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是他说的吗?”莉拉扬起双眉。在这儿等他?难道他就这么傲慢,居然叫别人传达他的指令,让她乖乖地服从照办?她的第一个冲动是马上拔脚离开旅馆。她不管自己有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她只是不希望毕晓普回来的时候她巴巴儿地等在这里。
“还要洗澡水吗?”克莱姆问道,似乎隐约猜出了她的想法。
“当然啦。”莉拉强迫自己露出一个吃惊的笑容。她可不想让毕晓普破坏她的难得的小小享受。毫无疑问,以后还有机会让他明白,他别想用手指打了榧子就指挥得她团团转。实际上,她敢打赌以后会有很多机会表明她的这种态度。“水烧好以后就拎到楼上来吧。”
如果水不够热,她也许可以把它放在她房间里的炉子上烧开,她一边上楼一边想道。等她再看见毕晓普时,一定要当面把他教训一顿。他必须明白,有些事情是她所不能容忍的。
他需要对莉拉解释一下这里的特殊环境,毕晓普一边大步穿过走廊,一边这么想道。他准备再回旅馆察看一遍,然后就开始把这个该死的小镇整个儿掰开揉碎,一定要把她找到。在过去的几天里,当她和小镇上的人交往时,他一直留意着她。拘留所就位于主要大街的中央,所以要掌握她的行踪并不困难。
比如,这天下午他朝窗外一瞥,正好看见她带着两个孩子走进了费奇商店。当时他正坐在桌子旁边处理日常的文件报告,所以很便于随时注意窗外的情况,了解她从店里出来以后再到哪里去。
结果,有人叫他去解决红色女士酒吧间里两位顾客之间的争执,他的如意算盘落空了。争执的起因是他们因为某个在楼上工作的姑娘而争风吃醋。一开始是彼此说些难听的话,很快发展到拳脚相加,如果事情到此为止,就不会惊动毕晓普了。但是他们逐步升级,最后居然动起了刀子,酒吧间的招待赶紧派人去喊执法长官。
等毕晓普赶到现场的时候,其中一个人已经把对手压倒在地板上,正准备割断他的喉咙。如果他不是觉得有必要停下来欣赏欣赏受害者眼睛里恐惧的神色,他很可能就已经得手了。他的拖延使毕晓普有机会用枪柄狠砸他的脑袋一侧,乾脆利索地结束了这场争斗。他把那两个人都拖到拘留所里,扔进一间牢房,给他们时间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错误。
诸如此类的事情经常发生,巴黎观察家上一般不会提及。毕晓普本来也觉得这件事根本不值一提,然而,就在他对付那两个喜欢吵架的矿工时,莉拉居然巧妙地失踪了。
这里不是她可以为所欲为的宾夕法尼亚。这里是位于野蛮荒凉的西部中央的一个矿区小镇。这里存在着她大概连想都想不到的危险。其中一个危险就是他想要扳着她的肩膀使劲摇晃,直到她的牙齿“的的”打架,他阴郁地想。
他打开莉拉和安琪儿住的那个房间的门锁,推开房门,走了进去。一眼看去,房间里似乎没有人。床上收拾得整整齐齐,莉拉的一件衣服放在床上;在唯一的一张椅子旁边,放着安琪儿的一双小鞋子,一只朝东一只朝西;但是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房间里现在有人。而刚才克莱姆说了,莉拉是在这里的,除非她为了避免穿过门厅而通过后面的楼梯偷偷溜走了,不然的话,她肯定会在这里。既然这样,他只需要再看看一个地方,他一边想着,一边把注意力集中在隔开房间一角的屏风上。他朝屏风走去。
毕晓普曾经听人说过,清洁是最接近于虔诚的。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评论这其中的神圣之处,但是一个赤裸的女人坐在盛满热水的浴盆里,确实可以说是纯美的化身。尽管她的眼睛里喷射着愤怒的火焰。
“是你!”莉拉这简单的两个字里含着强烈的恨意,胜过大多数人一连串的恶毒诅咒。
“难道你还指望是别的什么人?”
“当我听见有人不敲门就无礼闯入时,我真不知道这会是谁,”她尖刻地说。“我还以为是某一个罪犯呢。”
“那么你认为最好的办法是坐在浴盆里迎接他喽?”他抬起一只穿着靴子的脚,踏在浴盆边缘,以加强他说话的效果。
“我认为最好的办法是静静地呆着,希望那个恶棍会自动离开。”
“没有成功,是吗?”
