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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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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看到了夜幕降临,两眼生疼,这才把书合上,细细回味方才心中领悟的种种要点,更是欢欣,就连送饭进来的丫环,也被这向来脾气特大的女人此刻满脸的笑容给吓着了。

    崔芷儿心情愉快,也不像以往那样发怒生气,笑嘻嘻拿起饭碗就吃,才吃了几口,耳边忽然听到一声长啸,啸声激昂雄壮,直能震人心魂。崔芷儿心中一动,放下饭碗,打开窗子,往下看去,却见暮色下,楼下的池塘之旁,百花之侧有一个熟悉的男子在舞剑。

    那惟一一个肯陪她说话,解她寂寞,却恶劣地每次都要惹她生气的大坏蛋,原来竟有这样高的武功,原来竟能舞出这样的剑法。

    那剑法,崔芷儿并不陌生,她自己学的也是一样的剑法,可是由慕容烈手中施展开来,却另有一种惊天地泣鬼神的威力,叫崔芷儿看得眸中异彩连闪,无法不为之惊叹震服。

    同一套剑法,由不同的人施展为什么会给人完全不同的感觉。

    慕容若当初教她剑法的时候,剑势飘逸出尘,虽然剑招凌厉,却让人沉醉,叫人很难提起杀意斗志。而她永远无法达到慕容若的境界,无论如何苦练,也只能让剑法在她手上多了一分活泼灵动之气,叫人难以应对剑势的变化。

    可是这楼下男子的剑法施展出来,一招一式,都不曾改变,却凭空生出一种杀场征战,千军万马的惨烈气息,即使是随手一挥一刺,其凌厉威势都可以叫心胆俱寒。

    这样的一把剑在他手中展开,但见剑光如电,剑势如虹,花残叶落,就连池中碧波都为剑势所侵,而泛起波澜,这一剑之威,已能震逃诏地。

    而崔芷儿见他这等运剑英姿,一时竟痴了,如此英雄气魄,如此无双剑法,随便的一剑挥出,都叫她生起万夫莫敌千军辟易的感觉。

    原来,世上竟有这样的英雄,原来,世上竟有人可以将剑法施到如此境界。

    崔芷儿痴痴看楼下那伟岸男子运剑如风,看那剑飞云天,看那长剑的光芒划破了渐渐降临的夜色,看那宝剑因执在英雄手中,所以明亮得让刚刚升起的明月也失了色。

    她眼睛几乎是贪婪地追随着那不断变幻的剑光,不忍不敢更不舍漏掉那舞剑男儿的半点英姿。心中犹觉恍恍惚惚,迷迷茫茫中忽记说书老张鼓儿词中最爱讲的故事。少年英雄,盖世无双,银裘宝马,义胆侠肠。匹配着美貌佳人,多才女儿。或是阵前招亲,或是英雄救美。英雄美人,天成佳偶,说不尽的花前月下,道不完的蜜意柔情。那些传奇的故事,让多少小儿女神往感叹,羡煞妒煞。就是她这凶霸霸的猛虎帮老大,也曾有多少次梦想这样的多情传奇发生在自己身上,有朝一日,有个少年英雄,骑白马,着白袍,在阳光下,策马而来,带着她去奔向天涯。明明知道故事永远只是故事,却仍爱在无人处细细地思,静静地想,悄悄地梦,偷偷地笑。女人是水做的,女人是梦化的。女人的心,永远有着做不完的梦。可是谁能相信,在这将暮未暮的时分,在这满园落花之间,竟有个只属于梦幻中的英雄拔剑而舞。一刹时,让人不知是真是幻,是梦是醒。

    月尚在柳梢头,人已在黄昏后。

    楼下的人,剑舞如虹,楼上的人,痴痴凝望。

    崔芷儿不知自己的呼吸已然比平日急促了多少,崔芷儿也同样不知道自己的心既随着剑风呼啸之声剧烈起来,那样激烈的心跳,似要震破胸膛,似要从喉头蹦出,而她竟然全无所觉。

    她只看那道道剑芒,她只听那呼啸剑风,她只知道多日来挨过她无数痛骂遭她无尽怨恨的竟是如此英雄男儿。

    天上地上,惟此一人,眼中心里,只此一人。

    —******—

    慕容烈剑势如潮,全无断绝,只觉胸中豪情难抑,忍不住再次长啸一声,啸声穿云裂石,久久回荡于天地间,回荡在崔芷儿的耳边心头。

    崔芷儿低低地啊了一声,扶着窗栏的手,无意识相互紧紧捏在一起,心中一片迷茫,指甲把手扎得生疼,居然只有手知道,心却不知道;眼前见剑光万丈,道道生辉,竟是只有眼知道,心还不知道;耳旁听啸声穿云,豪情无限,依然是只有耳知道,心仍不知道。

    没有意识,无法思考,脑中心里在那一刻,似乎什么都没有,又似乎多了一种全新的陌生到极点、叫她又是害怕又是欣喜又是期盼的东西。那样一种美妙到极点、却又叫她忐忑到极点的感觉太过奇妙,以致于叫她全身的血液似也在这一刻急速涌动了起来,令得整个人都一阵发热。

    “好!”叫声似从极遥远极遥远的另一个世界传来,过了很久很久,崔芷儿才意识到,这竟是自己忘情之下,用全身之力脱口叫出的话。

    慕容烈闻言剑势立止。他舞剑之时,剑气如潮,剑势如波,层层叠叠,往复不断,可是停剑时,却是说停就停,毫无半点迟滞。

    他住剑,转身,抬头,凝眸。

    此刻,他手执长剑,剑光莹然,身后是无边暮色,莹莹朗月,月色映池水,清明朗瑞,硕大的明月似在他身后形成了一道清亮的光环,清风徐来,吹得他衣袂发丝齐飞,受剑气震飞的落花在温柔的风中多情地落了他一身。

