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子一时只觉晕眩,双颊麻木,嘴与鼻都流出血来,可是仍然懂得挣扎,大声叫喊求助。
司机扑下车来,挥舞大螺丝起子当武器喝退那两个男人。
那女子见已经得逞,第一个上车逃走,两个大汉接着也跑脱无踪。
阿芝出来看见印子跌在路旁,惊得呆住。
想来扶起印子,被她一手推开。
印子跌跌撞撞,上了司机位,自己把车驶走。
她没有回家。
她把车直驶往唯一的朋友家。
半途中她呛咳、呕吐,羞耻得想把车驶下悬崖,挣扎着,抵达裕进的家。
那时,裕进在房里与计算机奕棋,大获全胜,他握着拳头说:“下一步就与深蓝斗。”
电话响了。
他顺手接过“喂?”
那边没有声音。
裕进诧异“喂,是谁,怎么不说话,是松茂吗?”
仍然没有回音。
裕进几乎要挂断了,却听见吸气声。
接着,沙哑的女声说:“裕进,是我。”
“印子!你在甚么地方?”
“我受了伤。”
“我马上来接你,你在哪里?”
“我已不似人形。”
裕进急得鼻子发酸“印子,我永远是你朋友。”
她呜咽“我就在你家门口。”
裕进摔下电话奔下楼去,打开门,只见一团小小动物似物体蜷缩在门口。
他蹲下扶起她,印子不肯抬头,裕进捧起她面孔,触手全是黐立立的血水。
他脱下外套裹着她,一声不响,把她载到相熟医生处。
印子整张脸浮肿,眼底瘀黑,伤得比想象中严重,苏医生出来一看“嗯”地一声,马上着她躺下。
检查完毕,他轻轻说:“暴徒手上戴着铁环,目的是要重创头脸,我们最好通知警方。”
“不”
“这是一宗严重袭击伤人案。”
裕进说:“苏医生,请马上诊治。”
“鼻骨已碎,我需通知整形科的郑医生。刘小姐,我实时安排你入院。”
裕进紧贴跟着印子,只拨过一次电话回家同祖母说:“朋友有事,我在医院,今晚不回来了。”
接着向印子“可要通知家里?”
印子摇头。
手术到凌晨才结束,病房静寂一片,裕进在读忧伤中十四行诗。
印子醒来,辗转“口渴”
裕进挤柠檬汁进她嘴角。
印子忽然微笑,爆裂的嘴角缝了针,像一只苍蝇停在那里。
“你看,裕进,我果然已经不像人了。”
鼻梁上蒙着纱布,看上去真的挺可怕。
“是谁伤害你?”
印子摇头“不知道。”
“一定恨你。”
“裕进,”印子忽然握住他的手“带我去旧金山读书。”
裕进不加思索地回答:“出院后我们马上动身。”
印子到这个时候才流下泪来。
裕进紧紧拥抱她。
他轻轻念其中一首诗:“有人诬毁你并非你的缺点,中伤之辞从不公允,谁怀疑你的美姿,如乌鸦含怨”
印子把脸靠在裕进胸膛上。
到这个时候,她失踪已超过十二小时。
翡翠机构里只有总裁室有灯光。
洪钜坤铁青着脸坐在一角,一杯接一杯喝着苦艾酒,他没有人,可是看得出动了真气。
“人呢?”
王治平低声答:“还没找到。”
“她面孔受了重伤,不迅速医治,会造成永久伤痕。”
“已经到处发散人去寻找。”
“凶手肯定是杨嘉雯?”
“司机阿孝看得一清二楚。”
洪君沉默一会儿“把这个女人送走,叫她移民到加拿大去,我这辈子都不要再看见她。”
“是,我马上通知陆律师。”
“刘家可知印子出了事?”
