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的眼睛盯着她头上那眼镜蛇的红宝石做就的分叉的舌头。
她穿着轧金的黑纱长衣,非常轻盈,非常宽松,用一条白细布腰带轻轻系住,腰带上用黑珍珠绣着蓝蝴蝶花。
这是昂蒂内阿的装束。但在这一堆迷人的衣服下面,她是什么样呢?是一个身材纤细的少女,修长的绿眼睛,鹰一样的侧面。一个更容易激动的阿多尼斯1。一位年轻的沙巴女王2,用她的目光,她的微笑,却是在东方女人中从未曾见过的、一个嘲讽和放肆的奇迹。
昂蒂内阿的身体,我看不见。真的,这有名的身体,我从未想到要看一看,哪怕我有力量。也许这是我的初次印象中最不寻常的地方。想到红石厅里的那些被处决了的、曾把这纤细的肉体抱在怀里的五十个年青人,我觉得,在这难以忘怀的时刻里,单单这种想法就是一种最可怕的亵渎。尽管她的长衣的一侧大胆地开着,她的纤细的胸脯裸露着,胳膊光着,轻纱下影影绰绰一片神秘的阴影,尽管她有着极残酷的传说,这个女人却有办法保持某种非常纯洁、怎么说呢?某种处女的东西。
这时,她还在开怀大笑,因为我当着她的面跌倒在地。
“希拉姆王,”她叫道。
1希腊神话中的美少年,爱神阿佛洛狄忒的情人。
2圣经人物,沙巴国女王访问所罗门,归去时留下厚礼。
我转过头去,看见了我的敌人。
在一个柱头上,离地二十足的地方,趴着一只美丽的猎豹。它的目光还因我给它的那一拳而充满着愤怒。
“希拉姆王,”昂蒂内阿又叫道“过来!”
那头兽弹簧一样地窜了下来。现在,它蜷曲在女主人的脚旁了。我看见那只红舌头舔着她的纤细的光脚脖子。
“向先生道歉,”年轻的女人说。
猎豹充满仇恨地瞪了我一眼,黑胡子下的黄鼻尖皱了皱。
“呣,”它象一只大猫那样咕噜了一声。
“去呀,”昂蒂内阿威严地命令道。
这头小野兽勉强地朝我爬过来。它谦卑地把头放在两爪间,等着。
我在它的具有眼状花纹的额头上摸了摸。
“别怪它,”昂蒂内阿说“它跟所有的陌生人开始时都这样。”
“那它大概经常心情不好吧,”我淡淡地说。
这是我的第一句话,它使得昂蒂内阿的唇上掠过一痕微笑。
她平静地、深长地望了我一眼,然后对一个图阿雷格女人说:
“阿吉达,你记着给塞格海尔—本—谢伊赫二十五镑金币。”
“你是中尉吗?”她停了一会儿,问道。
“是的。”
“你是哪里人?”
“法国人。”
“我料得到的,”她以嘲讽的口气说道“是哪个省的?”
“是叫洛特—加龙的那个省。”
“这个省的哪个地方?”
“杜拉。”
她想了想。
“杜拉!那儿有一条小河,叫德洛普。有一座大古堡。”
“您知道杜拉,”我喃喃地说,大吃一惊。
“从波尔多去,有一条小铁路,”她接着说“那是一条夹在陡壁间的路,山坡上满是葡萄园,山顶上许多封建时代的废墟。村庄有着美丽的名字:蒙塞古尔,索沃代尔—德—古也纳,拉特莱那。克瑞翁克瑞翁,象在安提戈涅里一样1。”
“您去过?”
她看了看我。
“用‘你’来称呼我吧。”她说,带着一种慵懒之态“迟早你得用‘你’来称呼我的。还是马上开始吧。”
这种满含着威胁的许诺马上使我感到巨大的幸福。我想起了勒麦日先生的话:“只要你们没有见过她,就不要说大话。你们一旦见了她,就会为了她而背叛一切。”
1克瑞翁是希腊悲剧安提戈涅中的忒拜国王。
“我去没去过社拉?”她笑了,继续说道“你开玩笑的。你能想象尼普顿的孙女在一段地方铁路上乘坐一等车厢吗?”
