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为的自然是百般折辱那个分了自己爱的女人。
“三年之后,父亲从边城回来,才知道我在私塾,布衣粗食,褴褛度日。而我母亲……已经病入膏肓。三年之间,不论是寒暑日夜,年节假日,我就如被关在监牢之中,半步也不许跨出私塾,竟是不能去看我母亲一眼。”
孟潇潇内心深处,只觉得有颤抖一分一分地透出来,从心底颤到周身。病苦不苦,却是分离最苦。就如她心中偷偷念起龙玥天时,那一份不知他是否平安的悬念,空落落挂在半空里,每每一丝风吹草动,都掠过一阵酸楚。炎弘的母亲,不光失去丈夫的音信,更见不到最亲爱的儿子,那种煎熬只怕更是千倍万倍了。
“若你母亲知道你的塾师将你教导得如此优异,她必定欣喜温暖,百病全消。”虽然此时的安慰,早已经显得太过苍白无力,但孟潇潇也只能报以这样聊胜于无的安慰。
炎弘轻轻望了一眼孟潇潇,勉力勾起一丝几乎是痛苦的微笑:“是啊,若她能看到我,一定会笑,如她年轻的时候,父亲说,她的笑容,如春花一样美好。”
话音落下,如花瓣脱离枝头,飞在风中,落在地上,一缕香魂飞去,无处可寻。万籁俱寂,沉默如黑暗的水,浸没一切。
“那么……她去得,可平静……?”孟潇潇在沉默中等待了许久,终于还是问出口。
“我赶回家中那天,天上下着鹅毛大雪,到处都是一片耀眼的白,雪花像无数白色的蝴蝶,从天上飞下来,撞在地上,树上,人身上。我跑进家门,看见父亲立在院子正中,浑身上下,落满雪花,只有一双眼睛,黑洞洞的,像是没了灵魂的一个容器,空空如也。”
小小少年,扑在男人身上,哭着问母亲在哪。
母亲的卧室就在眼前,他却一定要问一句,因为他不敢进去,不敢看见,不敢相信,他的母亲,已经随着雪花,消逝无踪。一千个日夜的思念,都化作泡影,世上最温暖的怀抱,最柔软的手掌,从此再也寻不到。
男人遍身的雪花,被孩子拉扯着,震落下来,但他黑洞洞的目光始终没有内容,同样没有内容的,还有他的沉默,他的思想,他甚至记不起去扶孩子的头,只是失了魂魄一般,踉跄而出。大雪淹没了他走出去的痕迹,也淹没了他在人世之间最后的记忆。
孩子冲进母亲的屋里,只看到灯灭了,破烂被褥,兜头盖着一个人。
“若仅仅是如此,我并不会恨。”炎弘说道此时,就如一点火,在冰中燃烧,最初的炽热融化了冰,燃着燃着,火焰渐渐冰冷下来,唯余一点白光,疯狂地支撑到最后,“争宠夺爱,本是寻常,女人狠毒妒忌,即使骇人听闻,炮制些人彘疯癫的事情,也都是她们自己的罪孽。我本来,不会恨他,也不该恨他……但是……”
孟潇潇睁大眼睛,不敢说话,只是静静地听他。
枫叶林里,夜露深重起来,风也变得一分比一分更加阴凉。月光冷冷地洒在人身上,像一层薄砂,蒙着炎弘的额头,使人看见,那额头上,密密地沁起一层冰凉的汗。
“我母亲入殓当日,无人看顾,只有一材薄棺,葬入了城边孤山。头七之日,我去拜祭,却发现母亲的坟墓被人挖开,棺材石碑尽数被砸烂,衣物陪葬全部焚烧,我母亲的尸身,被人撕扯成一些碎块,残骨上面,有野兽的齿痕……”
孟潇潇睁大眼睛,不敢说话,难以想象,那是怎么样的情景。对一个人最大的侮辱,也不过是鞭尸再三。在死后挖骨曝尸,简直是令人发指的可怕行为。
一袭朔风骤然掠过,瞬息之间旋转起滔天的落叶,一缕红发之后,掩不住的是炎弘冰冷的眼,那张脸上的笑,是冰冷到最极致的残酷和痛恨。
“所以,终其一生,我也绝不会原谅他。”
枫叶林中,夜晚的风吹得凛冽,炎弘讲完整个故事,眼中已无泪,脸上竟带笑。静静望着孟潇潇:“如此,你可满意了?”
孟潇潇心头紧得发疼,说出话来,竟然因为忍着哭泣,嗓子都带了三分沙哑:“红炎炎……怪我不该问……”
“不,你该问。”炎弘的笑,在夜风里益发邪魅,“现在想起这些事来,对我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我应该记得这些事情,这才能让我在复仇的时刻,更加快意。”
“红炎炎,我还要问。”孟潇潇鼓起勇气,抬起头直率地大声问,“你刚刚问我,是不是淼太子的人,那个淼太子,是不是就是你的仇人?”
太子,意味着皇室。难道说,炎弘是一国皇室的私生子?
炎弘眉梢微挑,似乎这个问题不足挂齿:“你这个家伙,看上去总是稀里糊涂的,没想到有时候还真有几分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