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这件事太过蹊跷,我觉得应该派人追查。”邵晖对沉坐在椅中的左震说“我们一起几次暗地里的买卖,都不顺利,总是在细节上出点小岔子,好在每次都处理得及时,有惊无险。这一次更离谱了,货到北平,居然惊动了北平特派员专政署和警察署,大队人马围追堵截,强行拆封验货。按道上规矩,除非他们得知了确切消息,否则态度不可能这么强硬。”
“我不是已经通知你临时换车了吗?”左震一只手支着额头,目光垂注着桌上的纸笔。邵晖是他手下第一员大将,青帮坐第二把交椅的人物,多年来一直跟着他出生人死,与其说是属下,倒不如说是兄弟更恰当。
必于青帮在暗中进行的走私交易,一向由左震和邵晖亲自打点,不轻易假手他人。至于明面上的生意,例如长三码头、货仓和赌场,平常的杂务都交给石浩、坚叔、麻子六他们,石浩管船,坚叔管账,麻子六管人,只有一些特殊的大买卖,才由左震亲自处理。
前几年,他们走私的数额非常庞大,从黄金、珠宝、钢材、煤油、木材甚至到军火,都有涉足,铁路和水运沿线都有暗桩接应,除了不碰大烟,几乎所有紧缺的货都做过。一方面是因为局势动荡,政府涣散,缉查力度不大;另一方面是因为当时向寒川投资华隆银行,需要大量的资金后备。
近年来,长三码头的生意蒸蒸日上,华隆银行也顺利扩充,步人正规运作,而且走私风险也渐有增加,青帮已经缩小了走私的数量;而且弃铁路用水运,人力物力都更加集中,把出事的可能性减至最低。
邵晖是这方面的行家,由他经手,不应该有任何问题才对。可是一连几批货都走漏风声,最近这一批运到北平交易的葯材,甚至引来了特派员专政署的人,有人在暗中搞鬼是无庸置疑的事情。只是,但凡对方在暗我在明,而且一举一动都在对方掌握中,那就说明是自己这一边的人出了问题。
邵晖看了看左震的脸色,有点惭愧。“对不起二爷,这回我太疏忽了。若不是你通知换车及时,只怕,这批货和兄弟们都得遭殃。但你怎么知道会出事呢?”
左震温和地道:“这事不能怪你。最近我也不够谨慎;大概是太平日子过久了,忘了那些血腥味了。如果我猜得不错,这次我们遇见的对手,是策划已久,很有计划的一拨势力,而且与黑白两道都有挂勾。他们已经动手了,我们这边还刚刚觉察。”
邵晖的面孑l绷紧了。若不是二爷一向时时小心,步步提防,此时只怕已经损失惨重,着了人家的道儿。“这么说,目前我们处于被动。”
“这一个月内,封锁所有暗地里的交易,从这几次走货的人手开始清查,从头到尾,经手的人一个也不能放过。”左震合起桌上的账册和文件,平静的声音里,却透出斩钉截铁的决绝。
“是,二爷。”晖浑身一紧“我会彻查!”
左震站起来“先这样吧,我得去百乐门一趟。英东那边,这几天也不怎么太平,我过去看看。”
邵晖意外:“英少那儿也有问题吗?会不会是巧合?”
左震淡淡一笑“巧合,你觉得呢?”
邵晖叹了口气。刚过了几天太平日子,看来,一波风雨又有欲来之势了。他已经可以听到天边的闷雷声。看着左震的背影,他不禁又觉得有点安心,不管有多大的事,二爷的周密、镇定和冷静都能带领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化险为夷。有时候他真怀疑,在二爷平静温和的表象下面,到底隐藏着多深的心机、多大的担当?
从英东那儿出来,下楼到了舞厅,左震不由自主停了停,目光在场中扫了一圈。锦绣跑到哪儿去了?自从上次看见她被人欺负之后,每次来百乐门,都下意识地看她一眼才放心离开。好在经过那次的事,也没有几个人敢乱来了。
唐海随着他停下,莫名其妙地问:“怎么了二爷?”
左震自语:“她今天没来吗?”
“谁?”唐海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呆了一呆才反应过来“二爷说的是锦绣姑娘吧,刚才我还看见她,陪客人喝酒来着。怎么一转眼的工夫,就不见影了?”
“算了,我们走吧。”左震转身出了大门,却在门口台阶下面看到锦绣。她抱着一根电灯柱子,在干什么?
“锦绣?”左震在她身后试探地叫了一声。见没有反应,伸手扳过她的肩膀“你怎么了?”
“哇”的一声,一股秽物喷了他一身。酒气刺鼻。左震不能置信,她喝醉了酒?还吐在他身上?
唐海手忙脚乱地上前,拿出手巾想替左震擦一下身上,却见酒汁淋漓,刺鼻的味道让他差一点反胃唉,这件上好的西装外套是可惜了!这锦绣姑娘也是,吐哪儿不好啊,偏偏要和二爷过不去,这下子可好看了!