“她们不关心,她母亲在外打牌未返,妹妹趁周末,在同学家玩。”
洪君叹口气,可怜的刘印子,他无比内疚。
“叫阿芝来问话。”
阿芝衬衫上还染着血渍,到底是个精灵女,已经镇定下来。
“阿芝,你想一想,刘小姐可有甚么朋友。”
阿芝坐下来,细细追思:“好似有一位姓陈的旧同学。”
“是男是女?”
“是男生。”
“叫甚么名字,住甚么地方?”
“这就不清楚了。”
洪钜坤吩咐王治平“去向郭侦探求助,这件事全体好好守秘,事后不会亏待你们,阿芝,你先支取奖金。”
他用手捧着头。
这时,王治平听了一通电话。
“老板,是杨嘉雯。”
洪钜坤疲倦地抬起头来“我不在,对她来说,我永远不在。”
王治平转过头去,对电话说了几句。
棒了一会儿,王治平又听了一通电话。
“老板,是大小姐长途电话。”
他摆摆手“有事,同她母亲说。”
他决定回家休息。
半夜,他惊醒,背脊被汗湿透,嘴里喃喃叫:“印子”呵,从来未试过那样牵记过一个人,他担心她的伤势。
第二天清早,私家侦探的电话来了。
“坤兄,你要找的车停在宁静路十七号陈家门口,你要找的人,经苏更生医生诊治,已出院在上址休养,并无大碍,请放心。”
“陈家?”
“是一户正当人家,小康,三代都是读书人。”
“啊。”
私家侦探忽然笑起来。
“小冰,别笑我。”
“这种时候,也只有我敢揶揄你。”
“小冰,你我永远是好友。”
“坤兄,美少女多的是,别影响名声及家庭。”
“我明白。”
“小心驶得万年船。”
“多谢忠告。”
但是他的心已经飞了出去,马上吩咐司机备车。
妻子与他早已分房,他行动不会惊动家人。
他打算亲自去接印子回来。
洪君打电话给王治平。
“把旧山顶道的房子收拾出来让刘小姐住,请伊芬爱伦好好装修,把阿佐调给她做司机,他会空手道,安全得多,还有,叫标格利送几套首饰来。”
“找到刘小姐了?”
“是,她无恙。”
连王治平都松口气,他听得出老板内心忐忑,这真是前所未有的事。
平日,面对商场敌手,牵涉到数十亿款项,以及公司声誉,他都不会露出蛛丝马迹。
洪钜坤找到陈家去。
在大门口,他碰见刚打算出门的两老。
“咦,”老太太问:“你找哪一位?”
假使找裕进,年纪不对,不像是孙子的朋友,这中年人好面熟。
洪钜坤见两位清瞿整齐的老人家向他问话,不敢怠慢,必恭必敬地说:“我找刘印子小姐。”他不过做生意手段辣一点,并非野人。
“啊,裕进陪印子看医生去,很快回来,你请到会客室稍候。”
“谢谢两位。”
老先生同妻子离去。
(三十九)
洪钜坤走进屋内,一抬眼就觉得舒适雅致,暗叫一声惭愧,原来天下真有品味这回事,相形之下,洪宅布置不折不扣属于暴发户。
他轻轻坐下,佣人斟上香茗。
一向只有人等他,哪里有他等人。
洪钜坤一眼看到书架上放着一只大型透明球体。他走近一看,哎呀,大球套着小球,小球呈蓝色,分明是地球,大球透明内壁画满星座,代表苍穹,这是一座星座仪。
印子家里那具天文望远镜,也是同一年轻人送的吧。
正在这个时候,他背后有人说:“这仪器上包括宇宙八十八个星座,可以调校到我们所在地的时间、日期,即使在南极洲,也能够知道抬头可看到甚么星座。”
洪钜坤转过身子,看到一个高大俊朗,孩子气未除净的年轻人。
“但是,”他接着说:“洪先生这次来,不是与我谈天文的吧?”
“我来找印子。”
“印子在医生处覆诊,稍后返来。”
“她伤势如何?”
