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走出来控制众人窃窃私语的混乱局面。"这位老伯,你有什么事?"
"这是我爸爸。"紫素难堪地低下头,不自觉地偎向他身后寻求保护。
她下意识的动作太明显了,黎父一下子就看穿背后的意义。他恍然大悟地斥道:"好啊,原来就是这么回事。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你突然有那么大的胆子跟我作对。原来是因为结交了坏男人,把你给拖下去了!"
"爸!"紫素喊得很无力。"你不要乱讲。"
"老伯,不如你到我们后头的办公室,我们好好谈一谈。"丁岩平静地说道,一贯的面无表情,没有被侮蔑的仓皇。"请!"他手臂划开一个完美的弧度。
"不必了,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黎父的怒气只针对他心目中不成材的女儿发作。"紫素,你现在就跟我回去,否则以后别说后悔!"
"我不回去。"紫素胀红着小脸大喊。她愈想愈荒谬、愈想愈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要因为几个三姑六婆的品头论足,就失去我的自由?她们是我的谁?她们怎样说我有什么关系?"
"啪!"黎父暴跳如雷地冲过来,扬起手欲打她一巴掌;但是丁岩及时把紫素扯到一边去,用自己的身躯替她挡下了。
"丁岩!"紫素惊喊。父亲那手劲奇大的一甩,是直接敲击在他的胸口。"痛不痛?有没有怎么样?"
看她这样,黎父气得直发抖。"你棗你不知自爱,跟男人乱来!难怪我那些同事们说到你,个个一脸奚落暧昧,外加嘲讽冷笑,他们背地里不知道都说成什么样了!"
丁岩缓缓地揉了揉心口,心平气和地道:"伯父,现在可以坐下来谈一谈了吗?"
"没人要跟你谈。紫素,跟我回去!"黎父料想事情走势至此,他也动手打人了,谅紫素也没胆不跟他回去,便自顾自地旋身走人。
走了没几步之后,他转身才发现紫素并没有跟在他后面。他怒视着紫素的神色,她靠在那男人身畔,一脸坚不屈服,惹得他更火大。
"好、好、好,你翅膀硬了就想飞,长大了就想造反,真有出息!真有孝心!"黎父下巴一抬。"算我这么多年来疼错你了,你不想受教、我也懒得管你!"
就像他来的时候一样突然,黎父气忿难平地离去了。
紫素拿着一叠的点菜单及原子笔,呆呆地站在原地目送父亲离去。
"没事了,各位。"其他工读生遵照丁岩的指示,安抚窃窃私语,甚至有些受惊的顾客。"请各位耐心等候,我们会尽快为您上菜"
"黎小姐,请跟我进办公室一下。"丁岩面无表情地在紫素耳边低语。
紫素只得将手边的点菜单交给其他同事,尾随丁岩到餐厅后头去。
"黎小姐,这是怎么回事?。丁岩的语气很淡漠,不像要找她开炮,却寒到她骨子里去。"你父亲是不是不赞成你来打工?"
丁岩记忆犹新。他曾亲耳听紫素轻描淡写地提起这回事,也记得紫素曾在这办公室里接到她父亲破口大骂的电话。之后好一阵子不再有这类的消息,因此他也不再放在心上,没想到今天紫素的父亲便上门来叫嚣了。
紫素没话说。
"我想,你也应该清楚,餐厅是服务业,无论如何都要让顾客在平静愉悦的气氛下用餐,而你父亲的行为已经妨碍到顾客的进餐情绪。"丁岩吸了口气,毫不容情地说道:"要是家人如此坚决地反对的话,你的过分执拗似乎显得太不合理。"
紫素哆嗦着唇。
之前她在办公室里接到父亲的电话时,为什么要骗丁岩那是打错的电话?答案很简单;因为她知道,要是丁岩晓得这回事,他会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劝退她。从以前到现在,他的表现够清楚了,他周身"别靠近我"的气息太浓厚了她不可能不知道他是怎么盘算的。
"我不希望同样的事,再发生第二次。"丁岩的眸心定在脚边某一点,不看她、不与她交流眼底的感觉。"你年纪还不,应该听从父亲的教导"
话说得再冠冕堂皇,其实无非在装饰一句残酷的话语:"你走吧,走得愈远愈好。"
丁岩闭了闭双眼,不敢也不愿去看这个他爱的女孩。好辛苦,真的好辛苦,天天见得着她,却要逼自己别去看她、别去跟她说话,这种煎熬实在太累人了!
