是想看看你——”说完了这一大番话,李茂才慢慢地转过了身,拿起几乎空了的酒瓶,又往自己的酒盅里倒。他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就像齐母之前想象的那样既辛辣又激烈。

    多亏李茂才此时又露出了醉汉常有的荒唐神态,才让齐母和齐之君一起打消了向他坦白从宽的念头。

    齐之君大着胆子从李茂才手中抢过酒盅,道:“李处长,我看你还是别喝了。一会儿真喝坏了——”不想被他派出去打酒的王东,却在此时提着半瓶酒走了进来。齐之君眉头一皱,忙向王东打手势,让他赶紧把酒拿进厨房。

    王东走进厨房时,齐之芳正被李茂才这一波接一波的大喊大叫吓得浑身一阵阵哆嗦。她的脊梁更紧地贴着门后的墙壁,大气都不敢出。

    看着昏暗中,王东轻轻地走进来,把酒瓶放在案板上,他看了母亲一眼。齐之芳脸上露出了惭愧的表情,王东目光里有怜惜也有嫌恶。

    王东走了出去。

    齐之芳看见半瓶白酒在瓶中微微晃荡,慢慢伸手把酒瓶拿起来。

    齐之芳仰起脖子灌了一大口酒,辣得大张开嘴哈气,眼泪亦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就在李茂才为了齐之芳借酒使性大闹齐家的同时,齐之芳的另一位追求者戴世亮也借着为齐之芳送药为由骑车来到齐之芳家附近。其实,像齐之芳现在的这种情况,多吃少吃一顿只有滋补气血作用的妇科药,并没有什么要紧的关系。换句话说,戴世亮完全可以在明天再把药给齐之芳送来。但是就像所有陷入恋爱中的情人一样,戴世亮当然没有理由拒绝这种借机能跟齐之芳多见一面的机会。

    戴世亮飞车而来,在齐之芳家附近的一家招牌上写着“烟酒糖果,日用百货,传呼电话”的小杂货铺附近矫健地飞身下车。

    小杂货铺窗口里面亮着一只十来瓦的日光灯,灰色的灯光照在窗台上两部一模一样、并排摆放的电话机上。

    戴世亮从外衣口袋掏出几个医院的小药袋,敲了敲传呼电话窗口。

    窗子打开了。

    戴世亮对里面的人道:“麻烦您把这些药送给齐家,行吗?”

    窗口里传出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我们只管叫电话,不管送药。”

    “那请问,齐家是几层几号?”戴世亮斯斯文文地追问道。

    “那我们也不能告诉您。您要是打电话我们可以帮您把人叫下来。”

    戴世亮看着窗台上的两部电话,上面各有一个电话号码。他从口袋里掏出一角钱,递进窗内,拿起一部电话机上的话筒,照着另一部电话机上的号码开始拨号。另一部电话机响铃了。

    窗子里伸出一只手,接起电话。

    戴世亮笑着道:“喂,我找齐之芳,给她送药来了。”

    “呦,你可真聪明!”小杂货铺里中年妇女,不由为戴世亮灵活的头脑发出了由衷的赞叹。

    可惜人一辈子的兴衰荣枯,却压根儿跟一个人头脑是否足够灵活没有什么直接的因果关系。如果戴世亮能够预先知道,只要他脑袋稍微笨点便可以避过被选为右派的命运,或者是可以逃过今晚跟齐之芳、李茂才三人的冤家路窄,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设法避免变得像现在这样聪明。

    齐家客厅中。

    见到呼吸粗重的李茂才歪在一把藤制的躺椅上,齐之君才终于如释重负地长长呼出了一口气。他给母亲递了一个颜色,让母亲赶紧去厨房看看妹妹齐之芳。深知妹妹齐之芳刚烈要强性格的齐之君,明白刚才李茂才那一句句夹枪带棒的诛心之言,肯定把齐之芳伤得不浅。虽说这里面不无齐之芳自作自受的成分,但毕竟感情这种事向来最没有什么正确的道理可言。

    齐母走进厨房的时候,齐之芳正准备拎着酒瓶子走出厨房的窄门。

    低头看了一眼齐之芳手上的酒瓶子,齐母劈面伸手把还剩下的小半瓶酒夺了过来:“你在干吗呢?还喝上酒了?你身体这么弱,又饿着肚子,你不是刚出院就想念医院了吧?”