“严重,还需数星期才可复元。”
半晌,洪钜坤问:“你知道我是谁?”
裕进点头“我十分清楚你是谁。”
洪钜坤对这个年轻人说:“我也知道你认识印子在先。”
裕进责备他:“你没好好照顾印子。”
“我致歉,我负全责。”
“她心灵上受到的伤害也许永不痊愈。”
洪钜坤不出声。
“印子与我将赴旧金山。”
“甚么?”他大吃一惊。
“由她亲自同你说吧,她对名利圈已无心恋栈。”
这时,印子苗条的身形在他们背后出现。她脸上纱布已经拆除,但仍然有瘀青未除,人瘦了,眼睛更灵更大。
会客室内两男一女,气氛异常。
洪钜坤一个箭步上前“对不起,印子。”语气里的确有许多歉意,绝非伪装。
裕进问:“印子,可要叫他走?”
印子没想到洪氏会亲自找上门来,明敏机灵的她马上看出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一时忘却凌辱及楚痛。
“印子,我会对你作出补偿。”
裕进见印子迟疑,知道她心意有变,手心发,只是不出声。
“裕进,请借地方让我与洪老板说句话。”
裕进内心叫声不,但是肉身却轻轻退出,还顺手帮他们掩上门。
洪钜坤轻轻蹲到印子面前,低声下气地说:“我对你的心意,相信你已知道。”印子的眼睛里充满悲哀。
“是我没把事情处理妥当,令你受惊,请再给我机会。”
印子诡异,她没料到他会如此坦诚。“家人很牵挂你,让我接你回去。”
啊,母亲与妹妹。
洪钜坤说:“你离家已有五天,当是放假,现在是归队的时候了。”
在陈家避难,无忧无虑,印子真不想走。
“印子,你我是同一类人,绝不甘心默默过一辈子。”
可是这一走,会永远失去裕进。这个大男孩,一而再,再而三在她最有需要的时刻支持她。想到这里,印子转过身去落泪。
“印子,我答应你,往后,无论你提出甚么要求,我都不会拒绝。”
印子又觉得好笑,她说:“去,去杀了我的敌人,提他的头来见我。”
洪钜坤答:“我会马上行动,我要叫那人比死还惨。”
“真的!你真会那样做?”
洪钜坤忽然把脸埋在她手心中“一定。”
印子深深叹一口气。
“我以后都不会再叫你受委屈。”
洪钜坤怀里的手提电话响起。
他让印子接听。
是母亲欣喜的声音“印子,你外景完了没有?妹妹得了作文冠军,等你替她庆祝,还有,我梦想了一辈子的花店,下星期开张,由你剪彩,印子,甚么时候可以回家?”
印子知道再拖下去会叫洪钜坤反感,她非得当机立断不可,于是在电话里答:“下午我就回来。”
洪钜坤如释重负。印子放下电话,脸上一丝血色也无。
他轻轻说:“花店在东方酒店楼下,十分体面。”
印子点点头。
“你生父那边,王治平替他在澳门一间出入行找到职位,他会生活得很好。”
印子低下头,欠那么多债的人无论如何也抬不起头来。
“我们走吧。”
这时,裕进推开会客室的门。他与印子一照脸,已经知道发生甚么事。
洪钜坤一个箭步上前“多谢你替我照顾印子,印子的朋友即是我的朋友,以后有甚么事即管找我。”
陈裕进又输了。他默不作声,所遭到的伤害,非笔墨可以形容。他的身形忽然矮了几吋,一时挺不起背脊。他看着洪钜坤带着印子离去。陈裕进蹲在楼梯口,一声不响。
直到傍晚,祖母回来,看到他坐在门口发呆。
老太太完全知道发生了甚么事,坐到孙儿旁边,轻轻说:“走了?”
裕进点点头。
“我们是普通人家,哪里留得住她。”
裕进把脸埋进膝盖里。
“能够为朋友稍尽绵力,已经够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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