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桑并不是十分明白云双和缘中为什么大眼瞪小眼,但是她直觉自己是他们争论的导火线。
他们俩不约而同地一愣,急急地安慰着云桑。
“不,我没有生气。”
“我也没有生气。”
云双瞟了缘中一眼,眼神有些莫测高深“云桑,你要乖乖地跟着李医师,千万不要造成他的困扰,知道吗?”
云桑闻言乖巧地点头。
缘中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们俩,对于云双的过度关怀和束缚不禁有些伤神。
“姐姐大概五点就下班了,你要记得在五点以前回家,知道吗?”
“好。”
“我希望能够带云桑到旋转餐厅看夜景,她一定会很喜欢。”缘中盯着云双,知道她会反驳什么,于是很快又有力地道:“我今天不用上班,所以一点都不麻烦的,请你允许我晚一点再带她回家。”
云双脸色微微一变,还来不及说什么,云桑已经惊喜地望着缘中“看夜景?旋转餐厅?李医师,旋转餐厅是怎样的?它会转吗?真的会转吗?”
“我们吃饭的时候,它会慢慢地旋转,然后每一个方向的夜景都能让你看见哦!”他含笑地看着她,眼神温柔似水。
云双微眯起眼睛,心知是无法再阻止的了。他太可恶了!竟然捉住云桑天真稚嫩的心理,让她也不得不投降。
“好吧!”她勉强地同意。“八点,最晚八点就带她回来。”
“好,我会的。”缘中郑重地点头“云桑,跟姐姐说再见,我们进去散步看树木了。”
“姐姐再见。”云桑娇嫩地微笑,挥手向姐姐道别。
“再见。”
云双望着他们一大一小的身影缓缓地走入中正纪念堂,她的心揪得更紧了,几乎喘不过气来。玉树临风的李缘中和娇小美丽的云桑看起来十足是一对璧人。
如果云桑不是这种情形那么看见他们俩手牵手依偎漫步时,她该会替云桑多高兴啊!
李缘中俊秀谦和、个性善良,配上温柔甜美的云桑是再好不过了,但是恨只恨命运捉弄人。
她心底深切明白李缘中和云桑之间是不会有结果的。
她知道李缘中很出色,可是有哪家的父母愿意让自己优秀的医师儿子娶一个智能只有十岁的女孩子呢?
命运早已播下残缺的种子,教云桑如何能在爱情的田地里发芽茁壮?
到最后痛苦煎熬的还是她可怜的妹妹啊!
她绝对、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死也不会!
云双紧紧地握着水晶杯,擦拭的动作已经停止,可是泛白的指关节仿佛快将整只水晶杯掐碎了一般。
“云双,你怎么了?”同事小薇关心地道。
她悚然惊醒,呆愣地看着手上的杯子,急忙放下“没事,我没事。”
“你今天很不对劲哦,打从一上班就失神落魄的,是不是你妹妹身体又”小薇关怀地问道。
云双摇摇头,勉强露出一抹微笑“不,我妹很好,我真的没事。”
“云双,还是生活有什么困难吗?如果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告诉我,我多少也能帮点忙。”小薇同情地看着她“你也真够辛苦的,不但要工作,还要照顾体弱多病的妹妹。”
“这不算什么。”她低头,无意识地冲洗着调酒器。
“云双,你有时候就是太固执了,怎么都不愿接受别人的帮助。”
“旁人的援手相助,我很感激,但是人生漫长,我不能让自己习惯向别人求助。”云双沉静的脸庞透着坚毅“我必须独立。”
“可是”
“小薇,谢谢你,我知道你一直很帮忙我。”云双吁了口气,真挚地道:“如果我真的需要麻烦你的时候,我绝对不吝于开口的。”
“真的哦!”小薇拍了拍她,感怀地道:“唉!所以说这世界真是不公平,有的人成天打扮美美、穿金戴银,喝下午茶、逛街、跳舞,无所事事;你却得每天为生活奔波操劳,连口大气都没空喘。”
“你又何尝不是?”云双很快地煮起一壶香浓咖啡,打算等一下制成冰咖啡。