“显然没有。”
毕晓普用一只拇指把帽子往脑后一推,让目光在她身上可以看见的每一寸肌肤上逗留,但他的愿望并不能得到完全的满足。浴盆不够长,她无法伸直双腿,她屈起的膝盖遮住了大半个上身,使他不能够一饱眼福。所能看见的只是她的肩膀,和凝脂般的上半部乳房。够了,这已足以使一个男人想入非非了。
“这个‘恶棍’居然有房门的钥匙,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他好不容易才把目光移回到她的脸上。她正怒气冲冲地瞪着他。
“当然。但是一个绅士居然连门也不敲,就闯进一位女士的房间,我觉得这似乎不大可能。”
“我记得我曾经告诉过你,我从不自称为绅士。如果你忘记了这点,请别忘记我们已经结婚了。我猜想这使我有权利经常不敲门就打开房门。你应该还记得我们已经结婚了,是吗?”
“当然记得。”莉拉咽了口唾沫,才费力地说道。他凝望她的眼神里有某种特别的东西,使她说不出话来。她突然强烈地意识到她的境况很不安全。“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现在就起来。”
她马上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毕晓普歪着嘴露出一个微笑,使她更加确信这点。“我一点也不介意。需要我拿一条毛巾给你吗?”他殷勤地问道。
莉拉闭上眼睛,气恼地咬了咬牙。浴盆里的水居然没有沸腾起来,真是一个奇迹。水确实没有沸腾。实际上,它迅速由温热变得冰冷刺骨。她睁开眼睛看着他。他的臂肘撑在膝盖上,朝她探过身子,看他的样子,好像根本不准备离开。他的帽子歪戴在脑后,漆黑的胡子下面隐约可见一丝淡淡的笑意,蓝蓝的眼睛里闪烁着诙谐的光芒他的乐趣是建立在她的痛苦上的!充满了一种邪恶的魁力。该死的他。
“我希望你离开,让我一个人把衣服穿好,”她说,声音因为恼怒而显得不太自然。
“我猜这样做是符合绅士风度的吧,是吗?”毕晓普拖腔拖调地说。
“是的,确实如此。”
接着是一阵紧张的沉默,他们的目光对视着,进行着无声的较量。她不能强迫他按她的要求去做,这点他也知道。从法律上或者可以说,从道义上来讲,他都完全有权利留在这里,看着她一丝不挂地从浴盆里站起身来。莉拉一想到这里就感觉小肚子一阵发紧。她对自己说这是因为愤怒和憎恨,然而她无法否认当她想到自己光着身子站在他面前时,竟隐约感到一丝兴奋。
“别再磨蹭了,”就在她以为他再也不会说话时,毕晓普开口了。他直起身子,把脚从浴盆边缘放了下来,转过屏风的另一边消失了,留下莉拉坐在冰冷的洗澡水里,对自己说她应该感到宽慰而不是失望。
他是个傻瓜,毕晓普听着屏风后面莉拉离开浴盆时发出的溅水声,对自己说道。一个十足的傻瓜,当她突然抽走搭在屏风上面的柔软的亚麻毛巾时,他又这么想道。他应该把她从浴盆里捞出来,抱到床上,永远结束他们之间的这种漫长等待。她在孩子后面躲藏的时间已经够长的了。
“孩子们在哪里?”他问。
“今天下午布里奇特森迪照顾他们,”莉拉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来。“她自己的孩子和他们差不多大。森迪一家邀请我们今天晚上过去吃饭。我告诉他们说我们很高兴参加。”
“在牧师的家里?”毕晓普考虑着这件事情。他和约瑟夫森迪及其家人属于点头之交,但他从未想象过自己和那个男人坐在一起用餐。一般来说,他觉得与从事宗教职务的人之间保持一点距离更加自在一些。他们有个不好的习惯,就是总喜欢对他的错误行为进行长篇大论的说教。“你下午失踪以后就是去了她家?”
