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势渐大,由飘雨转为疾雨,宣告不寻常的开端,下得人心烦。
这日,韩夫人拜访凌霄院,在听到他们夫妻二日后决定起程离开后,辗转了一夜,终于挨到韩霄出门许久,她才由佣人撑着伞冒雨过来。
她不能不来,因为她明白韩霄这么一走,怕是永远不会再回来了。韩家人丁已够少了,他们这一走,偌大的宅院死寂一片,这景、这人,怎能不教人欷?
而且,净初打小生活在此,被人服侍周全,一出了门,就不知会吃到什么苦头了,基于亡姊临终的托孤,她连想都不敢想让净初去过那种餐风露宿的日子。
矮霄把她当正常人看,很好;但倘若有不便之处,也应该加以体谅,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吗?
不行,她必须阻止,留不住矮霄的脚步也就算了,但净初断然不能受苦。
庇退佣奴,韩夫人领着云净初回房,在卧房的前厅坐着,准备开始游说。
“娘,您今日前来是?”
感觉到韩夫人的紧张,云净初体贴地起了个话头。
“净初,你真的愿意离开这儿吗?”
“他是我的夫君,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了。”对于离去,她何尝不惶恐?可是,她怎能任性地去反对丈夫呢?韩霄对她够宽厚了。而她真的怕他生气,于是,什么也不说了。
“他没有权力这么做!他不知道对你而言,外面有多么可怕吗?他为什么不留下,为什么不替你想?”这时,韩夫人完全站在云净初的长辈立场去批评,不愿记起自己是韩霄的二娘。
“娘,别说了。”
“住在家里有什么不好?佣人伺候着,衣暖食丰,好过餐风露宿,百般不便。你这样细致的人儿,是姨娘小心拉拔成的,怎能见容他去蹋?净初,姨娘相信你是不愿过那种生活的。对不对?”
云净初叹了囗气。
“我是有些怕,可是,也许出去走走当真也是好的。韩霄说要带我找名医。”
“真要找名医,也可以请回山庄呀!”此时,韩夫人真的有些悔很。也许韩霄是爱净初的,两情相悦而成亲是件美事,可是,她没想到这婚事会使甥女抛掉锦衣玉食,过着流浪的生活。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把净初嫁与自己儿子算了!因此她毫不考虑地脱口而出。
“唉!如果你嫁与霁儿,就不会这般为难了;霁儿永远会先替你着想,以你的舒适为前提。”
云净初正想阻上姨娘这么说时,更快介入的冰冷结霜的声音传来:“原来我是个失败的丈夫!”
眶啷一声,韩夫人转身面对门口愤怒的男子,慌忙中拂落桌上的杯子,碎了一地。是韩霄!
这种愤怒,是无人敢当其锋的!即使韩霄并没有尽数让他的怒气展现在面孔上,但那气势于他周身方圆十尺,教人不寒而栗。韩夫人都快被吓得跌坐在地上了。
矮霄一步一步踱了进来,眼神渐渐冻成寒霜,囗气轻柔地隐住他的狂怒:“您可得好好说一说了,二娘,我是怎么地虐妻?我是怎么地不如韩霁?说出来好让在下反省反省。”
“霄,请别”
云净初慌张地起身,忙要移身近他,却被他凌厉的怒气吓住。
“你住口!”他吼声如雷。“进里面去!”
云净初吓得都快把心给抖散了,但这怒气,不该全由姨娘来担,她才是祸端。
“姨娘全是为我好”她细碎的声音勇敢地逸出唇瓣。
又一声碎裂声,身前的红木桌碎成灰!声音大得连地表都为之震动。
云净初被他掌风扫到,整个人往后跌去,脚下有地毯,她原本该是无碍的,但她的右手腕却有着尖锐的刺疼;可是她此时无力去理会,就让右手搁在身后,任血迳流。也许是压到了杯子的碎片。
但恐怖情况并不因此而终止,她双肩猛地被攫住!
