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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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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蔷色安慰他:“到唐人街去吃。”

    “在所难免,记住叫绮罗拨电话来。”

    可是那一整天,蔷色都不会见到她。

    蔷色用英文写了张字条,放在绮罗的书桌上,英语措辞比较大方。

    她那小小书房有股幽香,一枚水晶纸镇压着是月需要应付厚厚一叠账单。

    将来,她也要学陈绮罗,凭双手付清一切账单。

    第二天清早,绮罗在喝黑咖啡。

    “我看到你的字条了。”

    她对蔷色,始终是那么尊重亲昵。

    “我马上拨电话给他,可是没找到,不过留了言。”

    蔷色一直点头。

    “他在那边好似如鱼得水。”

    蔷色不语。

    绮罗放下日报“又得出门了。”

    蔷色连忙拎起书包。

    “蔷色,今日无暇送你,你乘出租车吧。”

    “呵好。”

    “还有,星期六有空吗,我们一起去喝下午茶。”

    她朝蔷色眨眨眼。

    “啊,有空有空。”

    雨天的出租车都有一股霉臭味,众人公用的东西都有点龌龊。

    呀由侈入俭难,这话真没错。

    从前,陈绮罗没出现的时候,小小的蔷色是电车常客,慢是慢一点,可是一定会到达目的地,她喜欢坐楼下,上落快捷一点。

    没想到今日已嫌出租车脏,宠坏了。

    一整个早上她都有被遗弃的感觉,身上那股沾自破烂车厢的气味挥之不去。

    继母要离开他们父女了,他们即将要打回原形。

    蔷色恐惧地用手遮住面孔。

    放学,看不到绮罗那辆香槟色的跑车,蔷色内心忐忑。

    她等了十分钟,决定去乘电车。

    忽然看到车子在转角出现,高兴得泪盈于睫。

    蔷色的笑脸是真的。

    她冲口而出:“我以为你不来了。”

    绮罗笑:“怎么会,我会永远照顾你。”

    “永远是一个很长的日子。”

    绮罗又笑“不见得,人与百岁寿。”

    她总是这样,在最出乎意表的时候,表示她对人生的一丝悲哀。

    蔷色上车去,舒出一口气。

    “你父亲叫我到伦敦会他。”

    蔷色只呵地一声。

    “你愿意代表我去吗?”

    怎么可能“我不脑契课。”蔷色想也不想。

    回来之际,进不了家门,那可怎么办。

    绮罗答:“我也告不到假。”

    “那么,据实告诉他。”利害关头,她遗弃了他。

    人在人情在,他根本不应在这种敏感时刻离开这个家。

    “他一回来,我就同他说。”

    饼一刻蔷色问:“会叫他搬出去吗?”

    绮罗想一想:“假如他不方便,我搬走好了。”

    “可是,房子是你的产业。”

    “没关系,我还有别的公寓可住。”

    这样子,实在已经仁尽义至。

    分手之后,她还愿意照顾他的生活。

    蔷色有点羞愧。

    “是我不好,我没有一辈子同他在一起。”

    蔷色说:“一辈子是段很长的时间。”

    绮罗又笑“不,并不是真如想象那么长。”

    蔷色不出声。

    星期六,她们刚预备出门去,不凑巧甄文彬电话来了。

    “你们母女都不来看我?”

    蔷色只是支吾。

    绮罗在旁打手势,叫她快点。

    虽然迟到无所谓,可是她喜欢那个人,就不想叫他等。

    蔷色真尴尬,只得胡乱说:“有人等我,下次再说。”

    币上电话之前还听得父亲喂喂喂之声。

    她尽量压抑懊恼之情,面孔涨得通红。

    可是绮罗一点也不察觉,不是粗心,而是不经意。

    她穿一件贴身黑色西服,更显得肤光如雪。

    蔷色只穿白衬衫及牛仔裤。

    那男人迟到。

    蔷色不由得生气,内心一声冷笑。

    早知可与父亲多说几句。

    叫了冰茶,他还没有出现。

    蔷色暗暗注视绮罗,她神色却悠然,看样子好像已经等惯了他。

    蔷色内心已开始排斥这个人。

    然后,她看到一名男子大踏步走近,他一脸阳光,穿白衬衫卡其裤,挥着汗,动作却轻俏敏捷,如一只豹子般潜到绮罗背后,站定,不顾蔷色讶异的目光,伸出一只手,放在绮罗的肩膀上。

