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李重俊上来,皱起眉头的并不止凌波一个,安乐公主不但沉下了脸,眉眼间甚至流露出一股凛冽的寒意。
这也难怪,由于今夜麟德殿大宴,所以李重俊穿的异常隆重正式。他头戴朱色金远游冠,身穿黑衣裳,脚踏乌皮履,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一股勃勃英气。然而此时,他这急匆匆的样子却带着几分气急败坏,三两步迈上台阶后,看到安乐公主挡在路当中,他便预备朝旁边绕过去,谁知道安乐公主竟是横跨一步又挡在前头。他心中怒起,难以抑制地面色一沉,随后便换上了笑容。
“裹儿,我有急事要见父皇母后,还请你让一让。”
“裹儿这两个字也是你能叫的!”安乐公主勃然色变,两眼中几乎可以喷出火来“你算是什么东西,不过是掖庭奴婢所生的贱奴而已,别以为当上太子就能和我平起平坐!没错,父皇母后都在里头,可我说不放你进去,看有人敢让你进去一步!”
“你”李重俊原以为成为太子之后,这里里外外的人都能对他再多几分敬畏,谁知大臣中间除了那些没有二心的,其他诸如武三思等人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如今安乐公主竟是当面辱他。强耐心头愤怒,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冷笑着把手中一张纸递了过去“既然你不让路,那就把这个转交父皇母后。人家刚刚快马把这个送来长安,说是从天津桥上揭下来的,羽林军和金吾卫在朱雀大街春明大街上也找到了好几份这样的榜文。该带到的我都带到了,就不在公主你面前碍事了!”
李重俊刻意加重了公主两个字地语气。安乐公主只是冷笑,而一旁的凌波却听出了李重俊话语中那股咬牙切齿的恨意。不但如此,在李重俊离开跟前,她还收获了两道饱含仇恨和愤怒的目光。尽管如此,她心中倒没有什么遭受池鱼之殃的感觉。
反正就算她此刻跳出这个名利场。李重俊也未必会放过当日之辱,她又何必要设法取悦这位明显不知死活地太子爷?
“什么破玩意也想呈递给父皇母后!”
看到安乐公主冷笑一声就想撕掉手中那几张纸,凌波心中一动,连忙上前阻止道:“说不定他就是想让公主把这些给撕了。不管是什么先看上一眼,万一真的是要紧东西,这撕掉了岂不是遂了他的心意?”
安乐公主虽说刚愎,可一听凌波这么说也觉得有些道理,便就着外殿的灯火看起了手中的第一张纸。起初她还漫不经心,但几行看下来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到最后连拿着那纸的手都在颤抖。忽然,她一把将这几张纸揉成一团狠狠丢在地上,怒气冲冲地说:“该死的贱奴,居然送这种东西进来,存心要气死父皇母后不成!”言罢她竟是顾不上凌波,转身一阵风似的冲进殿内。
凌波心知不对,赶紧弯下腰捡起那一团纸,展开来匆匆一瞥,她立时呆若木鸡。这上头写的不是别地,竟然是说韦后以国后之尊和武三思私通。不守妇德难以母仪天下,恳请天子详查之后予以废黜,并灭武氏满门以谢天下。那朱红色的字迹一笔一划清清楚楚,看在眼里她竟是生出了一种异常心悸的感觉。
这朝中敢说话的人贬的贬杀的杀,这当口还有谁这么大胆,难道真的嫌之前王同皎案砍的脑袋还不够多!莫非是张柬之他们五人的最后一搏?
一想到会有一场更大的腥风血雨,她只觉得一颗心狠狠收缩了一下,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了那无边无际地血光。好容易回过神。见安乐公主仍然不见人影,沉吟片刻她便回身往里头走,路过李显和韦后所在的西配殿,她原想求见。但一看到面无表情的柴淑贤从里头出来,她就改变了主意,上前叫了一声柴尚宫。
“原来是永年县主。”柴淑贤皮笑肉不笑地打量了一眼凌波,微微躬身算是行礼,随即便问道“永年县主不是应该在后头水榭么,怎么跑到前头来了?”“这县主不过是皇后看着我可怜方才赐的。可不敢让柴尚宫时时刻刻挂在嘴边。”凌波深知柴淑贤这样的红人。她不管用什么都没法收买,因此乐得摆出低姿态。“算起来柴尚宫也是我的长辈,以后不如叫我十七娘便好。其实,实在是刚刚皇太子殿下匆匆前来,和安乐公主一言不合,丢下这个就走了。公主看了之后气得半死,也不知道上哪去了,所以我就想拿给柴尚宫看看。”
柴淑贤面色稍霁,接过凌波手中那皱巴巴的几张纸,随意展开一张瞥了一眼。一瞬间,她的瞳孔骤然放大,随即竟是难以抑制地惊呼了一声,但只是顷刻之间就平复了下来。意味深长地看了凌波一言,她便微微点了点头:“确实是事关重大,好在十七娘你没耽误工夫。只不过,我不管你看了还是没看,此事都不可对旁人提起半个字。”
想当初谯王李重福怒闯仙居殿招来韦后怒喝那一次,她还曾经看到武三思光溜溜地身子出了上官婉儿寝殿,这会儿区区几张纸算什么?凌波心中暗笑柴淑贤在自己面前卖弄老资格的威风,却仍是心领神会地应道:“柴尚宫放心,我自会守口如瓶。”
柴淑贤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这才转身又进了西配殿。此时,凌波也没在原地多停留,脚底抹油往水榭的方向赶去。到了那边,却只见长宁公主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安乐公主也不见人影,只有上官婉儿在那里指使宫人收拾残局。她原本就想和上官婉儿单独说话,觑着这个机会自是大喜,连忙借故把人拉到一边,将刚刚拿到那几张奇怪榜文的事情说了。
“这帮人真是找死!”
不出凌波所料,上官婉儿听了之后果然冷笑连连,没来得及多说什么便匆匆走了,想是要去和韦后参详对策。站在原地,凌波蹙着眉头又思量了一会,忽然冒出了一个荒谬大胆,却有那么几分可能性地念头。
这不会是武三思胆大包天自己干的,然后又嫁祸给别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