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专任秘书负责。问题是,这位秘书正好出去了。因为这办公室正在江梦笙下班回家的路上,因此她没有留下任何口信,而是直接到他公司去找人。
乔丹丽坐在她的办公桌后头,闪亮的黑发披散下来托着她完美的脸。但江梦笙第一眼就不喜欢她。她太自信、太高高在上,太盛气凌人。虽然她并不曾对梦笙说出什么无礼的言辞,但那微挑的丹凤眼里已露出了太多她心中所想。虽然,梦笙当时也没怎么去在意。反正她又不需要和这个女人打很多交道。她只是直截了当地说出自己的来意,等着对方写下李均阳在南非的地址。
乔丹丽微微眯了眯眼睛,然后伸出手来:“把信给我好了。我正好有—批文件要寄给他。”
梦笙迟疑了一下,却我不到理由来拒绝,只好将信交给了她。
从那天起,她开始数着日子等李均阳的信息。只等他一收到我的信,一定会马上跟我联络的。她满怀希望地想。但是等待的日子如此难熬,而她在焦虑中又度过了两个礼拜。终于,回信来了。
那天,她和往常一样地在办公桌前忙着公事,忽然闻到一阵浓郁的香水气息。办公室里没有人用过这种香水啊?她惊愕地抬起头来,正看到乔丹丽裹在一片红云里飘了进来,直直地来到她身前。
“我和连先生十点半有个约。”她用公式化的声音说。江梦笙点了点头,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挂了电话以后,乔丹丽从皮包里拿出了一只白色的信封,递给了她。
“南非来的电报。”她说着,头也不回地向里去了。
南非来的电报!李均阳来的电报!梦笙的心脏跳到了喉头。呵,天,她等他的信息等了多人啊!她将那信封贴在脸上,好半晌才颤抖着将信封拆开,开始贪婪地吞噬着电报上所说的每一句话。
她的脸色随着她所读到的每一个字而愈来愈白。
不,这不可能是真的!他不可能是当真的!他什么意思?他们间已经结束了?“我留在南非的时间远比我原先所料的还要长久,所以拖着这样的一个悬而未决的关系实在是毫无意义”是什么意思?梦笙咬紧了牙关。喔,她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她只是他一个为期甚短的玩伴,如此而已!一旦距离远隔,这一切当然也就不再有延续下去的必要了!她俯伏在桌上,恶心得想吐。卑鄙,无耻,下流!天呵,她曾经听过多少这一类的故事,怎么还是学不乖?怎么还敢以为自己可以是例外,如同童话里的灰姑娘?但为什么偏偏要是我?天底下有那么多熟谙游戏规则的女人她按紧了自己心口,不能自已地抖个不住。懦夫!他甚至没有勇气当面和我把话说个明白!
“坏消息啊?小姑娘?”乔丹丽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桌前,用一种假惺惺的声音对她说话。
“你不知道吗?”这几个字是自她牙缝中进出来的。乔丹丽那了然于胸的脸色摆得太明显了。
“嗳呀,小姑娘,上一次当,学一次乖啦。李均阳本来就是个花心萝卜。像他那样的男人啊,这难免的事啦。”乔丹丽骄傲的眼睛慢慢扫过了她“像你这样的女孩满街都是,我还真不晓得他看上了你哪一点呢?你应该觉得荣幸才是。”
你你有什么权利说这种话?”梦笙被激怒了。难道李均阳居然把这种私事都说给了他的秘书听?乔丹丽只是他的秘书吧?至少至少,李均阳是这样对她说的。
乔丹丽冷笑了。“算了吧,小姑娘,你又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要想和他在一起啊,还是看开一些的好。反正,不管怎么着,他最后总是会回到我身边的。”
梦笙恶心得想吐。眼前这个女人是李均阳的情妇啊?而她正因她男人的所作所为得意万状,在她面前耀武扬威梦笙突然觉得再也不能忍受了。“滚!”她咬着牙道,再不管现在是她的上班时间。
“啧啧啧,真是没有教养!要给你老板看到了,他会怎么说哟!”乔丹丽撇了一下嘴角,扭头朝外头走去。走了一半,她又回过脸来“我这人大人大量,就不跟你计较了。最后给你一句良言:我如果是你,就不会再试着和李均阳联络。他那人要是冷酷无情起来,那可有得你瞧的。拜啦!”