    绮罗马上知道这是谁,她把脸倾向他的手背,神色陶醉,垂着眼,一时也不转过头来。

    蔷色虽然年轻,看到这种情形,也知道什么叫做恋爱。

    绮罗笑了“蔷色,我跟你介绍,这个人,叫利佳上。”

    他伸出大手“蔷色,你好。”

    蔷色被他握着手,热情地摇两摇,知道他把她当孩子。

    这样更好,人们对小孩没有防范之心。

    “我刚自郊外赶回来,迟了一点,对不起。”

    看到蔷色眼中有点询问神色,他又解释:“每周末我做义工,教障残孩子们游泳。”

    蔷色在心中呵地一声。

    他叫的矿泉水来了,豪爽地鲸饮。

    然后,静下来,什么也不做,只是看看女友,微微笑。

    蔷色要到这时才看清楚了他,这人有一双会笑的眼睛,身型好到极点,宽肩膀穿白衬衫已经够漂亮。

    最吸引是他浑身上下散发的一股活力,这是都会男性少见的魅力。

    蔷色这样想:城市太多大腹贾,太多权势、太多名利,可是人人如行尸走肉,营营役役。

    这利佳上是完全不一样的一个人。

    可是,他何以为生?

    他已经开口了:“让我介绍自己,我在大学里教数学,你对数学有兴趣吗?”

    蔷色忍不住微笑,他把她当十一岁。

    绮罗一直不出声,任由他们自由对答。

    “不,”蔷色回说:“我对数学兴趣不大,可是分数却还不错。”

    “绮罗说你是好学生。”

    蔷色客气地答:“一个人,总得做些什么。”

    她注意到他头发近额角处有点鬈曲,这个人,一切外型上的优点都让他占齐了。

    只坐了一会儿,他便看看表“我得回去更衣,有学生稍后来找我。”

    他再与蔷色握手“很高兴认识你。”

    然后走到绮罗身后,双手搭在她肩上,他不知为什么那样喜欢站到她背后。

    只见绮罗的上身稍微往后仰,靠在他胸上,他俯下身来,吻她额角一下,转身离去。

    蔷色这时才领会什么叫做如胶如漆。

    母女静了好一会儿。

    饼一刻,绮罗才问:“你觉得他怎么样?”

    蔷色犹疑半晌,才老气横秋地说:“好像很危险。”

    绮罗一听笑得翻倒“不不不,他至文明不过,今日他知道要来见你,有点紧张,表现失常。”

    “他为什么要紧张?”

    “我同他说,你是我的女儿。”

    蔷色有点尴尬“这不妨碍你吗?”

    绮罗讶异“又毋需他操心,何妨碍之有。”

    是,只有人在檐下讨生活的才叫油瓶,否则,各归各。

    蔷色点点头。

    绮罗接住她的手“来,走吧。”

    她们二人都喜欢用身体语言,又那样爽朗活泼,真是配对。

    蔷色黯然,父亲已永远失去陈绮罗。

    “他不介意你结过婚吗?”

    绮罗大吃一惊“他应该介意吗?”

    “我不知道,好像,呃,社会,对离婚妇女”

    绮罗强忍住笑“你听你祖母说太多的天方夜谭了。”

    一定是,蔷色气馁。

    “可是,”绮罗说:“离婚仍然是十分痛苦的一件事,切勿误会我将之当家常便饭。”

    蔷色不再言语。

    那天晚上,她做梦,老有人握住她的手,她并无挣扎,也不想放松,那是一只温暖的大手,伸开五指足够遮住她整张小脸。

    半夜,电话铃响了,蔷色在床上翻个身。

    一定是父亲不甘心,再次打来。

    可怜的父亲,这里已经没有他的位置。

    蔷色在睡梦中叹息数声。

    天亮,闹钟把她叫醒。

    她如常梳洗完毕,走到客厅,看到继母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杯拔兰地。

    蔷色马上走过去:“什么事?”

