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谁改变自己?”
苏西答:“我自己。”
“你头一个要爱你,以及接受你,你必须学会与你相处。”
“我明白。”
“这装扮怪怪地,不适合你。”
苏西扮一个鬼脸。
“见到朱立生了?你们谈过些什么?”
“朱立生有急事去新加坡,派儿子朱启东做代表。”
“啊,你见过启东,”雷律师十分高兴“那年轻人真是一表人才。”
“且甚有内涵。”
“是,我看他长大,是名毫无缺点的年轻人。”
“是个完人?”
“稍有牛脾气,三岁大就到处逼长辈扮病人给他诊症,达不到目的就生气。”
苏西骇笑“多可爱。”
“毕业后一直到第三世界落后地区去赠医施葯,一点经济头脑也无,幸亏父亲是个成功生意人,否则空有学问抱负,生活也成问题。”
唁,原来如此。
“结婚没有?”
“谁要他,你会嫁他吗?”
苏西笑“为什么不?”
“他很少在家。”
“跟他跑天下好了。”
“小姐,他去的地方还有霍乱天花为患。”
苏西吐吐舌头。
“一次他给我看照片,他抱着病童的时候并没有戴手套,我惊问:‘口罩、手套呢’,当地的军人入病营都戴口罩。”
“他怎么说?”
“他茫然答:‘为什么要戴手套?’”
苏西点点头。
“他想都没想过,你说是不是神经病。”
“他与父亲不和?”
“咦,你怎么知道?”
“生意人铢锱必计,恐怕不以为然。”
“不,他们父子感情很好。”
“那真是难得。”
霄家振律师看到苏西眼睛里去“还想知道什么?”
苏西干脆再问:“他母亲可易相处。”
“父母已离矣卩年。”
苏西说:“啊,同我一样。”
雷律师笑“说对了。”
“离婚,可算堕落?”
“我实在不想承认,不过,早三十年,社会风气的确如此封闭,几乎公认离婚是堕落行为之一,当事人,尤其是女方,性格上必有什么不妥之处,离婚妇人是侮辱称呼。”
苏西耸然动容“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二十年前,同居而不婚,亦系堕落。”
“哗,那吸烟可算堕落?”
“在一些保守固执的母亲眼中,穿高跟鞋,也是堕落,那是舞女穿的鞋子。”
“那么,做舞女应该怎么办?”
“一直不十分确定,至今,有所谓名媛认为名牌衣物不应售予身份暧昧女性,还有,任职欢场,肯定是自甘堕落,应与麻疯病人关在一起。”
“现在麻疯已经绝迹。”
雷律师接上:“那么,数夜之女最毒。”
苏西抬起头想了一想“我还有一个问题。”
“请问。”
“倘若我们四人统统堕落,财产又如何处理?”
雷律师变色“不会吧?”
“堕落的准则如此虚无缥缈,四人全部不及格也不稀奇。”
“他另有锦囊,到时拆启,必有指示。”
“苏进有否给你麻烦?”
“他敢。”
苏西沉吟“他这个人”
“我知道,一向欺压你的是苏进。”
苏西抬起头想一想,推说:“不记得了。”
雷律师微笑“苏西,假使我有一个女儿,我希望她像你。”
苏西哑然失笑“锗爱错爱,我既非美人,又不是天才,有什么用。”
“是你那种绝不让任何人与事干扰你过好日子的乐观精神。”
“是吗,”苏西诧异“那也计分?”
“一百分,我至讨厌怨天尤人,不住抱怨,心中没有一件好事的人。”
秘书进来说:“雷律师,董先生已经在等。”
苏西站起来说:“我告辞了。”
“我们再联络。”
苏西忽然问:“可以约会朱启东吗?”
雷家振醒悟,这才是苏西真正要问的问题。
“当然可以。”
“不犯规?”