她伸出手,对我指着那俯视着花园中棕榈树的白色大山。
“那就是我的天涯,”她庄严地说。
在她身旁,在狮子皮上,放着好几本书,她从中拿起一本,随手翻开了。
“这是西部铁路指南,”她说“对于一个不动的人来说,这是多么好的读物啊!现在是下午五点半。一列火车,一列慢车,在三分钟之前到了下沙朗特的苏尔杰尔。十分钟后开车。两小时后到达拉罗谢尔。在这儿想到这些事情,这多怪啊。这么远!这么多的运行!这么多的停车!”
“您的法语说得很好,”我说。
“我没有办法呀。德语、意大利语、英语、西班牙语,我都说得很好。我的生活方式使我成了一个会讲多种语言的人。但是我最喜欢的是法语,甚至胜过图阿雷格语和阿拉伯语。好像我生来就会似的。请相信,我说这个并不是为了让你高兴。”
一阵沉默。我想起了她的祖先,想起了普普塔克1这样说的那一位:“她需要翻译与之通话的民族是很少的;克娄巴特拉用他们各自的语言同埃塞俄比亚人、穴居人、希伯莱人、阿拉伯人、叙利亚人、米堤亚人2以及帕尔特人3说话。”
1古希腊传记家,散文家(约46一约120),代表作有列传。
2伊朗高原西北部古民族。
3伊朗北部古民族。
“别这样站在大厅中间。你让我难受。过来坐下,坐在我身边。动一动,希拉姆王先生。”
猎豹不高兴地服从了。
“把手伸过来,”她命令道。
她身边有一个大缟玛瑙杯,她从中取出一只很朴素的希腊铜指环。她把它套在我的左手的无名指上。这时,我看见她也戴了一只同样的指环。
“塔尼—杰尔佳,给德圣—亚威先生拿玫瑰冰糕。”
那个穿红绸衣服的黑姑娘急忙拿给我。
“我的私人秘书,”昂蒂内阿介绍说“塔尼—杰尔佳小姐,尼日尔河畔的加奥人1。她的家庭差不多跟我的家庭一样古老。”
她一面说,一面看着我。她的绿眼睛凝视着我。
“你的同事,那个上尉,”她心不在焉地问道“我还不认识他。他怎么样?象你吗?”
这时,自从我在她身边以来,我才第一次想到了莫朗日。我没有回答。
昂蒂内阿微微一笑。
她完全躺在了狮子皮上。她的右腿裸露了出来。
“该去找他了。”她无精打采地说“你很快就会接到我的命令的。塔尼—杰尔佳,领他去吧。先给他看看他的房间。他大概还不知道。”
1加奥城建于公元670年,11世纪成为桑海帝国首都。
我站起身来,拿起了她的手吻了吻。这只手,她用力地挨着我的嘴唇,甚至把我的嘴唇弄出血来,以此来表示她的占有。
我现在走在一条阴暗的通道上。穿红绸衣的小姑娘在前面。
“这儿是你的房间,”她说。
她又说:
“现在,如果你愿意,我领你去餐厅,其他人要去那儿吃晚饭了。”
她的法语说得很可爱,z和s不分。
“不。塔尼—杰尔佳,不,我晚上想待在这儿。我不饿。我累了。”
“你记住了我的名字,”她说。
她因此而显得很自豪。我感觉到,在需要的时候,她可能是我的一个同盟者。
“我记住了你的名字,小塔尼—杰尔佳,因为它很美。”1
我又补充说:
“现在,小家伙,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吧。”
她待在房间里不走。我又感动又恼火。我感到极需要反躬自省一番。
“我的房间在你的房间上面,”她说“这张桌子上有一
1在柏柏尔语中“塔尼”的意思是泉水“杰尔佳”是形容词“蓝色”阴阴性形式。拉鲁先生注个铜铃,你有事敲一敲机行了。一个白衣图阿雷格人会来的。”
这些嘱咐突然使我很开心。我是住在一个撒哈拉大沙漠中心的旅馆里。我只要打一下铃就有人来侍候。
我看了看我的房间、我的房间!它有多长时间是我的呢?
房间相当宽绰,有一些坐垫,一个沙发,依石凿进的凹室,一扇宽大的窗户透光,门上挡着一领草帘。
我走近窗户,拉起帘子,一缕落日的余辉射进来。
我两肘支在一块石头上,心中充满了难以表达的思想。窗户朝南,离地至少有六十米高。下面是一片火成岩的石壁,光滑,乌黑,令人头晕目眩。
在我前面,大约两公里之外,高耸着另一堵石壁:克里提阿斯中说的第一圈陆地。然后,在那边很远的地方,我看见了广袤无垠的红色大沙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