“不用。”左震抬手拦开他,扯住衣襟一分,只听“嘶”的一声,扣子纷纷崩落,就势把外套用在地上“这衣服也不能穿了。”
唐海惋惜地看着那件倒霉的衣服,回过神来,却见左震已经拦腰抱起锦绣上了车。
“二爷,先去哪儿?狮子林吗?”唐海在车上小心地问。
左震沉吟了一下,锦绣醉成这样,回去谁来照顾她?“先去宁园道吧。”宁园道有他一处房子。不在长三码头的时候,他一般都会去那边过夜。*****
没想到,娇小的锦绣喝醉了酒会这么重。左震好笑地把她抱上楼,后面目瞪口呆的王妈问唐海:“这是哪儿来的姑娘啊?”二爷可从来没有把女人带回来过夜,就算找女人,也都在外边解决。今天是怎么啦?
唐海无奈地道:“快别问那么多,再不赶紧去帮忙,就要挨骂了。”
王妈唠叨地关上门“怎么回事,喝多了酒?”看那姑娘,明明是酒醉的样子,都烂泥一样了,还带回来干吗?
“拜托你,王妈,快点帮二爷找件干净衣服、放洗澡水,再沏壶醒酒茶。”唐海受不了地捂起耳朵。真不知道用人挑剔、治下严格的二爷怎么会雇用王妈这样慢手慢脚又哕里叭嗦的下人。
“唔,好恶心”锦绣在左震怀里挣扎了一下,又干呕数声,刚才差不多连胆汁都吐光了,在车上吐了一路,现在就算想吐,胃里也没什么可以吐的东西了。左震皱了皱眉,把她放在大床上,拧亮台灯。
她喝了多少酒?一张脸苍白得吓人,满额是汗,很辛苦的样子。难道她不知道自己有多大的酒量?还敢不怕死地跟客人拼酒。
左震拧了条热水毛巾,轻轻擦干净她的脸,解开她领口的扣子。替她脱下鞋子的时候,天地良心,他连一点歪心也没有;可是,当那只纤细晶莹的脚踝握在他手心里,他居然没出息地觉得一阵酥麻。
“二爷!”好在王妈进来得及时“唉呀,这种粗活我来做就好了,您赶紧歇着去吧。洗澡水和衣服都准备好了,您吃过饭没有,要不要煮点消夜”
“我知道。”左震只好打断她“我去隔壁,你侍候锦绣小心点,有事叫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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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
左震的房门剥啄地轻响了两下。他一向睡得警醒,立时翻身而起:“什么人?”
门口是王妈为难的声音:“二爷,那位姑娘”
左震拉开门,疲惫地抹了一把脸“她又有什么不对?”
王妈小声道:“她一直哭。”
“什么?”左震愕然。锦绣的酒品也太差了吧,成然又发起酒疯来了?
可是,推开锦绣的门,才知道不是那么回事。她根本还没醒,醉得不省人事,王妈已经给她擦过身子,换了件宽大的布衫,看样子那是王妈的衣服。她侧着身蜷成一团,闭着眼睛,发出一阵一阵低弱模糊的呓语,听不懂说些什么。大滴大滴的眼泪,从她紧闭的睫毛下渗出来,沿着苍白的脸颊滚落。那睫毛长而翘,像柄小小的扇子,在眼眶下投着两道浅浅的黑影。
“怪可怜的,怎么叫都叫不醒。”王妈在后面担心地看着“是不是做什么噩梦了?”
左震俯下身,蹙起了眉头。“你没煮点解酒茶给她喝?”
王妈道:“煮了,可是她喝不下去,喝一口就吐一口。”
“我抽屉里有醒酒葯丸,你去拿过来。”左震扶起锦绣的头,触手处那边的头发都是湿的。
是什么事情,让她在梦里都会流泪?左震沉默地思量,她到底是梦见些什么,去世的父母、千里外的家乡、不愿收留她的明珠、侮辱她的客人,还是她心上的向英东?
喂她吃了葯,左震放锦绣在床上躺好,对王妈道:“你先出去,我在这里陪陪她。”
“哦,”王妈答应着出去,临出门还不放心地回过头瞄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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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一盏晕黄的灯光。
左震坐在床头,心思有点纷乱。身边的锦绣忽然动了动,一只手搭过来,正搭在他的腿上。灯光下,那只手雪白而滑腻。散发着淡淡的光泽。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左震轻叹一声,俯下身去问。
锦绣睁开了眼睛,但目光像找不到焦点,迷蒙地对着空气。那只玉也似的手,沿着左震的腿滑上了他的腰,整个人像只畏寒的猫儿,偎进了左震的胸前。是感觉到这胸膛的温暖,她的另一只手也摸索着钻人他敞开的衣襟,攀上了他坚实的肩膀。
“锦绣?”左震低哑地唤了她一声,呼吸已经开始急促。
锦绣微闭着眼睛,轻轻地靠着他的臂弯。左震听见她低低的声音“你不喜欢我,为什么我不够美吗?我不够红吗还是,我不会讨好?”那语声轻柔而迷惑,带着她细细的喘息声。
左震的眸子开始转深,锦绣是在引诱他?在他的床上?要命的是,他居然有了反应!