“一点关系也没有。”
“谢谢你。”
苏西松口气,奔到街上,欢呼一声。
可是天正淅淅下雨,不得了,她那把花了不少时间吹直的头发保证又会反弹。
苏西想回广告公司去打一个转,与同事说几句。
她走的路十分迂回,她喜欢穿过各个商场顺带看看橱窗,已是多年来的习惯。
苏西看到一方丝巾,驻足打量,这时,她发觉身后有一个中年人。
苞了她有一段时间了,他也佯装看橱窗。
一眼就知道这一类衣着普通的男子对古灵精怪的女装不可能有兴趣。
苏西不出声,她买了一杯冰淇淋,坐在广场的长凳上慢慢吃,男子消失了,也许躲在后边人群里,一直到苏西站起来,他都没有再出现。
莫非是多心。
她走近珠宝店,他又出现了。
苏西叹口气,有人跟踪她。
为什么?当然是要看她日常行踪如何,从中研究挑剔。
这还会是谁,一定是苏进。
苏西握紧拳头,十分气忿,新仇旧恨全部勾了起来。
雷家振律师说得对,最会得欺压她们母女的,便是这个比她大十二岁的半兄。
苏西属牛,他也属牛,碰巧大一号,但是苏西从没见过如此奸诈的牛。
十多年前父母分手,也是苏进导演的好戏。
他痛恨她们母女,认为她们破坏他家庭,恐惧父亲终于会离开他们那头家,故此从来不放过苏西母女。
他终于等到机会。
他派人跟踪,不,不是苏西母亲,而是他亲生父亲。
他捉到父亲约会一个女演员的证据,把整份证据送到苏西家去。
聘用私家侦探是苏进惯伎。
苏西记得母亲看到录影带时十分平静,声线有点无奈:“唉呀,我这会子可难下台了。”
本来已经十分动摇的一段关系被这条导火线完全摧毁。
苏西回忆到这里,握紧拳头。
每个人一生中都会迁怒一个人一件事,苏西憎恨苏进。
这个人不学无术,绝不长进,年复一年,学做生意、炒卖地产、搞日本餐馆、批发时装、电子零件、旅游公司七十二行,几乎什么都做齐,没有一桩不亏大本,简直是无底洞。
他最怕有人来分薄他的身家。
事成后,苏进不住炫耀他的手段,亲友全部知道这件事,传为笑柄,日后辗转传到苏西耳中。
她从未与母亲商议过这件事。
案亲如此不忠,长远也没有意思。
苏西本来想走进派出所,好警告那个跟踪者,终于改变了主意。
她有更好的办法。
苏西叫部车子回家,她想到了以彼之道,还诸彼身,反正她现在也有多余的钱可花。
她正收集资料,电话铃响了。
“我真怕你去了别处度假。”
是朱启东,苏西心头一阵温暖。
虽然都会人海茫茫,不过要找一个人,一定可以找得到。
“想约你吃晚饭。”
苏西揶揄他:“医院随时会传你。”
他十分无奈“所以不大有人肯陪我吃饭。”
“我来好了。”
“六时正接你。”
“那么早?”
“想早一点看到你。”
“好,我在家等你。”
苏西趁这个空档联络了一家郭氏私家侦探社。
冰氏曾经是宇宙广告公司的客户。
苏西说出她的要求:跟踪、报告、拍摄、录音。
那是很例牌的工作。
侦探社说:“我们需要他的照片、住址、办公地点。”
“我马上把资料传真过来。”
苏西忽然想到,其实两兄妹都堕落不堪,没有一个好人。
她有丝内疚,朱启东若知道她这另一面,可会深深吃惊失望?
不管了,她必须保护自己,敌人已经动手,她也该准备武器了吧。
侦探社立即有电话过来“资料收到。”
“拜托。”
苏西吁出一口气。
她刚想打扮一下,门铃已经响起来。
果然是朱启东。
如果对方派人守在她门下,一定知道她正在约会见证人的儿子。
好呀,没问题。
朱启东进来“伯母不在家。”
苏西笑“她的约会比我多。”
她斟两杯冰冻啤酒出来。
“地方涸祈敞。”
“是呀,老房子、老家具,装修一直没变,厨房墙角还有母亲替我量度身高进展记录,最多一年高三英寸半,真厉害。”
朱启东笑着坐下。
苏西忽然疑心“你为什么不问我父亲?”