“我没有失踪。我在费奇商店遇见了布里奇特,她建议我和孩子们下午在他们家度过。我们已经成为非常要好的朋友了。”莉拉的声音有点气喘吁吁,似乎忙着做一件需要花力气的事情。也许是擦干身体?想到她甩一条亚麻布毛巾擦过她柔软的肌肤,毕晓普感到嘴唇发干,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些什么。“他们都是很好的人,我认为这也是一个让孩子们结交朋友的好机会。听加文说,他们的外婆不鼓励他们交朋友。她竟然对孩子们说,她不想冒险让他们与别人交往,以免暴露他们的劣质血统。”
她声音里充满怒气,使他听了禁不住微微发笑,尽管他心里也突然感到一阵歉疚,真不该把加文和安琪儿留给他那不太慈祥的岳母。
“我告诉他们,如果他们真的担心所谓的劣质血统,那只能来源于她,”莉拉说,示威的口气里又含有一丝愧意。“也许我不应该说她的坏话,但是,任何对两个天真的孩子说这种混帐话的女人,都不配获得孩子们的尊敬。我只遗憾没有机会当面把这话告诉给她。”
毕晓普发现自己也感到很大的遗憾。那将是一个非常精彩的场面。他觉得路易丝肯定会发现莉拉亚当姆斯麦肯齐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
“你对两个孩子一直很好,”他慢悠悠地说。这是他早就想说的一句话。
莉拉正在系浴衣上的带子,可是她的手指突然不听使唤,变得慌乱起来。他的声音里带有一种类似温情的东西,一种他们相识短短几个月以来她很少听到的东西。刚才她因为他在她洗澡时擅自闯入而生气,现在他的声音融化了那点残存的怒气。在他向她表示感谢的时候,就很难再生他的气了。
“如果我让环境影响我对待他们的态度,我就比他们的外婆好不了多少。”她系好腰带,用手拍了拍头发,确定头顶上的那个松松的发髻没有散开。她愿意穿得整整齐齐再出来见他,但她的衣服在屏风的另一边,而她又认为请毕晓普离开房间不是明智之举,所以就只好这样出去了。浴衣遮盖住了一切,不比她的连衣裙差,她对自己这么说道。
“他们都是很好的孩子,”她一边绕过屏风走出来,一边说道。“使人很难我的天哪,你带着这些东西干什么?”
毕晓普此刻正站在一扇窗户前面,注视着下面街道上的动静。他没有听清莉拉的话,但她那惊恐的语气使他马上从窗户边转过身子,看看出了什么事情。他迅速在房间里扫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只有她站在屏风旁边,呆呆地望着他,就好像他的脑袋上突然长出角来了一样。
“怎么回事?”他厉声问道。
“这些东西。”她伸出一个手指,责备地指点着他。“你为什么要带着它们?”
“我的手枪?”毕晓普不敢相信地问道。他把右手放到佩戴在臀部的那把自动手枪的枪柄上。“你说的就是这个?”
“是啊。你为什么要带着它们?”
“我平常都带着的。”
“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她断然说道。她川极端厌恶的目光看了看手枪。
那似乎不太可能。自动手枪就像是他穿靴戴帽的一部份。但毕晓普仔细一想,就明白她大概确实没有看见他佩戴手枪。他总是把它们摘掉以后再去接莉拉和孩子们吃晚饭,而每天除了那一顿晚饭,他们几乎看不见对方。但即便她是第一次看见他带着手枪,也并不能说明她以前就没有看见其他人带过手枪呀。
“巴黎的大多数男人都带着手枪,”他说。
“我注意到了,我认为非常奇怪,你居然允许他们这么做。”
“允许他们?”毕晓普不解地抬起眉毛。
“是的,你允许他们。”她迅速而烦躁地紧了紧腰带。“你是执法长官。你为什么不对他们说,他们不能带着手枪走来走去?”
“我想,我是可以这么做的,”他慢吞吞地说。“当然啦,那样我也许就会受到私刑的惩罚”
“你一定是在开玩笑!”莉拉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这种惊惧的反应使毕晓普想起了他到旅馆里来的原因,刚才因为找不到她而产生的怒火又开始燃烧起来。
“这里不是宾夕法尼亚。这里的情况完全不同。”
“我不相信会有这么大的不同,使得成年男人需要武装自己才能在街上走路。”
“不管需要还是不需要,法律没有规定他们不能带枪,如果要告诉他们不许带枪,我这一条性命是不够用的,”他生硬地说。“这里是科罗拉多,走在那些大街上的人不是你在比顿所熟悉的那些老板和商人。”
“我看不出他们有多大的不同。”莉拉克制住想“哼”一声表示怀疑的冲动。她总是听人谈论西部的情况有多么“不同”先是听道格拉斯和苏珊这么说,现在又听毕晓普这么说。可是就她亲眼所见,巴黎除了尘土稍微多一些,文化气氛稍微淡薄一些以外,和比顿相比并无大大的不同。不管你处于世界上的什么地方,那里的人们都大同小异。“费奇先生看上去和在比顿开店的米勒先生并没有什么不同。”
毕晓普看见她的下巴表现出的固执,知道她仍然没有明白。“如果有两个人来抢劫店铺,你认为米勒先生会怎么办呢?他们要什么就给什么,然后要求法律去对付他们?”
