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见他掉过眼泪或怕过什么来着,千岁一向是顶天立地谈笑用兵的奇男子,究竟是谁把他逼成这副模样?
‘千岁,你冷静点,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紧紧抓住他的手臂。‘这样我才知道该怎么帮你呀。’
‘谁都闷不了我,帮不了了‥‥’他大笑起来,泪水迸出,随即又甩了甩头,猛地握住她的双肩,‘思春表姐,你‥‥嫁给我,好不好?’
‘我?’她傻眼了,‘你醉傻啦?你不是找到肯嫁给你的姑娘了吗?’
‘不能娶她,不能‥‥’娶了小金之后,她和小铁就要永远离开他,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沉重的痛苦和酒意袭上他的头脑和身躯,他模模糊糊地重复着:‘不能娶她,我不能够娶她,否则一定会后悔‥‥’
说完,他整个人瘫倒在桌上,不省人事了。
思春则是被他沉痛的低喊声震住了。
原来是那个他要娶的姑娘把他害成这样的,可他又为了什么原因不能娶她?
她虽然没弄懂这其中缘由,不过千岁声音里的痛苦是这么的真实,她说什么也要帮忙这个情谊深重的表弟脱离这些麻烦。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会帮你,统统包在我的身上,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她对着已醉倒的他保证道。
不过首先,她得把他弄回公爵府才行。
鲍爷回府了,不过却是喝得酩酊大醉地被扛回来,同行的还有一身红衣艳丽的思春郡王。
一进公爵府,思春就指挥着府中仆人把不省人事的千岁抬回房里休息,然后随手抛了一锭银子,打发送他们回来的马车夫。
‘齐家,你先别走。’她望着清秀的管家,扬眉道:‘府中是不是住了千岁的未婚妻?’
‘是。’
‘带我去找她。’
齐家没有移动脚步,只是有礼地问:‘郡主找香姑娘有何要事?’
思春盯着他,‘齐家,这好像不关你的事吧。’
‘请郡主恕罪,府里大大小小的事都跟小人有关。’他淡淡地道。
思春不敢相信他竟然敢顶撞她,‘齐家,你疯了吗?你要为一个不相干的女人顶撞我?’
‘郡主,小人不敢。’齐家轻叹一口气,‘但香姑娘不是不相干的女人,她是公爷的未婚妻,将来的公爷夫人。’
‘她还没嫁进来,府里的事还轮不到她作主。’她冷冷地道,‘更何况她不会变成公爷夫人,因为我即将嫁给表弟,所以她可以离开了。’
齐家微微一震,‘郡主,这一点都不好笑。’
‘谁跟你说笑来着?’思春瞪他一眼,‘这是千岁刚刚和我商量的结果,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问他。’
‘公爷喝醉了。’他丝毫不退让。
‘齐家,你是不是没长眼睛?难道你看不出他很痛苦吗?’思春一改策略,语气温和诚恳地道:‘而让他这么痛苦的原因就是他那个未婚妻。我是他的表姐,从小和他一起长大,我从没见过他这么伤心难过,如果你真是为他好,就让我去见那个香姑娘,我要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清官难断家务事。’齐家的态度变软了不少,他真诚地道:‘郡主,何不让公爷和香姑娘自己去解释清楚?’
‘不行。’她眯起眼睛,‘有本事你就把我撂倒扔出府去,否则你阻挡不了我去见香姑娘!’
‘郡主又是何苦呢?’齐家眉头一皱。
‘齐家,我没当你是下人,你也别当我是郡主,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咱们都是为了千岁好,所以你不该拦我。’思春就事论事地道,‘何况我是女人,我会凶狠到哪里去?说不定香姑娘正需要一个女人说说话,讲讲心事。’
齐家神色间有些犹豫了。
‘就这么决定了。’思春二话不说地举步向前走,大声的问:‘她到底住在哪儿?’
‘画眉小楼。’齐家有一丝无奈的回道。
画眉小楼里,小金正在发呆。
她小小的脸蛋清瘦憔悴了不少,若有所思的模样已不像以前天真无邪的她了。
迸往今来多少痴情者,甘愿为情人比黄花瘦:思春像一只大红蝴蝶般飞舞进画眉小楼,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栏杆上发呆的小金。
她有一瞬间的错愕。
就是她吗?
她看起来好小、好年轻,白嫩的脸颊粉扑扑的,眉儿别子邬小,未语先笑,只是此刻她的神情看起来有点怔愣,像是想什么想出神了。
她跟思春原本想像中的大奸大恶女子相差太多了,害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可是脑中一思及千岁痛苦酒醉的模样,她又硬起了心肠。
‘你就是香姑娘?’她冷漠矜贵地开口。
小金一愣,抬起头,眼底浮现迷惘,‘我就是,请问你是‥‥’
‘我是阮思春,宝贝王爷的女儿。’她故意顿了一顿,才绩道:‘也是千岁末来的新娘。’
‘未来的新娘?’小金重复这五个字,脑袋霎时转不过来。
‘对。’她淡淡地道。
小金陡地清醒了过来,明白那五个字所代表的意义。‘他‥‥他‥‥你是他未来的新娘?他要娶你?’