    明月下,落花中,他威仪如天神,直似从月光中走出的神人一般。

    他就这样,轻轻地抬头,静静地看着崔芷儿。

    目光冷静深沉,还有一点似有若无隐隐约约的温柔。

    崔芷儿在高楼上向下望去,一眼就看进慕容烈眼眸最深处,一服就看到那原本隐藏得非常之好的温柔。

    没有理由,无须原因,她就是看到了,看出了。完完全全,清清楚楚,从那眼眸至深处看去,似也看到了心灵的至深处。

    那个总爱嘲笑她逗弄她惹她生气的男子,深沉如海的眼眸中,竟可以有这般如海之深的温柔。这温柔是因何而来,这温柔是为谁而生?

    崔芷儿脑子里嗡地一声,再没有任何念头,心中猛然一震,就连跳动也停止了。这一刻,她连呼吸都忘了,甚至于连全身的血液都已凝结不再流动,她惟一的意识,惟一能做的只是痴痴地看着楼下那目光幽深的男子。

    楼头依依佳人痴,四目交投间,也不知是过了无数个轮回,还是仅仅一个弹指。

    这一刻,已经是永恒。

    千年万载,似只为了这月下的一场剑舞。

    千秋万代,亦不过是为求这楼头一度凝眸。

    —******—

    崔芷儿不知在窗前痴痴立了多久,也不知慕容烈是何时走的,最后醒过神来,只因夜露侵衣作冷,而脸上却仍觉火热雄耐。轻轻伸手抚在脸上,倒被那滚烫吓了一跳。忙回头掀开镜袱来照,见镜中女子,两颊嫣红,艳若桃李,媚眼如波,眸光似水,实是前所未见,一时间心中一阵迷茫,简直不脑葡定,镜中的人儿,就是素来要强好胜大而化之并无半点女儿态的自己。

    怔怔坐了半晌,忽热啊地尖叫一声,跳了起来。完了完了,刚才这面河邡赤的样子必是全叫那家伙看了去了。天知道他会不会胡思乱想,会不会得意洋洋,会不会有什么痴心妄想。

    崔芷儿又羞又恼又恨又怨,又是懊悔又是不甘心,在房间里团团打转,想到自己这一回脸丢大了,恨不得一头撞死算了,万一那家伙真有什么莫名其妙的想法,那可就又嗔又怨地皱了黛眉,却偏偏什么坚决的信心都竖不起来,什么狠辣的主意也想不出来,反在极度的羞惭惶恐中,更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欢快。

    这般心乱如麻,如何安然入睡,崔芷儿坐立不安,寝食不宁,在房里走过来,跳过去,竟是一刻也没有停止,直吵得楼下的侍从,楼外的护卫,隔房的丫头谁也没有睡成,次日人人呵欠连天。崔芷儿若要逃跑倒是大好时机,可是她却只顾恼恨怨怒,只盼那家伙别再出现,惹她羞惭,哪还能记得别的事了。

    慕容烈确实没有出现,整整三天无影无踪,崔芷儿却也并没有松口气的感觉,三天里,越发痴痴呆呆,心神不定了。或是无端蹙眉,或是无由微笑,或是无名怒恼,饮食不甘,睡不安枕,吃饭吃得好端端,忽然会一阵心跳加速,脸上火热,美味佳肴也味同嚼蜡。晚上睡得好好的,也会突然间随着一声莫名其妙的痛骂,惊醒过来。也说不明白为什么要骂,却清楚地知道自己骂的是谁,然后又是一番心中反复,睁着眼睛,在黑暗中默默数羊羔,数到八千六百只,仍然挥不去脑海里,那伟岸男子舞剑的英姿,静静凝眸的温柔。

    真是一个可恨的家伙,就是人不出现,还要这般害人。最最可恨的是,他为什么竟不出现了?

    他不再怀疑了吗,他不再逼问了吗,他到底在干些什么,为什么一直把我关在这里,不肯放走。

    他不再想见我了吗?

    问了自己一声又一声,自认识那家伙以来的所有点点滴滴丝丝缕缕回味再回味,就在崔芷儿眼看就要按撩不住,想要闯出去的时候,慕容烈终于来了。

    不过,他仍然没有上楼,只是在花园里舞剑。又是无聊又是困扰又觉莫名娇羞心怯的崔芷儿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喜,该恼还是该嗔,心中疑那慕容烈是卖弄本事,偏又舍不得赌气不看,受不了那剑光引诱,舍不得那凛凛英姿,还是坐在窗前,目不转睛地看着慕容烈舞剑。

    越看越是欣喜,越看越是痴迷,越看越是赞叹,越看越是自卑。

    如此英雄,如此人物,要如何才能跟得上他的步伐,要怎样,才可以有和他并肩的实力?

    崔芷儿怅然过,迷茫过,不过她从小就历经过无数磨难,从不沮丧,永不放弃,银牙一咬,已经决定要拼命充实自己了。

    慕容烈来的时候,她的目光从来没有从他飞舞的剑光中移开过,慕容烈不在时,她则专心研究书上的心法图解,好在她自己学的也是慕容世家的武学,所以很快就能融会贯通,很多平常不能理解的问题,很多一直无法冲破的难关,也在书本上和慕容烈的身教中,很自然地突破了,解决了。

    她在休养伤势的期间,在武功上的见识理解正在以一日千里的速度飞进,而她自己因为不能离开小楼,无法练功试剑,所以浑然不知,更不知道,在不知不觉间,慕容烈的无双英姿,已经深深刻在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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