虽然天气又湿又冷,还是不乏有人爱点冰咖啡,昨夜没用完的咖啡她已经倒掉了,今天早上就得趁空间时多煮一点。
小薇擦着已经亮晶晶的吧台,闻言一笑“我?我本来也觉得自己挺辛苦的,可是和你一比,我已经幸福不知几百倍了。”
云双但笑不语,仍是继续手边的工作。
“对了,今天晚上有好电影可看,你要不要带云桑出来,我们一起去看?”小薇提议。
云双摇摇头,既感激又黯然“谢谢你,只是云桑今天和她的主治医师出去了,要到晚上才会回家,所以改天吧!”“咦?”小薇惊讶。
云双只得解释“李医师是云桑的主治医师,今天正巧休假,所以就带她出去走走。”
“那太好了,说不定他们有可能成为一对哦!”云双闻言心口一紧“不会的,李医师只是她的主治医师,除此之外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小薇只知道云双有一个体弱多病的妹妹,却不知道云桑是个有缺憾的女孩儿。对云双而言,家里的情形从来就是避免让人知道,因为心肠好点的人会报以同情怜悯的眼光,心肠稍差的自然是迫不及待要落井下石、厌恶讽刺,这两种情形都是她们不需要的。
云双不希望靠任何人,她们虽然穷困,但是还有几两骨气,她们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或嫌弃,她们姐妹俩自然可以相依为命地走下去。
“其实云桑也长大了,虽然她的身体不好,但是她依然需要爱情的滋润,而且如果她找到一个好归宿,对你或对她而言都是件好事啊!”云双的手指微微地颤抖僵硬,她紧抓着棒子搅拌着黑色液体,让咖啡粉渣在滚动沸腾的热水底翻腾消溶,萃取出最浓厚香醇的咖啡汁液。
她觉得自己也像是沉落在滚动热水里的咖啡粉一般,被煮着、熬着心痛和惊悸一点一点地滴落,凝聚出一壶黑色的心情。
小薇不会了解的,她不能解释,也不想解释,说到底酸甜苦辣惟人自知罢了。
云双只是沉默地笑笑,不做回答。
凝视着清秀坚毅的云双,小薇不禁也暗暗地叹息了。她永远看不透云双,在云双坚强的盔甲下,藏着的究竟是怎样的一片心思?
黄昏时分,云双坐公车回家,一进入家门,但见老旧的公寓小屋空空洞洞,一如往常地清冷。
她无奈地想着,云桑果然还没回家。
其实李医师带云桑出去玩,她也不是不开心的,只是她们与正常的家庭不一样,她们背负太多、太多的包袱,自然不能像一般女子想怎样就怎样。
她踢掉黑色高跟鞋,抽出发上的簪子,让一头紧束得隐隐作疼的发丝披散肩头。
挤着公车回到家,她已经筋疲力竭了,由于今晚云桑不回来吃饭,她可以稍稍歇会儿,不需这么急着换衣服、下厨做饭。
云双打开了灯,晕黄的灯光柔和地洒落在小小的客厅里,她疲惫地走进浴室里稍事梳洗。
透过盥洗镜台,她看见镜中的自己,憔悴沧桑得不像二十四岁的年轻女孩。
暮气沉沉、毫无青春可言,好像从很久、很久以前,她就觉得自己像个苍老的老太婆了。
云双努力地振作了一下,掬起清水泼洒脸蛋,让冰冰凉凉的清水唤醒疲惫的精神。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家里已经够阴暗无光了,她不能再让家里的气氛变得如此僵滞凄苦。
云双取饼毛巾抹干了脸庞,看着镜中反射出的人影,脸蛋细致却略显苍白,但是双眸已经清亮有神了不少。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今天李缘中至少有一句话是说对了,云桑需要吸收清新的空气家里是不能再这么死气沉沉的了。”她打起精神,给镜中的自己一抹微笑。
嘴角往上勾,眼神柔和些对,眉头再松开一点发自内心地笑一笑
她温柔地望着镜中的自己,笑容终于有几分真挚灿烂了。
趁着云桑不在,她得好好地整理一下家里,给云桑一个惊喜又舒适的环境。
看着空荡荡的客厅,云双步到卧房里翻出一台旧的录音机,找出好久以前买的一卷录音带,拎到客厅边播放边做事。