“我不敢替米勒先生做主,但这似乎是一种合理的应付措施,”莉拉倔强地说。
“六个月前,两个矿工从山里下来。”毕晓普飞快地说着,希望能够使她明白。“他们以为会找到金矿,结果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就感到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们在吉祥龙酒吧间喝了一些酒,便认为他们只差一点点就找到母矿脉了。只要再试一下,就能找到许多金子。唯一的问题是他们没有一分钱的生活费。我猜他们一定以为抢劫费奇商店是个绝妙的主意。他们可以得到所需要的生活用品,然后消失在大山之中。他们要么不知道费奇就睡在店铺后面的一个房间里,要么就是觉得一个瘦巴巴的老头儿不会给他们造成多大妨碍。”
莉拉不由自主地产生了兴趣,看到他停了下来,她催促道。“后来呢?费奇先生没有受伤,是吗?”
“费奇没有受伤。他举着一根短管猎枪出现在他们面前。那两人一个失去了一条手臂。另一个被我们安葬了。”
“就是那个善良的老人?”莉拉惊愕地瞪着他。这个故事用平淡的口吻叙述,更显得惊心动魄。她原以为那个高高瘦瘦的小店老板手无缚鸡之力,充其量只能拍死几个苍蝇。“今天我带孩子们到他的店里去时,他是那么和蔼可亲。”
“那个‘善良的老人’早在我们两个出生以前,就在这片大山里套河狸子,”毕晓普对她说道。“他参加了一九二五年的美国首次军事集会。不久以后,他娶了一位克劳族1姑娘,并和她的族人一起生活了几年。她去世后,他在部队里当了一名侦察员。当他对这项工作厌倦以后,就干了一段时间矿工,最后安定下来,开了一个店铺。”
“费奇先生?”莉拉提高了声音问道,口气里充满怀疑。她简直无法把他刚才告诉她的那些事情与她认识的那个男人联系起来。
“这个小镇上的许多人都有着类似的经历,”毕晓普对她说道。“安分守己、满足现状的人是不会到西部来的。有好几个隐姓埋名的人以前是很出名的;有的人在国内其它地方是受到悬赏通缉的。大多数人都还是不错的,但并非全部,绝非全部。这个小镇与你以前熟悉的地方大不相同。如果不是这样,他们就不会雇佣我这样的人来维持秩序。我不希望你再像今天下午这样失踪了。”
“我没有失踪,”莉拉马上反驳道。他说的话令她震惊,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允许他对她指手划脚。“我在牧师的家里。我不认为我在那里会有什么危险。除非你准备对我说,他是被三个州通缉的杀人犯,或者是一个谋杀团伙的秘密首领。”
毕晓普听了她这种恼火的口气,嘴角不由自主露出一丝笑意。他欣赏她的优点之一就是她的这种志气。她甚至敢于操起一只水桶与魔鬼搏斗,只要用起来顺手。也许当他突然发现她不知去向时,他的反应确实有点过火。这里不是宾夕法尼亚,但也并不是旧金山的野蛮海岸。他只是不习惯为其他人牵肠挂肚。他发现自己突然又成为一个有家有口的男人,这使他变得有些神经过敏。
而且,当她只穿着浴衣站在他面前时,就很难再继续生气了。那件蓝色的丝绸浴衣从她的颈项一直遮盖到优美的足穹。即使她穿着整整齐齐的衣服,也不会遮掩得这么严实。但是那沉甸甸的丝绸浴衣下面没有衬衫,没有层层叠叠的衬裙和内裤除了那一层丝绸之外,他的手和她柔软的肌肤之间没有任何别的障碍。
“就我所知,约瑟夫森迪没有因为任何事情而受到通缉,”他心不在焉地说,试图把注意力转到谈话上来。
“那确实令人感到放心,”莉拉带着强烈的讽刺说道。
“不是这个问题。”他的目光游移到她的浴衣勾勒出她丰满乳房的地方。他可以看到她的乳峰把深色的丝绸浴衣顶得高高隆起,他突然回忆起他用手掌抚摩它们时的那种鹅卵石一般坚硬的感觉。
“那么是什么问题呢?”她不耐烦地问。
他怎么还能记得呢!他脑子里只想着她几乎一丝不挂地站在他面前,别的事情早被抛到脑后。但是她仍然急躁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问题是这里的情况有所不同,”他说,心里明白这并不是他预先设想的威严的结束语。
“我会记住的。”她略带困惑地望了他一眼,似乎觉得谈话并没有朝她预料的方向发展。“你擅自闯入我的房间就为了告诉我这个?”
“我没有擅自闯入,”他辩解道,但是他对谈话已经失去了兴趣。“孩子们在森迪夫人家要呆多久?”