    齐之芳打了个酒嗝儿,小产后虚弱的苍白和酒力催发的艳红,让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个艳俗的泥人:“妈,我还是出去,跟老李说一声对不起吧——”

    “那哪儿行啊!要撒谎就撒到底!你这会儿出去不是自己抽自己嘴巴子吗?”

    齐之芳带着几分酒意,指了指客厅道:“我觉得他——怪可怜的。”

    “可怜?那你早干吗不可怜他呀?”

    齐母丢出一句话,顿时把齐之芳打得六神无主。

    齐之芳用手背掩住嘴,又打了个酒嗝儿。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齐母轻声地对齐之芳说道:“芳子,躲他躲到现在,害得你爸、你妈、你哥都帮你撒了谎,你出去了,我们老脸往哪儿搁?”

    要不是齐之芳是自己的亲生闺女,齐母真的想把齐之芳和男人们的事彻底甩手不管了。事都做到了这个麻烦的地步,竟然还觉得被自己伤害的人可怜。齐母不知道齐之芳这种天真多情到了糊涂地步的性格究竟是随了谁?

    齐母继续说道:“躲就躲到底吧,啊?你现在仗着酒胆出去,跟他赔不是道歉,我们大家都跟着你给他赔不是道歉,齐家人都成他孙子了不是?怎么赔不是呢?就说,我们家确实道德差劲,以后一定加强道德?”

    此时,齐之君也把头伸了进来。

    看了一眼侧身躲在门后说话的齐母和齐之芳,齐之君小声道:“芳子,你可坑死我了啊!好不容易劝住了他。现在他醉趴下了,我争取把他弄到我房间里去,让他睡下,那时候你就可以出来,带孩子们回家了。”

    “哥,他睡你屋里,你呢?”齐之芳愣愣地瞪着眼睛。

    齐之君暗叹一声女人到底还是在关键时刻把握不了事情的重点,没好气地说道:“我还顾得上睡觉?我要考虑考虑自己在这个单位的前途!惹翻了这位干部处长,以后碰到干部提级什么的,不就正好落在他手里?那我就等着挨他整治吧!”

    “咱们换个地方,这儿躺着不舒服。”又埋怨了妹妹几句,齐之君走回客厅,伸手准备把李茂才从藤躺椅上搀扶起来。

    李茂才闭着眼睛咕噜道:“舒服着呢。”

    “到我房间去,那儿更舒服。”大哭大醉后的李茂才,此时已经无力抗拒齐之君的连架带拽。

    就在齐之君半强迫半劝慰地即将把李茂才成功地搀扶到自己的房间之内时,小杂货铺中那名中年妇女的声音,尖锐地穿透了齐家屋内来之不易的安静:“二楼五号的齐之芳,接电话!”

    李茂才听到这话立刻定住了。齐母知道大事不好,忙冲出厨房一把推开窗户向楼下大喊道:“齐之芳不在家!出去了!”

    “一位姓戴的找她,给她送药来了!现在戴同志还等在门口呢!”中年妇女不知道她无意间连续两次提到给齐之芳送药的男子姓戴,对李茂才来说就像给他瞬间注射了两针醒酒的特效药。

    “让他把药留下,我这就去取!”齐母又大喊了一声,但一切却都来不及了。只听见东卧室“砰”地打开了门,王红冲出来就往厨房跑,快到厨房门口时,她欢声叫喊起来:“妈妈,妈妈,戴叔叔来电话了!”

    所有人都傻了。

    这次又是齐母第一个反应过来,她三两步赶上去企图拦阻王红,但是已经太晚了,王红已经进了厨房。

    “王红,妈妈不在家!”

    “妈妈在这儿呢!”

    李茂才红着眼睛猛地推开拉着他的齐之君,他转过脸来,定定地看着齐之君,眼神似乎在说“怎么样?人赃俱在吧?”

    “唉,这个芳子,神出鬼没的!她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们怎么一点儿也没听见啊?之君,你听见你妹妹回来了吗?”