‘怎么?不行吗?’思春高傲地一昂下巴。
这怎么可能?
小金的嘴唇轻颤了起来,心底阵阵地发冷,‘可是‥‥可是他说要娶我了。’
‘你和他只是假戏一场,可是现在已经没有这种必要了,他决定终止这个可笑的计画。’她简短地宣布。
小金脑袋鞋然一声,整个人都僵住了。
‘你知道‥‥我们的协议?’
‘怎么会不知道?他一开始是找我,但我拒绝了,他才去找你的。’思春故意说得好像小金是后补一般。‘现在他后悔了,而且我觅得嫁给他是个好主意,所以我们俩又“言归于好”不再需要你了。’
她的话是那么无情现实又残忍,小金脸上的血色登时褪得一干二净。
鲍子是因为阮姑娘拒绝,所以才找上自己的?
事实实在太伤人,小金控制不住地强烈颤抖了起来,她的脸色苍白,眼神脆弱而受伤,‘我、我不相信你‥‥公子不会骗我的,他说过他需要我。’
‘那是以前,现在不同了。’思春看她惨白若纸的脸色,有些不忍,放柔了声音道:‘香姑娘,我没有伤害你的意思,只是你要明白,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只是个计画,既然是计画,那么就会有更动与改变,所以希望你能谅解。’
只是个计画,一个冷冰冰的计画。
从头到尾就没有任何一丝爱与深情存在,她不是早就心知肚明了吗?
可是此刻事实摆在眼前,为什么又会伤得她鲜血淋漓遍体是伤呢?
‘计画有变,所以不需要我了?’她喃喃地呓语着。
思春忍住叹气的冲动,点点头,‘对不起,可是该有的补偿与报答,我们不会吝啬的。’
‘可是皇上那儿‥‥’她攀住最后的一丝希望藤蔓。‘皇上已经赐婚,是我和公子’
‘我是郡主,相信皇上会乐见我与千岁亲上加亲,所以皇上那儿自然没有问题。’
她以为小金是担心龙颜震怒,‘不会有事的。’
郡主?王爷的女儿?那么她也是皇亲国戚了?
小金狼狈地低下头,自惭形秽。
成熟妩媚又尊贵,她早该看出这位阮姑娘不是寻常人哪!
‘你是金枝玉叶,跟公子正是绝配。’她像是在跟思春说话,更像是自言自语。‘这样很好,这样才对,你们‥‥才是一对。’
思春凝视着她依然苍白的脸庞,忍不住问道:‘你还好吗?’
‘我很好。’小金抬起头看她,灿烂一笑,‘再好也不过了,这代表我可以离开公爵府了吗?’
思春呆了呆,‘呃,可以啊。’
不过思春马上又生起气来,这位香姑娘果然不值得千岁娶,瞧她一副迫不及待要逃离公爵府的样子,根本就不把千岁放在心里。
思春更加确定自己这么做是正确的。
她自信帮千岁解决了一个麻烦。
‘我该走了。’小金梦游般地站起来,想往外走,又想到什么似的说:‘不,我还得整理包袱‥‥’
‘你不用这么急啦。’思春忍不住道,一方面又暗气自己的心软。‘咳,我是说,你可以等千岁拿报酬给你以后再走。’
‘他已经给过我了。’她失魂落魄地回答。
他给了她四十几天幸福快乐的日子,给了她一个暂时遮风避雨的温暖住所,还有许许多多因他而付出的关怀,以及他的笑语和温柔。
他给了她拥有一次爱人的机会,让她了解世上真的有刻骨铭心的爱恋,有完美绝伦的心上人,虽然他也让她尝到了无比的苦涩和心痛。
这一切就够了。
‘喔?’人还未嫁就先给酬金,不怕人家拿了钱就落跑吗?
啧啧,这不太像那只精明‥‥呃,那个精明狡狯的千岁会做的事呀。
‘郡主。’小金突然唤她,‘我可以麻烦你一件事吗?’
思春点点头,‘你说。’
‘请你帮我转告公子,就说我很抱歉,不能亲自跟他道别,还有‥‥’她喉头几乎梗住,却还是努力地挤出声音。‘我的第二个愿望就是,请他好好保重自己,第三个愿望是‥‥祝他岁岁年年永远快乐。’
思春不懂这其中的缘由,却还是被她真挚的话深深地感动了。
她脑中有个模糊的念头,会不会是自己弄错了什么?
可是思春还来不及回过神,小金已经进入屋里了。
几乎没花多少时间,她便拎了一个小小的,褪色得厉害的包袱走了出来,头上的珠花宝簪统统卸净,身上的粉桃色绣衣裳也换成一件陈旧朴素的淡绿衣裙,却有着说不出的惹人爱怜,只是她眼底有着和青春稚嫩的脸庞极度不搭的沧桑。
不过是短短一番交谈,竟让她整个人仿佛历尽多年的沧桑,红颜恍若成皓首
思春忽地打了个冷颤。
‘郡主,公子是个很好很好的人,请你以后一定要好好爱他、陪伴他。’小金轻轻地,却是字字深重地道:‘谢谢你,谢谢。’
思春呆住了,就这样目送着小金消失在花墙拱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