“为你好!你是说你也认同她的话了?认为嫁给富有的二少爷,比嫁一无所有的大少爷来得幸福吗?是吗?所以你迟迟不肯走就是为了这种好日子,而不是失明令你畏惧?也许你根本是不愿复明的,才能一辈子养尊处优,对不对?”
他铁般的十指几乎要穿透她肩胛,她痛,却也同时由他的指尖领受到他的痛!
云净初蹙着眉,不让自己哀叫出来,垂下的眼泪全是因他而奔流。他说了什么?她忘了许多,只是知道他以愤怒爆发他深沉的痛楚;而他不安定的气与痛,全来自她,即使是这么不经意的误会,也能瞬间伤到他。
矮夫人惊呼:“放手呀!矮霄!你要杀死净初吗?你快放手!有气冲着我来,不要欺负她,你放手!”
“你滚开!宾出我的地方!”韩霄怒吼着,倏地丢下妻子,起身将韩夫人推出房门外,落闩。才又转身回房。
再度抓住她,虽看似凶猛粗暴,但手劲已减半了;可是他的怒气未曾消去半分。
“你说话!”
说什么呢?她惨白的娇颜无助她颤抖着。
“我没有。”她只能挤出这句。
“你怕吃苦!你怕没人服侍!所以死不肯与我走!绑悔了对不对?居然押错了宝,舍老二而就老大,原以为身分更为尊荣,怎知全然不若预期!真失算,对不对?”
愤怒接管了他一切,被背叛的意识流窜全身,他此刻既是严冰也是烈火,都张狂得足以伤人致死。
“霄,你不公平,你知道那不是真的!”她伸手想要碰他的脸,却被他挥开。
“别碰我!”他放开她,如同她身上突然长出扎人的刺,退开两大步!
“霄?”她着慌地伸手在空气中找他的身影。当他刻意收起气媳,她再怎敏锐也抓不到他的方向。他走了吗?
地快要踩入一地碎片中了。
“别过来!”他吼!他不要她接近他吗?他不要她了吗?她不怕他凶,却怕他的嫌恶他终于开始嫌恶她了吗?
狂袭而来的绝望让她跪了下去,不知晓自己膝下满是碎片一只铁臂勾住她腰,伴着怒吼!“混帐!地上全是碎片,你不知道吗?”
她怎么会知道呢?她凄楚地道歉:“对对不起我是个瞎子”
排山倒海而来的痛刺得他俩的心各自千疮百孔!
为什么?
是问天,还是问自己?或是问世间原就有的不公?
他在干什么?快意地伤害一个无助的女子,而那女子还是他全心全意打算疼一生的妻子!伤了她的同时也顺道刺自己一刀,他在干什么?干什么呀!
将她放在安全的地带,他狂吼一声,踉跄地往门外奔去,像只负伤的猛兽,谁也挡不住地奔入风雨中吼“霄?霄!”他走了!
不顾自己失明看不见,她只知道他走了!外边风雨好大,他走了!步伐凌乱地想要追住他,抓住他衣角,乞求他别走,想要安慰他
但这里是凌霄院,不是她住了八年的芙蓉轩。先是被门槛绊倒,勉强起身,心急于风雨中的丈夫;出了宅子,一阵风雨扑面而来,她脚下一滑,整个人由阶上滚落,转瞬间,她已被风雨无情地打湿全身,全身也都因痛楚面虚乏。可是她要去找丈夫,要去找韩霄,告诉他,只要他不嫌弃,她是愿意随他到天涯海角的。他一定会在乐竹居!所以她必须去那儿,让他知道他并不孤单。
可是她完全失去了方向,大雨混淆了她的判断,凌霄院前又是一片广大的空地,完全没有指标供她确认,她不知道该怎么去!
肩好痛,身子好痛,全身无一不痛可是她心悬念的还是来自韩霄的痛:她是个瞎子!一个没用的女人!