    齐母迅速做出的反应,让齐之君不由暗叹女人天生就是善于说谎的动物这句话是多么正确。齐之君瞥了一眼李茂才,道:“啊,没有——一般芳子一进家门就到厨房洗手去。”

    齐之芳满脸愧疚地从厨房方向走出来,一手牵着王红。王红邀功般地向众人炫耀道:“妈妈藏猫猫,是我把妈妈找着的!”完全不知道就因为今晚她童言无忌的一句话,便将几个在场的大人推到了悬崖的边缘。

    齐之芳不敢看李茂才:“我洗手呢,李处长来了?”

    “就是啊,都等了你一晚上了!我就知道你去了肖队长他们那儿,他们请你吃什么好吃的了?”齐之君顺着妹妹的话头帮着圆谎道。

    李茂才冷冷地盯了一眼齐之芳,拿起自己的呢帽子和黑皮包准备离开。

    齐之君半推半就地上去拦阻。

    “再坐会儿吧!你不是来看芳子的吗?她刚回来你怎么就走了呢?”

    李茂才冷着脸不搭理齐之君,却又瞥了一眼齐之芳,道:“别难为她了,在黑暗角落里躲着也够累的!”说完便转身,扔下一屋子尴尬到极点的人,往门口走去。

    在李茂才走到齐家门口的时候,他却忽然猛地一停寒着脸转回了身子。李茂才盯着齐之芳,一字一句地说道:“在我心里跟明镜一样。你那位光荣牺牲的丈夫要是没有牺牲,还得养活别的男人的孩子。”

    李茂才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听得齐之芳不由一蒙。她完全不知道李茂才在说什么。听懂了李茂才话里意思的齐之君,却顿时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将牙齿咬得“咯吱吱”作响似乎随时会冲上去动武。但在齐母瞪了他一眼后,他到底还是软了。

    “我调查了一圈儿,现在把所有线索都归纳到一块儿了。我算是走运,不然就轮上我为那男人抚养孩子了。”李茂才放下这句话,转身继续就向门外走去。

    齐之芳一瞬间突然醒过闷来。

    “你站住!”齐之芳的声音颤抖着。

    李茂才却像根本没听见齐之芳的话。推门,出去,关门。

    “李茂才!”齐之芳脸色煞白地追着李茂才冲出了家门。

    在齐之芳娘家门外的公共过道里,齐之芳一把揪住李茂才,拼死拼活地把他往回拉。

    “你要干什么?”李茂才的声音似乎已不带任何感情。

    “不干什么,我不懂你说的是什么。请你把话说清楚再走。”

    齐之芳用带有一种风暴前的不祥的平静眼神看着李茂才。

    “还要我说?再说你父母的脸都丢完了!”

    “我们不怕丢脸。不过我们丢脸得丢个明白。”齐之芳瘆人的平静依然。

    在这个过道一侧是镂空铁栏杆,透过这些镂空的铁栏杆,站在楼下的人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到齐之芳和李茂才之间所发生的争执。

    顺着两个人的声音,戴世亮抬起头,看着在过道上争执的李茂才和齐之芳不由一呆。见齐之芳死拖活拽地把李茂才扯进齐家门内,戴世亮在急促地思考着一番后,到底还是一咬牙甩开步子向楼里走去。

    齐之芳父母家中,三个孩子站在东卧室的门口,神色惊慌地看着母亲和李茂才。齐之芳用身子堵住门,脸色白得可怕,嘴唇完全没有血色,眼睛直直地瞪着李茂才,道:“好了,现在你当着我全家的面,说清楚,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齐父见势不好忙把三个孩子往屋里拉,不想王红却从手中挣扎了出来。王红跑到母亲身边,抱住母亲的腰部,似乎在保护母亲,以免她受到李茂才的攻击。

    “齐之芳,你不是找我搞对象。”李茂才声音依旧是那么冷冷的,他似在准备一次爆炸性的揭露,所以语调里埋伏着某种特殊的戏剧性。

    “你是找粮票、油票、钞票搞对象!”李茂才突然提高嗓音道。

    “没错,我是找粮票、钞票搞对象。”齐之芳定定地看着他平静得更加不祥。

    李茂才见自己的第一次揭露并没有收到他预期的反应,开始组织起第二次攻击:“碰上这种饥荒年代,你想让我养活你的孩子!”

