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睡着了。
她娟秀的面上有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一双拢烟眉微蹙,唇色偏淡,看着便是生了病的模样。吴氏整个身子窝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头来,看着像一朵娇怯怯的丁香花。
苏令蛮将手覆到她额头上,发觉有些烫:“约莫是有些烧,大夫何时去请的?”
“已经有小半个时辰了,我让前院的小六子驾了马车去的。”
苏令蛮不禁有些后悔,刚刚在花厅说的话太重,便阿娘懦弱了些又如何?她总是疼爱自己的——虽然这疼爱越不过对她丈夫的恭顺。
她帮吴氏轻轻掖了掖被角,见她睡得还算安稳,便示意郑妈妈与她一同出了卧室,一行人蹑着脚轻轻走了出去,没露出丁点任何声响。
抄手游廊外,是一片冰天雪地。积雪将路堵住了,小院内,有几个仆役拿着簸箕在扫雪。苏令蛮一时没说话。
“二娘子叫老奴来,不知所为何事?”
郑妈妈看苏令蛮脸色凝重,不由也端起了肃面。
“郑妈妈对我六岁那年之事,还记得多少?”
“六岁那年……”郑妈妈敲了敲脑袋,突然一拍额道,“当时二娘子生了场大病,过了许久才好。”
这事,她记得真真切切的,毕竟她奶了二娘子有一整年,虽后来被吴氏调回身边,但对二娘子总比对旁人多了几分关心。
“郑妈妈可记得,是什么病?”
“这老奴就不清楚了,那些大夫说的天花乱坠,文绉绉的,实在是记不住。不过大约是风寒引起的……”郑妈妈说道这个,还有些愤愤,“当年若不是大娘子带二娘子去花园池子边玩耍,两人一同落入了池中,二娘子也不会吃这个苦!”
“池子?你是说,我当时与大姐姐一同落入了池子,风寒入体,最后一直不见好?”苏令蛮摇头不解,她怎一点记忆都没有?
“当时二娘子被吓坏了,日日做噩梦,若非大娘子也一起掉进了池子,一番责罚必是少不了的!”郑妈妈叹了口气,“大娘子当时也不过大你一岁罢了。”
不过大娘子身体康健,第二日就活蹦乱跳了。就是苦了自家二娘子,活生生受了许久的罪。
“那个给了阿娘偏方的游方郎中,如今可还能寻到?”
郑妈妈疑惑道,“二娘子要寻那游方郎中作甚?”
“郑妈妈,”苏令蛮娇道,“这你就别管了,只需告诉阿蛮,可还能寻得?”
“当日上香,是花妈妈陪着去的,”郑妈妈摇头道,“听夫人说,寻到那游方郎中亦是机缘巧合,哪里还能碰上第二回的?若非当日你大姐姐机灵留下了那郎中,恐怕你这病啊,不知何时才能好呢。”
怎么哪儿都有她?——苏令蛮不免嘀咕了声。
“阿娘上香,与大姐姐有甚关系,怎么就说大姐姐机灵了?”
苏护的怒喝,对苏令蛮来说,并不比一只苍蝇振翅的声音更大。她视若无睹地走过苏护,却被吴氏扯住了她的宽袖,“阿蛮,别乱来。”
苏令蛮安静地看着这一世可怜只学会了委曲求全的女人,脸比旁边刚刚粉饰过的墙更白:“阿娘,你也要阻止我?”
吴氏与她的眼神一触,不知怎的心里一颤,怔怔然收回手,“阿娘,阿娘不是那个意思。你年纪小还不懂……”
苏令蛮垂眼,轻轻笑了一声,“年纪小……”
此时苏令娴带着巧心、弄琴已经行色匆匆地进了花厅,身上的大麾还及解开,眉发湿漉漉地贴在额上,见众人都站着不说话,忙道:“拜见父亲、母亲,拜见大舅舅。”
苏护刚刚被二女儿忽视的恼怒,终于有了出口:“娴儿,你是怎么看着妹妹的?竟还让她来花厅!”
苏令蛮看着苏令娴满面羞红,蓦然开口道,“阿爹,便是发脾气也该找准正主啊,莫非你觉得大姐姐这等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能拦得住我?”
她阿蛮这个名字,可不是白叫了的。
苏护语塞,只觉得今日这二女儿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往日虽骄横,却也从未敢明目张胆地把这脾气带到他面前的。
吴仁富出来打了个圆场,他本就是圆滚滚的身材,笑起来更是一团和气,见之可亲。
快走几步来到苏令蛮面前,弯腰便是一个大礼,口中不住地道,“阿蛮,此番事情实是大舅舅的不是,请你万万原谅则个。”
苏令蛮看着大舅舅发顶露出方巾的几绺白发,想起幼时被他牵着上街到处溜达闲逛的快乐时光,目光不由柔了柔:
“大舅舅,阿蛮并不想为难你,只是想求一句明白话。”
吴镇抬头问她,“阿蛮妹妹想要问什么?”
他生就一风流多情的桃花眼,这样直勾勾看来,便像是秋波暗送,让人凭空多了几分念想。
苏令蛮的脸,红了。
当年虽然是大舅母上门,殷勤地要将两家的姻亲关系继续到下一代,加之吴氏怕女儿嫁双总是有些欢喜的。
苏令娴就看着平日里不可一世的二妹妹在吴镇面前红了脸,不由叹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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