他可是已经打听过她的家事,如果有,她对他的印象一定大打折扣。
可是朱启东莫名其妙,他说:“对,伯父也不在家。”
苏西微微笑“家父已经去世。”
“对不起,我不知道。”
苏西十分矛盾,这时,她又希望他什么都知道,省得她费唇舌解释。
“我是庶出。”
“兼是私生子,父母从来未曾正式结婚。”
“一直以来,生活非常节省,必需品不缺,可是也没有奢侈品。”
“现在好了,得到一笔遗产”
交待身世是天下最辛苦的事之一。
苏西沉默了。
朱启东说:“我从不知道坐家中喝啤酒可以这样舒服。”
苏西笑答:“那是因为你知足。”
他端详她快乐天使般容颜,满心欢欣。
她为他修饰过,可是鬈发野性难驯,早已飞弹得四处都是。
他忽然问:“你的眉毛怎么了?”
“我修过。”
朱启东大吃一惊“可是,浓眉最漂亮。”
苏西意外“你喜欢?”
朱启东大力颔首“刚健、妩媚、精神奕奕。”
苏西心花怒放“那,以后我不碰它们了。”
朱启东趋近一点,想说些什么,这时,他的传呼机又响。
他一怔。
苏西已经笑起来。
“咦,今晚我休假。”
呵,他为她告假。
他取出手提电话拨到医院,告诉值班人员:“你应找上官,今晚他轮更。”舒出一口气。
苏西说:“让我们出去吃饭。”
“不如到舍下。”
唔,一个无国界医生的家可能真是一间寒舍,去见识一下不妨。
“好。”
苏西取饼外套跟他走,这才发觉,她对他,还没有说过“不”字,一直都是好好好好好。
对别的男生可没有这样驯服“不,我想早点走。”“不,我头痛。”“不,今明后晚都有事。”“不,我不会跳舞。”不,不,不。
门口停着一辆蛤蟆似新式欧洲跑车,一看就知道性能超卓。
但苏西讶异“这是你的车子?不像呀。”
“实不相瞒,妹妹启盈见我有约,借出跑车给我,她说,女孩子喜欢新车。”
苏西微笑“你本来用什么车?,’
朱启东扬扬头“我没有车,步行十分钟可到医院。”
苏西笑“步行很好。”
“那以后我也不用改变自己了。”
“当然不必。”
苏西设想到他仍与家人同住。
住宅在山上,半独立洋房,布置名贵大方,朱立生父女都不在家。
朱启东的书房十分简洁,书桌上放着他在各国工作的照片。
苏西仔仔细细逐张欣赏,问题多多。
“这是什么病?”怵目心惊。
“很可怕,叫食肉菌。”
“啊,我听说过。四十八小时可以致命。”
“唉,至心酸是看到儿童患一般抗生素可迅速治疗的疾病,但因缺乏葯物失救。”苏西不语。
片刻女佣请他俩用膳。
菜式清淡可口,苏西吃了很多。
一样是父母离异家庭,他们这一家又不失温暖。
“有无启盈的玉照?”
“嘿,她最爱拍照。”
摊开照片簿,真是琳琅满目,朱启盈在一问著名法国珠宝公司任公共关系职位,人长得漂亮,打扮时髦,完全走在时代尖端。
“这是家母。”
苏西冲口而出:“最年轻美丽的伯母。”
朱启东笑“启盈同母亲一个印子。”
“令尊呢?”
“他不喜欢拍照。”
苏西有点失望。
不过她没想到看老照相簿也会那样有趣。
“几时介绍我认识启盈。”
“你会嫌她幼稚。”
苏西连忙说:“不不不,我才笨拙呢。”
“聪明人都那样讲。”
苏西急急赔笑“折煞我了。”
他的手提电话又响起来。
“对不起,我听听。上官,什么事?嗯,原来如此,女朋友的表姨妈娶媳妇,非去吃喜酒不可,我也有女朋友呀,一样走不开,吹牛?她就在我身边,不信,她同你说几句。”
竟把电话递给苏西。
苏西骇笑“哪一位?”
那边又笑又说:“你是小朱的女友?他找到女友了?你央求他代我当三小时夜更可好?他一向是我们这种有包袱之人的救星。”
苏西笑弯了腰。
朱启东在一边教她说:“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苏西对上官医生复述:“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那上官一直嚷:“厉害,厉害。”
苏西笑着说:“他马上来。”
上官说:“皇恩浩荡。”
“你的同事都那样可爱吗?”