    “我当然要找能养活他们的人。”

    “你利用我——”

    “好在你还有那么点利用价值。”

    “闹半天,你在卖你自己?”李茂才说出此话时,语气远比他第一次以语言向齐之芳进攻时来得平静,但是话里透出的那层意思却更加的歹毒绝情。

    “没错,发现不合算,不卖了——你还在这儿干什么?”齐之芳突然疯了似的向李茂才吼叫道“怎么还不走!”

    “我问你,齐之芳,你打掉的那个孩子到底是谁的?”李茂才见齐之芳刚要开口回答,立即用手势制止了她:“咱们能说实话吗?我听你撒谎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那个孩子是谁的,我已经弄清楚了!”被齐之芳彻底伤透了心,李茂才决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把这些日子扎在他心头的怨毒彻底抖搂出来“我在那个医院的妇产科发动了群众,让妇女们给我搜集了大量资料,我还做了细致的调查研究,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你齐之芳瞒着我把孩子打掉;为什么那个姓戴的在病房里。他伺候你,对你殷勤周到,无微不至,里里外外地陪着伴着,让人都把他当成你仨孩子的爹。姓戴的凭什么伺候你啊?因为他就是你肚里那孩子的亲父亲!”

    齐母被李茂才的话惊得捂住了嘴。她看看女儿,又看看李茂才,在这个晚上头一次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反而是一向试图息事宁人的齐之君,猛地冲到李茂才面前,指着李茂才的鼻子道:“李茂才,你本身就这么无耻啊,还是三两猫尿把你灌得这么无耻?你再胡说一句,我把你从楼上扔下去。”

    李茂才则冷冷地瞥了恰好及时被齐母拦住的齐之君,不屑地说道:“我这还没吃饭呢,都有一百六十多斤!扔我你还费点儿劲!”

    李茂才明白知识分子出身的齐之君到底不敢把自己怎么样,他直勾勾地盯着齐之芳继续宣泄着他心内的怨毒,道:“齐之芳,幸亏你丈夫牺牲了,他要是活着的话,还得顶着绿帽子养活你野汉子的孩子——”