老天呀此时此刻,她真切地怨起上天了。
“韩霄:韩霄”
声声泣血的哭喊,全教大雨淹没了去,她悲伤得倒在地上,任由大雨狂放地肆掠她娇弱的身躯
“如果这是你对我们云家的报复,这样,够了吧?”
床上,躺着的是高烧而昏迷不醒的云净初;床边,站着韩霄与韩夫人。
昨日韩夫人匆忙去领人来到凌霄院,只见到昏倒在雨中的云净初,那景象几乎令她肝胆尽裂,吓得无力上前去看,以为韩霄竟忍心杀死了她!
自责了一夜,她不得不想,也许韩霄当真恨她到把怒气挥洒在所有云家人身上。再怎样的两情相悦,存着不愉快的渊源,也难有幸福。净初代她承受了多少很呀?
无视韩霄的冷淡,她又深吸囗气道:“放过她吧!”
“出去。”他眼光未曾稍离妻子。
“你还是会伤害她,我不允许”
“出去!”他倏地转身面对她,刻意压低声音,却听得出狂怒。
矮夫人退了一步,低呼:“你”
“我与她之间,只是夫妻间的争吵,你未免将你自己想得太重要了!我何必由伤害她来达到报复?她是我妻子!”
他不驯无礼地低吼,没有吓退韩夫人,反而令她在深思过后,起了一丝丝安心的感觉。
“我希望,在你心中,我已是不重要的了。”
矮霄神色稍霁,语气却转为粗鲁:“我娶了她还不能证明吗?”
娶了云家人,便代表上一代恩怨的正式告结;若怨气长存,又何须这般千方百计。可笑的是韩夫人防备的心思却往反方向想了去,不能说她不了解韩家男人,而是不愿意相信韩霄会这么宽容。
她抖着声问:“是因为净初令你释然?”
“不。”他的很不会刻意去找个人来担待承受。如果二十年前不是云仙芝,也会是另一个不知名的女人。
“那为什么你要走?”
矮霄扯出淡笑:“我恨的是所有一切。留下来,伤害只会更多;何况,这宅子并不令我留恋。
为何不走?”
他的话,舒开了韩夫人扛了二十年的歉疚。上一辈的纠葛中,没有对错,但不该伤害到无辜的韩霄。
靶情上,已不能回到二十年前的融洽,但,眼前这情形,也就够了。
“谢谢你,霄儿。但,净初”她依然想劝他们夫妻留下来。却被他打断。
“我们依然明日起程。”他坐着床沿,抚着妻子苍白的脸蛋。
“但是,她身子受不住呀。”
“一路上我会护着她。二娘,我们夫妻的长居之处,必须是由我亲手经营来的不会是踏月山庄。”
他已有送客之意,但韩夫人怎么也放心不下:她不会忘记净初是怎么高烧不止昏迷到现在。
“你要带她走,可以。但你必须让我相信不会再有昨日的事发生。”她囗气啧嚅:“不过我先为我昨日不当的说词道歉。”
矮霄笑了笑:“我知道霁会是比我好数倍的丈夫,因此才会失去冷静;是我鲁莽,不是你的错。怪谁呢?我才是令她哭的人。”但不会再有下次了!他的妻子没理由承受他的怒气,当她是正常人很好,但不该在伤害她时也是以那种心情。他必须正视到她目盲不便的问题。
矮夫人静静地看着,半是放心,却又半以担心,但她对他又没有半分权力,怎么办呢?伤害往往是不经意中来造成,也才是最伤人。他不会刻意去做,但只有了第一次,她能放心地以为不会再有下次吗?
悄悄退了出去,她暗自决定一旦儿子回家后,要他跟着他们出门,沿路好照应,也好预防未知的不测。
她不是不相信韩霄,但,爱的本身往往即是一把利刃;尤其来自激烈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