    绮罗抬起头来,泪盈于睫:“伦敦打电话来,车祸,你父亲”

    “我们马上去看他”

    “他已经辞世。”

    蔷色张大嘴,一时间无法适应,全身僵硬,剎时还不知悲伤,只是突兀。

    “一个年经人醉酒驾驶,冲过红灯,与他迎头相撞。”

    蔷色缓缓坐下。

    绮罗没有实时叫她,好让她睡到天亮。

    “我得实时赶去办事,你要不要一起来?”

    蔷色麻木地颔首。

    “现在,我要知会甄氏两老。”

    那天大抵是天下最痛苦的任务。

    天全亮了。

    佣人如常捧出咖啡,绮罗伸手去接,杯子碰到碟子,嗒嗒作响,她才发觉手在颤抖。

    她拨电话到公司,找到私人助手,请他们过来帮忙,那一男一女年轻人在半小时内就赶到了。

    一进门就与绮罗拥抱一下,然后马上开始办事,不消片刻,已讨好飞机票及酒店房间。

    那叫甘婉儿的助手说:“我眼你去,我对伦敦熟如手掌。”

    “那好,李智强,你留下在这边接应。”

    那小李回说:“甄家已经知道消息,我会留下安抚他们。”

    在他们来说,好似没有难事。

    一小时后,母女已拎着行李由小李送往飞机场。

    笆婉儿折返家中,十分钟后提着一只手提包下来。

    看样子她这件随身行李是一早收拾妥当随时准备出门用。

    “我已订好黑色礼服,届时有人会送往酒店。”

    蔷色在飞机场又看到了利佳上。

    他一见蔷色便上前拥抱她。

    蔷色闻到他身上葯水肥皂香味,像是刚淋过浴,果然,他头发还是湿的。

    他送她们上飞机。

    绮罗一直垂头不出声。

    一路上她十分缄默,由得甘婉儿张罗一切。

    到了酒店,原来三个人分房住。

    笆小姐叮嘱蔷色:“即使走开一步,也请通知我。”

    黑色衣物送上来,连深色丝袜都在内,可见考虑周详。

    蔷色去看过花束,全部都是雪白的百合花,只有她署名那一只小小花篮,是粉红色的玫瑰花:爱女蔷色。

    蔷色知道这是事实,急痛攻心,落下泪来。

    绮罗过来,拥住她,二人哀哀痛哭。

    接着是火化仪式。

    绮罗一直没除下素服。

    她很倚赖拔兰地酒。

    蔷色听见甘婉儿劝道:“今天喝到此为止,再继续,便成酗酒。”

    绮罗不住饮泣,双目红肿,寝食不安。

    自酒店窗口看下去,街上有淡淡阳光,可是谁也提不起兴趣去逛一下。

    然后,利佳上来了。

    他并没有通知谁,一日早上,有人敲门,甘婉儿去开门,进来的是他。

    他同绮罗说了几句,然后向蔷色道:“我们到海德公园门口走走。”

    蔷色站起来,他这才真正看清楚这个皮肤白皙的女孩子,她原来长得那么高,身型同大人完全一样,可是面孔十分稚嫩,一如小孩。

    她心情十分差,并无好好梳洗,长发束在脑后,没梳好,碎碎鬈发全在脸边冒了出来,一个个都是小圈圈,衬着浓眉大眼,像拉斐尔前派画家笔下的主角。

    他替她搭上一件大衣,拉着她的手出门去。

    蔷色身型其实十分高大,可是站在利佳上身边,如同一根小羽毛。

    走近公园,蔷色凝望天空,眼泪似断线珠子般落下来。

    利佳上不是没有见过人哭,可是这次才发觉大颗泪水原来那么动人,蔷色扭曲的面孔不但不难看,反而表露了真情。

    他轻轻把手帕递给她。

    他俩在公园一张长凳上坐下。

    “我与绮罗会在明年结婚。”

    蔷色垂着头,知道那是必然之事。

    “之后,你会与我们共同生活。”

    蔷色有点意外。

    “绮罗的女儿,即是我的女儿。”

    蔷色这时不得不抬起头来“可是,我并非陈绮罗的孩子。”

    利君微笑地拥着她的肩膀“当然你是,她是你合法继母,法律上她是你未成年前的监护人。”

    但,蔷色苍白地想,实际上她是一个孤儿。

    “你会适应新生活,我们会替你安排。”