    “啪”的一声,齐之芳抽了李茂才一个大耳光。

    等李茂才醒过闷来,齐之芳已将自己手指头上那个李茂才送给自己的金戒指摘了下来,发狠地朝他脚边一扔。

    戒指闪烁着在地板上滚动着——

    李茂才跟着戒指追了几步,把它捡了起来。

    就在李茂才捡起金戒指的同时,齐之芳身子晃了晃,然后软绵绵地歪倒在地上。

    “芳子!”“妈妈!”齐家客厅内顿时乱作一团。

    齐之君抱起妹妹齐之芳,当即往西卧室快步走去。

    而李茂才也在眼中闪过一丝极其深刻的痛苦后紧跟在齐之君后面进了屋。

    进了屋,齐之君开始使劲掐着妹妹齐之芳的人中。

    李茂才看着齐之芳苍白的面孔,酒似乎醒了,又像是完全没有醉过。

    “芳子本来身体就虚弱,加上饿,再加上气,这就过去了。”齐之君似在向李茂才解释着齐之芳晕倒的原因,又像是仅仅是为了让自己能够平静下来而在不停地说着话。

    “你还站那儿干吗?!等她醒过来再把她气晕过去?”齐母走进屋中,冷冷地白了李茂才一眼。

    李茂才犹豫着,进退都不是。就在此时,戴世亮正走进院来。

    “这姓戴的小子来得可真不是时候,他还嫌我们齐家今天晚上不够热闹是不是?”齐母心中想道。想到此处,齐母不由狠狠地盯了一眼,极可能趁着混乱给戴世亮开门的王红。

    王红一味把脚尖踮高,小小的人都要悬空了似的。门开了,王红一看门外站着的戴世亮便扑进他怀里。戴世亮赶紧将王红抱起来。

    “芳子,芳子!芳子怎么了?”看见在床上晕死过去的齐之芳,戴世亮一时激动放下王红就抓起齐之芳的手,他抬起头向站在他对面的齐之君问道。

    齐之君不语。

    “装哪家的独头蒜呢你!她怎么了你不知道!”看见戴世亮,李茂才的情绪又激动了起来。

    “我怎么会知道?今天出院的时候,她还好好的——”戴世亮一时慌不择言。

    “哼!齐之芳跟你什么关系我已经调查清楚了,你是什么人我也调查清楚了。我要不是干部处长,是个什么财务处长,文化处长,说不定就让你蒙混过关,带着你那见不得人的背景,混到这个家里。”李茂才冷哼一声。

    齐之君看了李茂才一眼,又看了戴世亮一眼,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齐之芳就在此刻无声无息地醒了过来。她目光散淡无神地看着周围,周围都是一些让她烦恼的人和事。齐母二次进屋,一手拿了一块热气腾腾的湿毛巾,另一只手端着一茶缸热水。齐母把齐之芳的脑袋小心地搁在自己膝盖上,舀起一勺糖水,放进女儿嘴里,道:“来,赶紧喝点儿葡萄糖水!这年头饿晕了的人都是这么救的!”

    “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背景?”戴世亮回答的声音中到底还是夹杂了一丝怯懦的存在。

    李茂才冷然道:“告诉你,姓戴的,你是沾了齐之芳的光,沾了她身子弱的光,要不然我现在就把你们的事儿掀出去,首先到你单位去掀。王燕达好歹算个英雄人物,是个烈士,你们俩早就干下对不起烈士的事儿了!要不是我顾及齐之芳,我非揭露你们干的好事儿不可!”

    不想戴世亮却不正面接李茂才的挑衅,而是笑了笑很技术性地说道:“我倒想听你揭露我们没干过的好事儿。”

    “芳子都这样了,你们还在这儿吵什么?都出去吧。”齐母眼泪汪汪地看着李茂才和戴世亮二人“我们芳子惹不起你们,请你们走吧。”

    “我马上走,伯母。”戴世亮把医院给齐之芳开的妇科药放在床头柜上,然后一脸坦荡地看着齐母接着朗声说道“下午出院的时候,芳子忘了拿药,我就是给她送药来的。伯母,您别相信任何人的话,相信您的女儿就行了。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您做母亲的最清楚。”戴世亮说完便向门口走去。

    齐之芳却在此时声音微弱地对着戴世亮的背影叫道:“小戴。”

    戴世亮回过了头。

    “对不起。为了我,你听了那么多不干不净的话。”齐之芳经过几番努力才终于说完了一句整话。

    戴世亮一笑道:“没事儿。我早就听惯了。从一九五七年秋天我就开始听,听了四年了。既然李茂才提到我见不得人的背景,我就把它拿出来见见人。反右运动的时候,我被打成了右派。除此以外,我和芳子之间,没发生过任何见不得人的事儿。李茂才,你满意了吧?你好好休息吧,芳子,我走了。”

    话刚说完,戴世亮便不容任何人反应,迅速离开了房间。

    疾步穿过齐家不大的客厅,戴世亮正要开门出去,不想齐之芳的两个孩子王东和王方却一起从另一间卧室跑了出来:“戴叔叔!”

    戴世亮微笑着正想向两个孩子挥挥手。

    不想,一声呵斥却从齐之芳躺着的卧室中传了出来:“王东、王方,你俩干吗?都给我回去!”

    戴世亮闻听此言,不免眼神一黯,打开齐家的大门,走入了外边秋意渐浓的寒冷与黑暗之中。

    骑着车,戴世亮上了宽阔的马路。仰起脸迎着秋夜的冷风,眼泪不争气地从戴世亮脸上滑过。当夜,戴世亮在回家后彻夜难眠,天亮时分,终于将让自己辗转反侧了一夜的痛苦,用隽秀的钢笔字写成了一封给齐之芳的长信:

    芳子,我们往下走的路会很难,会有重重阻碍,包括善意的和恶意的阻碍。来自外人的阻碍是不难逾越的,最难逾越的是来自亲人的阻碍。但我是不会离开你的,除非你让我离开。

    芳子,你会让我离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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