怀里的锦绣,呼吸带着淡淡的酒气,淡淡的清香;她双颊晕红,星眸半掩,贴着他的身体,不可思议的柔软,而敞开的领口,把她颈下柔腻的肌肤和红色抹胸的边缘都暴露在左震的眼前。
左震微微一阵眩晕。四周的寂静里,弥漫着诱惑的气息。锦绣模糊的低语,不安的蠕动,是一道沿着他每寸身体蜿蜒窜上的电流,带来彷佛刺穿了身体的颤栗。汹涌的欲望,一波一波铺天盖地淹没过来左震咬紧了牙关。
身体里血液澎湃奔流的激荡,在他耳边轰鸣,而他的坚强与冷寂、神志与意识,都在这欲望的漩涡里的分崩瓦解!他猝然翻身,将锦绣禁锢在自己身下,屏息攫取她的细嫩和柔软。
“不要英少”喘息之中,锦绣低喃。
左震浑身一僵。他缓缓抬头,双眼发红,满额汗珠滚滚而下。刚才刚才锦绣叫了谁的名字?他怀里的女人,竟然这样清晰地唤着另一个男人!他震惊地、不敢置信地看着锦绣美丽的脸孔,一颗心迅速地沉了下去,扯起了胸腔里一阵烧灼般的疼痛。
用尽所有的意志力才缓缓起身,左震的呼吸还带着轻颤。
他明明知道锦绣喜欢英东,甚至他还亲手把她送进了百乐门,让她忍辱卖笑,换取靠近英东的机会。那么刚才他是怎么了?是什么让他昏了头?这些年来,他身边不止一个两个女人,可是他还不记得有谁能让他这样失控!
左震转身走进浴室,打开冷水管,从头上直淋下去。他急需这刺骨的冰冷,来平息他的灼热和愤怒。更让他恼恨的是,他的身不由己、他的情不自禁。一个街上捡来的不解风情的丫头片子,甚至心里压根儿都没有他的存在,凭什么轻易掌控他的情绪?
她到底是对他下了蛊,还是施了咒,居然把他引以为傲的理智和冷静,都全盘击溃!
一直以来,为了防备出卖和背叛,他早已习惯了时时刻刻的本能提防,即使在沉睡里、在酒醉时、在最放纵的那一刻,他也保持着最后一分警醒,绝不完全沦陷。
如果锦绣是对头布在他身边的一步暗棋,刚才意乱情迷完全失控的那一刻,足以让他死上十次都不止。
可是,可是想起她的温柔与倔强,她的脆弱与自尊,想起她站在雨里迷了路的彷徨和无助,在百乐门里跳第一个舞的生涩和紧张,想起她在月光如水下面吹箫的缱绻和宁静,被拽着头发灌酒的柔弱和狼狈,想起她酒醉时万般委屈的眼泪,还有在他怀里那无法抗拒的迷媚左震蓦然闭上了眼睛。
他再不愿承认,他再急于否定,也不能再逃避自己心里悸动的感情。就算是鬼迷心窍,现在想退,已经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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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
锦绣在头痛里醒来,仍然眩晕和恶心。原来这就是宿醉的滋味?
这里是什么地方,这样陌生,可是看上去似乎比狮子林都还讲究几分。再低头一看“啊!”锦绣忍不住惊呼一声。
昨天昨天发生了什么事?这凌乱的是谁的衣服?慌乱之中,她想起酒醉之后似乎上了一辆熟悉的车,好像还做了一堆混乱的梦,梦见父母和明珠,无论她怎样叫、怎样追,都追不上他们的脚步,越来越远,她被拋弃在黑夜无人的旷里。在那种恐惧和悲痛之中,有人将她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是谁呢?梦中的感觉是那样真实,坚实的触感彷佛现在还弥留在指尖,可是,为什么梦里的人会那么的熟悉,就像就像是,左震?
“不可能!”锦绣从床上跳了起来,她一定是记错了,怎么会下流得梦见二爷来抱她,就算梦见的男人是英少,那也情有可原哪。不错,她一定是弄错了,一定不是左震,是英少。
“荣小姐?”听见她的叫声,门被推开了,一个微胖而和蔼的妇人站在门口,愕然地看着赤脚站在地上、衣衫不整,满脸惊慌失措的锦绣“你起来了?”
锦绣砰一声又跳回床上,捉起被子遮住自己的凌乱不堪“是啊您请问这是什么地方?”
“你昨天喝醉酒了,不用害羞,是我给你换的衣服。”胖妇人笑咪咪地走进来“你醉得可真不轻,害二爷陪你折腾了一晚上。”
什么?锦绣面河邡赤。是左震带她回来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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