“她说他们可以一直呆到六点钟我们去吃晚饭的时候。我认为我本来应该徵求一下你的意见,再接受她的邀请的,”她勉强承认自己的做法不妥。
“没关系,”他神思恍惚地说。他更关心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不想去操心待会儿要和牧师共进晚餐的事。“这么说,我们还有两个小时单独在一起。”
像一只母鹿感觉到了突如其来的危险,莉拉猛地怔住了。刚才他们谈话的时候,她几乎忘记了两人的境况是多么便于亲热。现在毕晓普温和的话语提醒了她,使她想起自从孩子们来了以后,这是他们第一次单独面对。她那绿莹莹的大眼睛迎着他的目光,她在他的目光里读出了一些什么,使她的心脏猛烈地狂跳起来。更可怕的是,她不仅在他眼里看到了饥渴的欲望,而且她感到这种欲望正在自己腹部产生共鸣。
他身上究竟有些什么,使她变得这么这么淫荡?难道结婚以后,对一个她所不爱的男人产生如此强烈的欲望就不算是罪恶了吗?
她努力使自己移开眼光,她的手指又一次紧了紧浴衣的腰带。她突然无奈地感到,她实在穿得太单薄了。
“也许你最好离开,”她说,语调不是十分平稳。
“也许我不该离开。”毕晓普用手捏住她的胳膊,强迫她重新面对着他。“我突然想起来了,我们还没有一个新婚之夜呢。”
“现在是大白天,”她提醒他道,口气大为震惊。“你的意思不可能是”
“为什么不呢?”他的拇指掠过她的手腕内侧,莉拉的脉搏突然跳得又急又快。“法律没有规定男人只有在黑夜里才能和他的妻子做ài。”
她应该脱身离去,她对自己说道。她不应该允许这一切继续下去。然而她却一动不动地呆在那里,似乎被毕晓普拇指的有节奏的抚摩,被他眼睛里透出的灼灼蓝光所催眠了。
“我想看着你,”他说,声音低沉而沙哑。“我想在你接纳我进入你的身体时注视着你的脸。记得吗?”
莉拉感到她的呼吸仿佛突然被人剥夺。她甚至从未想象过有人居然会说出这种令人震惊的赤裸裸的话。比他的话更糟糕的是,往事像潮水一样涌入她的脑海,这些记忆是她三个月来拼命压制的。记得吗?她一直未能忘却。
“我想”她出气不匀地说。
“你想得太多了,”他说着,把手从她的手腕挪到她的胳膊上,把她拉近一些。
“这是不对的。”他离她这么近,她可以感觉到他身体的热量,可以闻到他身上肥皂和阳光的清新气味。他把一只手放在她的下腰处,把靴子插进她赤裸的两只脚之间。莉拉抬眼看着他,突然意识到他是这么高大,这么强壮。相反,她感到自己是这么渺小,这么赢弱,这种感觉是她所不熟悉的。
“没有什么不对,”他反驳道。“你是我的妻子,我需要你。我是你的丈夫,你也需要我。这里面没有丝毫不对的地方。”
莉拉刚把眼睛闭上,又猛地睁了开来,好奇心战胜了羞涩。几年前,就在战争刚刚结束的时候,她在一个夏天的下午到辛克莱家去。穿越两户人家之间的田地时,她经过了那个小池塘。比利刚才一直在游泳,此刻正在穿衣服。
她不等他看见自己,就躲在一棵大树后面,屏住呼吸呆在那里,直到听见他快活地吹着口哨,踏上回家的道路。他刚离开,她就撒腿往家里奔去,一路上把裙子高高撩起,如果这副样子被人看见,她准会挨一顿好骂。她径直跑到自己的房间里,一头扑在床上,紧紧闭上眼睛,以便更清楚地回忆刚才匆匆瞥见的比利的赤裸的胸膛。这种回忆足以使她面颊涨得通红,心跳加快一倍。
尽管好多年过去,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小姑娘了,但她永远不能忘记她曾经看见过她未来的未婚夫的身体,以及这曾经给予她怎样的感受。从那一天起直到现在,她的脑海里始终珍藏着那副画面,并以为男人的身体就是那样的。此刻,看着毕晓普把他的白衬衫褪到胳膊上,她才突然意识到她有多么愚蠢。比利当时只有十七岁,差不多还是一个少年。毕晓普则是一个成熟的男子汉。他浑身肌肉结实,与比利狭窄的胸脯和细长的手臂有着天地之别。
“看着我,”他说。
除了看着他,还能做什么呢,莉拉恍恍惚惚地想。他充斥了她的视野。她沉醉在他英气逼人的蓝眼睛里,忘记了怎样呼吸,忘记了怎样思考。
1北美大平原的印第安民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