那卷录音带的确是太老旧了,音色涩旧凝滞,越听心情会越糟的。云双皱眉地想着。
她干脆转到调频网,听着纯属音乐的广播电台。
收音机里正巧流泄出八年代,刘家昌作词、作曲的“秋诗篇篇。”
深秋枫又红秋去留残梦我心付诸于流水恰似落叶飘零
转眼之间白雪遮晴空寒风袭严冬莫待樱花盛开春来也踏雪寻芳踪
白雪遮晴空寒风袭严冬莫待樱花盛开春来也踏雪秀芳踪
清清淡淡却显得隽永无穷的音乐,幽雅美丽的歌词仿佛将云双唤回到过去某一些美丽的时光
那个时空中,妈妈总是穿着围裙煮着香喷喷的晚餐,爸爸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报纸,窗外有小鸟叽叽喳喳、不绝于耳的轻脆叫声,她和云桑则窝在软绵绵的床上玩着纸娃娃,帮纸娃娃画美丽的衣裳
若有雨,也是下得叮咚悦耳,仿佛是颗颗珍珠弹落在琴弦上,好听得教人心醉。
云双收拾整理的动作停顿了,她半跪在沙发旁,紧紧地盯着录音机发呆。
直到音乐轻轻柔柔地结束在叮叮咚咚的钢琴声中,她才悚然醒觉。
美好的时光总是结束得特别快
原是想让自己的心情好一些的,没想到记忆又回到过去,将她的心推向又酸楚又甜蜜的情境里。
突然间,电话铃声响起,惊醒地的思绪。
“喂?”云双接起话筒。
“云双吗谢天谢地你在家,拜托、拜托!你晚上有没有空?”晚班同事问道。
“抱歉,我有事。”她直觉道。
“云双,这下子真的惨了啦,现在客人好多,晚上听说大老板的日本朋友也要来,可是玉萍临时请假,我又吃坏肚子了,现在领班大跳脚,经理也快上吊了。”
云双一愣,本能地道:“有这么严重吗?可以请他们到六楼欧式咖啡馆还是顶楼的云端餐厅用餐啊,既然是大老板的朋友,一定可以挪出位子来的。”
“云双,不行啦,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晚班同事着慌地说着“拜托、拜托!他们已经约好在这里谈事情了,而且大老板好不容易才把这种荣耀给我们一楼的月光酒馆,这是我们好好露脸的机会呢!”
云双失笑“这算很荣耀的事情吗?”
“那当然,大老板的日本朋友耶,往常都是在云端餐厅吃饭、谈事情的,这一次大老板一定是觉得我们月光酒馆做得很不错,所以才决定带那个日本大老板来的。”晚班同事捂着痛得叽哩咕噜的肚子,声音又急又苦恼“拜托你啦,我联络不到小薇和其他人,再说你是我们这里面最优秀的,你再不来,我们全要跳楼了!”
云双皱起了眉头,还是心软了“好,我马上来!”
“耶!太棒了,谢谢你!”
云双放下话筒,晚饭也顾不得吃,匆匆地看了腕际的表。六点了,她怕是赶不及在八点前回来了。
她只得匆匆地找出缘中的行动电话号码,再揿下电话按键。
“我是李缘中。”缘中清朗的男声含带笑意地透过话筒传了过来。
电话那头有闹哄哄的人车声音,还有云桑轻脆如银铃的笑声。
云双僵硬地道:“李医师吗?我是白云双,很抱歉,你可不可以晚一点再带云桑回来?”
缘中愣了一下,难掩诧异与惊喜地道:“什么?”
“我临时接到电话,晚上必须加班,但是我最晚十一点回来,所以如果你可以的话”
“可以、可以。”他迭声、欢然地道:“当然可以,这样吧,我们会在餐厅待晚一点,你要下班了再打个电话给我,我和云桑顺道过去接你下班。”
“谢谢你。”她松了口气,又感激又觉得不甚妥当,心底复杂极了“那么就这样了,云桑要麻烦你了。”
“不客气,云桑对我而言永远不会是个‘麻烦’。”缘中微笑地回道。
云双不知道他是否一语双关,匆忙之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再见。”
币上话筒,她无暇再绑头爰,拎了皮包、穿了高跟鞋就冲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