    蔷色又忍不住流泪。

    利君轻经说:“我至怕人无情,幸亏你与绮罗都不是那样的人。”

    他们在公园一定逗留了颇长一段时候。

    一位街头画家朝他们走来,手里拿着一张速写,笑嘻嘻说:“三十镑。”

    利佳上一看,见是他与蔷色坐在长凳上的素描,蔷色一双凄惶的大眼睛十分传神,他喜欢得不得了,马上掏出钞票买下来。

    那画家千谢万谢地离去。

    “我们回去吧。”

    他仍然紧紧握着她的手。

    回到酒店,绮罗已换下黑衣改穿浅色套装,正与助手甘小姐谈论细节。

    “款项全数付清了吧。”

    “总数几近四万镑。”

    绮罗呼出一口气“不妨,还负担得起。”

    抬头,看见他们回来了,有点高兴,努力振作“去了什么地方那么久”可是眼睛又红起来。

    利君说得对,陈绮罗是个多情的人,蔷色紧紧与她拥抱。

    那晚,大家在绮罗的套房内吃了点简单食物。

    不要说是他们母女,连甘小姐都明显消瘦。

    当天深夜,利佳上赶着要走,他只能逗留十多小时。

    他吻别她们母女“回去再见。”

    傍晚已经再刮过胡髭,可是稍后又长了出来,刺着蔷色的脸。

    有人搬了一只纸箱来,里边装了甄文彬的遗物,都是一些零星杂物,像笔记本子杂志袋装书口香糖等。

    蔷色憔悴地坐在盒子前,手上拎着属于父亲的一副眼镜。

    她听见继母在一旁轻轻的说:“幸亏一直没有告诉他。”

    蔷色同意:“是。”

    绮罗苦涩地自嘲:“我很少做对事,这还是第一次。”她神情疲乏。

    蔷色说:“在他生命最后几年,他没有遗憾,他生活得很好。”

    绮罗点点头,这是事实。

    助手这时过来请她听长途电话。

    回来的时候,她发觉蔷色已在长沙发上睡着。

    笆小姐问:“要不要叫醒她?”

    “这几天她还是第一次睡着,随她去吧。”

    笆小姐轻轻问:“一个女孩子,怎么会叫蔷色?”

    “据说是信佛教的外公所改,佛家云色即是空,故应蔷色。”

    “外公人呢?”

    “她与母系一支亲戚已无来往。”

    “那真是可惜,照说娘舅阿姨是至亲中至亲,还有,摇摇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

    “人生总无十全十美。”

    “祖父母呢?”

    “这次回去,想必也将疏远,他们一直不喜欢她。现在更可赖她不祥。”

    笆婉儿跟着陈绮罗日子久了,说话百无禁忌:“咦,不祥人不是你吗?”

    绮罗沉默一会儿“我财宏势厚,谁敢给我戴帽子。”

    真是,柿子拣輀的捏,甘婉儿吐出一口气“都会找孤苦的人来践踏。”

    “是,弱的、小的。”绮罗忽然笑了“无力反抗,就像我年轻时候,亲戚中有哪个孩子顽劣无比,就被大人指着骂:“这副德性,同绮罗一模一样”我这个人竟成了反面教材典范,直至承继了遗产。”

    “他们不再揶揄你了吗?”

    “我已经听不见了。”

    笆婉儿笑片刻“明天下午,我们也该动身回去了。”

    整件事因为办理得非常迅速,蔷色觉得像一个梦似。

    回到家中,更加诧异,一个星期不到,家居已改了样子,客厅与休息室换了家具,她的睡房没变,可是父亲原有的起坐间已经拆掉。

    甄文彬这个人已在屋中消失,所有痕迹经已抹净。

    蔷色无言。

    房子不属于她,她没有资格为他留下什么作为纪念。

    蔷色满以为新人会接着搬进来。

    可是没有。

    利君总是在午夜十二时之前离去。

    回到学校,同学纷纷表示同情。

    老师把笔记补发给她,她又回到书桌前苦读,如今她的身份比从前更加尴尬百倍,正好埋头读书,佯装什么都不知。

    每月继母签支票给她交学费,她都松一口气,又过了一关,她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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