一直到现在,他的耳际还清清楚楚地迥荡着丁匀丝对紫素说的话。"你身边,就站着一个会让你错的男人。"
他,丁岩,竟是个会让紫素的人生棋局上满盘皆错子的坏男人!
丁岩每每思及便悚然一惊,冒出一身冷汗。
大姨的话为什么说得这么重、这么痛、这么切中他心底的隐忧?为什么会带给他噩梦即将成真的可怕感觉?她残忍而成功地让他把紫素秀丽端整的容貌与母亲的搭在一起,逼他生出毅然舍弃紫素的万千决心。
是的,舍情弃爱。
尤其当他怀着走遍天下的梦想时,他更有着即将负了她的预感。在大千世界里流浪,这是他的梦想,也是他不负责任的父亲遗留给他的天性,就像是嵌在生命源头的基因,销毁不掉也抗拒不得。他渴望着自由、渴望着出走,没有任何人事物足堪抵挡!
然而,从父母的情事纠缠中,他知道,男人一旦渴恋自由的感觉、向往振翅高飞的快感、希冀在千山万水中走动:就不该有情爱的牵扯。否则除了伤透女人心之外,他再没有任何作为。
案母的故事给他的教训,就是父亲给了母亲承诺,以至于她一辈子都处在"等待"的深渊当中。他当记取这个教训女人是如此容易受情伤,他得小心翼翼痹篇紫素,以免让她走上与母亲相同的路子,重蹈覆辙。
爱上像他、像霍齐这样的男人,绝对是女人的失误与劫数!
所以,他不能让她错在此、不能让她美好的一生栽在他手上,不能让她像他母亲一样,为了"等"这虚幻的字眼、为了心爱的男人,而变得痴痴傻傻。
远离她是最好的决定!
她还年轻,感情也还不定,她有很多机会去结识其他更好的男人。一定会有比他优秀、稳定的男人可以带给她幸福;要是跟会计女人错的他在一起,她一定熬不过感情的苦!
虽然痛苦,但丁岩还是试过很多个可以让紫素自动离开的方法。对她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是最基本的作法了;他刻意在工作上为难她,安排她去做最辛苦的差事,为的就是要让她知难而退。
没想到,这些竟都无法奏效,她反而愈挫愈勇了。
也许是天要助他吧,今天竟凭空掉下来一个让她不得不走的好理由。
"你早点回去跟父亲认错,做回乖巧的好女儿吧。"丁岩忍住心痛的感觉说道。紫素垂着头,双手握拳,低语:"不要再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什么?"丁岩没听清楚她的话。
"我说,不要再告诉我,我该怎么做!"紫素头一扬,直截了当地迸发出怒气。
即使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之下,她婉约的气质仍未失一分一毫。事实上,她生起气来就像个惹人怜爱的娃娃似的,看来脆弱有余而火力不足。
丁岩一愣。
"为什么?为什么我要照着你们的话去做?为什么不让我做我想做的事?"
"紫素"
"我只是课后时间打工,我这样做只是因为我想,为什么不可以?"
"你"
"在别人眼中看来,我已经是叛逆、乖僻,他们也因此而争相议论我。可我只是想照自己的意思去做,这样也能承蒙路边随便一个阿猫阿狗看得起我、随口批判我,让我痛哭流涕地跟着照做不误吗?"
如果今天父亲的到来、火气冲冲的质问只因为他是一个关爱女儿的父亲,她或许会羞愧抱歉,但绝不会如此不满。可是,为什么他挟带的是别人的无谓意见与严酷评论呢?别人比较重要吗?
"别激"
"别人、别人?别人到底在我的人生中充着什么角色?一个个不明究理、多管闲事的言论就能把我的世界搞得天翻地覆,把我的意愿抹得一干二净。"紫素终于受不了地大喊:"别人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紫素!"丁岩提气一喝,震回她愈来愈激亢的理智。
"你不这样认为吗?"紫素的语调转而为哀伤。泪掉下来了,糊了她尖锐的棱角。"别人是什么鬼东西?凭什么指着我们的鼻子说东说西,自以为优势、高贵、正义、充满道德感地教训我们?他们比较清高吗?还是比较有学问?他们知道当事人自己是怎么想的吗?他们只是‘别人’而已,却老是自抬身价、自视过高,忘了自己对我们而言,只是微不足道的‘别人’而已!"
