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给御史大夫写信之间权衡着,迟疑不决。他很清楚信寄出去,见俊不是怀疑他私交藩王,就是怀疑他操纵言官——他没亲自养过孩子,不明白为什么见俊的矛头就瞄准了他。但他洞察人心,知道见俊对他的怨气短时间内是不可能转移了。
但是他又不能放任不管。
恰在这个时候,他的夫人带着见俊和妁慈的赏赐,从汴京回来了。
太傅写给妁慈的信,是家里佣人给见俊的。
后宫与外朝不能私下交通,信件往来自然也不行。
但太傅自称老病,不堪跋涉之苦,无法亲自入宫觐见皇后。但他心中又挂念孙女儿,因此写封信给她也是人之常情,无可指责。
话虽如此,然而见俊把信接到手中时,只觉心中憋闷。不止因为再次被提醒妁慈是太傅的孙女儿,还因为那封信压根儿没封口——简直像料定了他会偷看一般。
若是封了口,他自然要检查,如果内容无碍、可以给皇后看,他会让工匠把封口弄得跟原先一模一样,然后转交,让妁慈开心的看完家书。
但是一封没封口的信……就算他真没有看,妁慈也绝对会怀疑他。
无论是如太傅所料他偷看了,还是明明没偷看却被妁慈怀疑了,无疑都是很让人不爽的结果。
见俊简直想把这信丢到炉火里,也不用检查,干脆就当它不曾存在过好了。
但咬牙切齿一番。他还是努力克制住偷看的欲望,把信递给了妁慈。
——太傅总是能成功的将见俊的怒火引向自己,不是因为他不够圆滑,而是因为他漏算了青春期少年的别扭。
但其实他多虑了,妁慈一贯坦荡磊落,绝对不会什么不管先怀疑自己的信是否被偷看了。
但她看到信的时候确实也有些茫然。
信没封口,而且信封上并无字迹。见俊的表情又有些不明所以的羞恼。
因此妁慈第一反应是:不不不不会是情书吧?!
然后脸上跟着一红,想到古代人写情诗,纵然不是红叶题诗、鱼传尺素,怎么也得用张浣花笺。这信这么朴素,显然不是。
她觉得羞涩,接到手里便回过头去,背对着见俊掏出信来。
见俊倒是想装大方。但是只要想到那是太傅写给妁慈的信,心里就跟猫挠似的难受。勉强克制着不去偷看,只希望妁慈能主动喊他一起奇文共赏。
妁慈展开信,片刻之后回过头。见俊正感慨敏敏真是朵解语花,这么快就猜到朕的心思,而且事事不瞒着朕。妁慈却把信折起来塞回去了。
见俊干巴巴看着她:“皇后不读信吗?”
妁慈诧异道:“读完了。”
“这……这么快?”
妁慈愣了片刻,马上猜到他在想什么,便笑着把信又取出来递过去,逐字读道,“秋阴时散。归报安善,心甚慰。惟臣病老,佳节飨客,力不次。又夜来风紧,硕鼠啮床,不胜其扰。再叩首。”
见俊边听边看,却还是不信。
他心中太傅就是个老奸巨猾的,写给孙女儿的信也罢了,写给皇后的信怎么可能尽说些琐碎事……可惜他横看竖看斜看,都没发现什么不对。一瞬间他甚至连司马懿蒙曹爽都想到了,然后在心里呸呸道朕才不是曹爽那匹夫。
妁慈见他纠结,眉头一皱一舒一凝一展,表情无比丰富,简直不忍心太早揭破太傅信中的“阴谋”。
不过她对太傅的敬重,总是能让她抛开私心。
“洛阳天也凉下来了,太父身体不好,想来又染了风寒。”她说道。
见俊不甘心的“嗯”了一声,问:“太傅都不养猫吗?被老鼠吵着了,都要跟皇后抱怨一番。”——朕都没这么娇气。
妁慈笑道:“老人家嘛……臣妾叔伯都不在太父身边,太父膝下寂寥,难免要在琐事纠结一下,好打发时间。”
见俊摇摇头,道:“这种事朕不懂。”
——他父亲母亲都年纪轻轻就辞世了,何况就算他们在世时,也都一点不稀罕他承欢膝下,反而恨不能他没有出生过。自然不会理解这些。
妁慈摸摸他的头,笑道:“陛下以后就懂了。”
见俊又“嗯”了一声——他很喜欢妁慈给他洗头,她的手又柔又暖,从来不会弄疼了他。连带着也喜欢妁慈摸他的脑袋,他总觉得这种亲昵是别人无法比的。因此尽管王聪明说那是龙角,不该让别人摸,他还是恨不能主动凑上去让妁慈摸。
但同时他也很纠结——因为每当妁慈摸他头的时候,他就无比清晰感受到他们两个人年龄和身高的差距……总觉得妁慈是真把他当个孩子了。
他前些日子整天跟妁慈厮混,也确实把正太的优势发挥到了极点。撒娇耍赖卖萌,对付妁慈简直无往而不利。但靠着这些手段,无论他在妁慈心中霸占了多重的地位,妁慈都只当他是个孩子。
见俊有些想打破这种现状。因此他沉默下来,思索了一番,抬头认真道:“皇后给朕生个太子吧,到时候朕一定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