“上官的确特别一点。”
“我告辞了。”
“对不起,原本可以去看电影。”
“改天好了,机会多多。”
他送她返家。
母亲看着她“这样高兴,去什么地方来着?”
“同某君约会。”
做母亲的感叹:“异性相吸,无可抗拒,人类天性如此。”
“是,”苏西承认:“人类命运如此。”
“现在都是明白人了,合理得多,我像你那样大的时候,我妈对我说:‘遥香,何必嫁人,你陪我出入教会岂非十分圣洁’。”
苏西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事,不禁奇道:“外婆真的那样说?她不结婚,何来女儿?”
黄女士答:“用诸别人身上的才叫规矩,她成为我的终身反面教材,至少,这一段母女关系,可以由我控制。”
苏西吁出一口气。
第二天一早,雷律师找她。
“苏进要求开紧急会议。”
“有必要敷衍他吗广
“将来,你也可以召他出席开会。”
苏西当然知道苏进想说些什么。
她抵达律师事务所的时候他们三兄妹已经到齐。
苏进一见苏西进来便指着她厉声说:“你与朱立生之子朱启东来往甚密,究竟居心如何?”
苏西不语,静静在一角落坐下。
苏进怒不可遏“企图私通公证人,还有什么公平可言?”
雷律师开口了:“你稍安毋躁。”
苏进转过头来“雷女士,你一直偏帮苏西。”
雷律师也提高声音:“一个人有权结交朋友,即使这人是朱立生之子。”
苏进气白了脸“好,我明日就去追求朱立生之女。”
雷律师不怒反笑:“这也是你的自由,你大可以那样做,可是如果你以为你有机会影响朱立生的判断,你就错得很厉害。”
苏进道:“苏西已经左右了你的看法。”
雷律师凝视他“你也大小觑我这个长辈了。”
苏进拍桌子:“要在这里寻公道是不可能的事。”
“你少在我办公室大呼小叫。”
苏进叫妹妹“我们走。”
然后他指着苏西“我一定会证实你堕落。”
苏西既好气又好笑。
苏近与苏周两姐妹仰一仰头就跟着走了。
雷律师没好气“早知不接这份古怪透顶的遗嘱来办。”
苏西问:“一妻一妾可算堕落?”
“站在女性立场来说,是天下最荒唐的堕落行为。”
苏西微笑“可是,他却不准我们胡调。”
辨矩,是用来加诸别人的一件事。
别人犯错,罪不可恕,自己的闪失,则永远情有可原。
“苏进怎会知道你约会朱启东。”
“他用私家侦探。”
“卑鄙。”
“我也用私家侦探盯他。”
“苏西,怨怨相报何时了。”
“我想多了解这一个大哥。”
“你看,金钱万恶。”
苏西笑“可不是。”
冰氏侦探社有人在家门口等她。
“苏小姐我们找个地方说话。”
一定有重要消息。
“请到舍下。”
把那位郭先生请进书房,轻轻关上门。
苏西接过一只大信封。
打开,是一叠照片,拍得玲珑清晰。
苏西一看,震惊,呆住,掩着嘴。
真没想到!
照片里两个男人,一个是苏进,另一个是一张非常英俊熟悉的面孔,苏西认识他,她定期见这个人,他是苏西的心理医生司徒伟文。
苏西一时不知作何反应才好。
天下竟会有这样怪异的事。
她抬起头来,看着天花板,手足无措。
只听得郭侦探说:“他俩每星期一及五定期见面,来往超过一年。”
苏西吞下一口涎沫。
“两人感情很好。”
苏西用右手不住哀摸左手臂,像是想把汗毛安抚下去的样子。
“你没料到会发现这样的秘密吧。”
苏西颔首。
“潘朵拉的盒子一打开,所有邪魔古怪都飞逸出来,叫人永无宁日。”他说的是希腊神话故事。
饼片刻,苏西试探着问:“这算是堕落吗?”
小冰有一丝讶异,却十分平和地答:“成年人有权选择密友。”
小冰说得对。
“这两个人,一个是我大哥,另一个是我的医生。”
小冰意外“不是你的男友?”
苏西吁出一口气“不不,谢谢天,幸亏不是。”
小冰如释重负“那,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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