丁岩不能反驳她,一句都不能,反而是被她的话震慑在原地,不得动弹。
紫素说得对。别人就是别人,却老是妄想着要接掌他们的人生。
而她把他也说进话中,跟她一起变成"我们"了,足以见得那天在家门口,大姨的话在她心里烙痕有多深。大姨
是哪,她也总是自以为高贵地指着他的鼻子,见一次、酸一次,看一回、骂一回。从小到大,他老是在想,她凭什么看不起他?因为给他一半血缘,却弃他不理、唤作霍齐的那个男人吗?
那么,最该恨他的人,应该是被伤透了心、夜夜饮泣的母亲,而不是这些没有直接关系、在一边喊打喊杀、喊丢脸喊没面子的"别人"。
紫素触及他的心,好深、好深,深得他自己都无法想像。
他想伸手攫住这个小人儿;世界上不会再有另外一个女人这么了解他,他不想错过她,不管眼前是对是错,不管日后是幸福是悲哀,他都不想错过她!
丁岩的心,胀满了迷情。
"不要叫我回去,不要逼我去做不乐意做的事。"紫素的话语像柔柔的暖风,吹迸了他的心,也蛊惑了他的情。
"紫素"他就快屈服于她了。
"你也有过很深刻的体验,不是吗?被大家否认、意愿不受尊重、被人不分青红皂白地抹黑,其实不是自己的错,却被恶意曲解成自己的不是,平白为别人不负责的言论背上十字架。这样的感觉,你应该比我了解,对不对?"紫素眨着凄迷的泪眼,诚挚地请求他。"那么,别要我走。你是我坚持下去的唯一理由;见不到你,你要我怎么好好地过日子?"
紫素末了一句话,像道金阳灿光似地直直射入丁岩的内心。
雾散了,迷情消了,现实回来了。丁岩的表情就像被甩了重重一个巴掌。紫素乞求垂怜的小脸、母亲为情而苦的愁脸、大姨悍然赌咒的凶脸,轮番在他的脑海中翻覆不已
别人的干涉带来一时的不满是一回事,可紫素与他又是另外一回事。他会让紫素满盘皆错子的"本事",不只是大姨这么说,就是最了解自己的地,也是这么深深地恐惧着。
既是如此,他怎么能推波助澜?他可以爱她,却不能眼睁睁地看她爱上他;她必须铲断对他的情根,现在、马上、马上!
丁岩的嗓音降到了零下冰温,心如磐石硬,猛一转身而旋飞的发丝有如浪人要踏上不归的旅程。
"你的演说很感人肺腑。"丁岩垂下眼,整个人包束在黯淡之中。"可是,我要提醒你,这间高级餐厅不是让你大展雄威、声张自主权利的场所,而我也无法慷慨地提供自己的名号,作为你玩感情游戏与抗争行动的合理借口。你要表现你的自主性;可以,请另谋高就!"
"丁岩?!"紫素不敢相信,她掏心剖肺、情真意切的告白,款款地诉说她的内心:最后竟被他恶意地踩在脚底,当成游戏一则!
她怎么会把他当成是自己玩感情游戏的借口?她对他是认真的呀!他怎么可以这样诬蔑她?
"要是我不走呢?"紫素颤抖地问。
"总之,在店务资料上,你已经是离职员工了。"
"你这么做,是要用这间店的经理身分杯葛我?"紫素不敢置信地含泪控诉。
"如果我想,我还可以让你在‘风华国际旅馆’的关系企业里统统被拒绝。"丁岩冷冷一笑,盖过心碎。
"你怎么可以这样?"紫素怒瞠了眼。
"我就是要这样!"丁岩邪霸地绽开一抹与她作对的笑容,笑容中却有一丝几不可察的苍凉落寞。"你走吧。"
话说得这么白、这么绝,被拒绝得这么狠,再死撑下去,也只能被当作是死皮赖脸、死缠烂打吧?
靶情应该要见好就收,最差劲的则是易放难收。但人似乎爱犯贱,总是要挑最差劲的路来走,也不愿牺牲一点妙不可言的感觉,在好聚好散的时候爽爽快快地分手。
紫素捂着嘴,不敢哭出声。原来初见时的情衷、言语相契时的快乐,那么美、那么好,可是一旦撕破脸了,也只能落得心碎破败的下场。
这才终于知道,原来丁岩之于她,是爱、也是劫!
"回去吧。"丁岩疲惫地说道。如果她再不走,只怕心防先溃散的人会是他。他会伸手攫住她、不让她走,给她一时的快乐,却可能带给她一世的悲伤。
紫素深深地凝望他一眼,转身就跑。
因为她连一秒都撑不住,所以失了良机。她看不到自己转身的刹那间,丁岩随即往前一握的大掌,也看不到他伸手却落空的凄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