门“碰”的一声关了起来。
梦笙再记不得她在办公桌前呆坐了多久。她整个人都被抽空了。在她想着他、念着他、为他俩编织着未来的美景的时候,他早就已经把她给忘到了九霄云外她是被欺骗了,被利用了,而后被背弃、被侮辱了。她的心痛到再不能有任何感觉,只晓得天地的荒寒是如此之甚。连进昌开完会回来,一看到她这个模样,二话不说,马上招来计程车把她给送了回去。
以后那几个星期里,梦笙活得直如行尸走肉。那是她此生初有的爱呵,也必然是最后的爱。然而对那个残酷无情、自私自利的李均阳而言,这一切只是一场无伤大雅的游戏。他和乔丹丽提及此事的时候,或者还要为了她的天真而感到好笑吧?想到乔丹丽知晓这一切的故事,撇着她那艳红的嘴角冷笑的模样,梦笙把自己的下唇都咬出了血。天呵,天!她怎能不恨他!她怎能不恨他们?在无止无休的苦痛里,她把那封电报撕得粉碎,又放在碟子里烧得不留痕迹;仿佛只要这样做了,她就可以把过往岁月湮灭得一丝不留。她不要去记忆,她不能去记忆!
但是啊,但是:她的肚子里还怀着李均阳的孩子!
孽种!梦笙苦涩地想。她今后该怎么办呢?挺着一个大肚子,她哪里还有颜面在公司里工作下去?而,辞职以后,接踵而来的便是生活问题。一等孩子下了地,她便连目下可以容身的公寓都保不住了。孽种,攀种!你的父亲给了我什么样的折磨,难道连你都要来落井下石吗?她夜夜抚着自己的小肮哭泣,不止一次地想到要去堕胎,然而她终究没有去。在那唯美而纯真的少女心底,她的梦拒绝死去,她的爱拒绝死去。即使事实那样明显地摆在眼前,她仍然在期望一个奇迹。
奇迹没有发生,孩子在十个月漫长的怀胎期后痛苦地下了地。她在生产的痛苦中一遍又一遍地呼唤李均阳的名字,响在耳里的却只是病房里空洞的回声。而,即使她早已决定要把孩子送人抚养,但第一眼看到小豪,她就知道自己是说什么也不会送走他的了。她爱这个孩子,就如同她当初爱李均阳一样。
三个月后的某一天,梦笙在极其动荡的心情底下,跑到李均阳的公司去找他。不管她有多么恨他,他有权力知道自己已经有了一个儿子。然而他会有什么反应呢?她不知道,更不敢去猜。
她鼓足了勇气才跨进那间办公大楼,向李均阳的办公室走去。那时已将进午餐时间,大半的人都出去吃饭了,大楼里甚是空旷。他那办公室有着一大扇玻璃门,访客可以将门后那一部分办公室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她也不是刻意去看,可是眼前的景象太清晰、太直接,如同一个霹雳当头打下,教她完全没有闪躲的余地李均阳和乔丹丽,麻花一般地扭抱在一起!
江梦笙转头就跑,一直跑到喘不过气来为止。如果她对乔丹丽所说的话还有一丝怀疑的话,这时节也已经不需要更多的证据了。李均阳和乔丹丽!这样青天白日之卞她是个怎么样的傻瓜,竟还对他怀抱着一丝期待?
一个星期以后,她就搬到台南去了。从那以后她就一直没再见到他,直到
梦笙眨了眨眼,让无声的泪水流了下来。回忆总是痛苦的,尤其是这样的回忆。更教人难以消受的是,再度见面所带来的痛苦。该死的,他要消失,为什么不消失得干干净净算了?如同他三年以前所做的那样?
梦笙咬紧了下唇,模糊地听到外头客人道别的声音。月色已经悬得很高了,外头的天色甚是明亮。从窗口望出去,可以清楚看到李均阳和乔丹丽的身影。看到他们向罗家夫妇道别,看到他们坐进了车厢。然后,仿佛是意识到有人在看他,李均阳抬起头来,朝她所在的窗口看来。
他们的视线相遇了,梦笙大吃一惊,本能地缩进了屋子里,重重地将窗帘拉上。车子在外头低吼,带着喧嚣声远去。
这天晚上她睡得极不安稳,恶梦不断地追逐着她。到底都梦了些什么,她却也想不起来了。只晓得清晨醒来的时候依然精疲力竭,仿佛比没睡还糟。
早餐时景光担心地看着她。“你看来很糟。”他说“我来替你照顾小豪吧?你真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梦笙感激地对着他微笑。虽然心底颇有些罪恶感因为照顾孩子是她的工作但她也知道自己今天是没有能耐做事的。她接受了他的好意,尽可能地休息了一个早上。虽然,这种休息对她其实没有什么帮助。她的疲累是心理上的,而非生理上的。
回屋去吃午餐的时候,她在走道上遇见了杜绫。
“江小姐,”杜绫有礼地和她打招呼“你好些了吗?”
“好多了,谢谢你。”
“那很好。”杜绫抿了抿嘴,慢慢地说“我想和你谈一谈。”
梦笙点了点头,顺着杜绫手势所指在椅子上坐下。
“嗯,江小姐,我想我想在志鹏回来前和你谈谈比较好。”杜绫的声音里带着迟疑,而梦笙几乎已经猜出了她所要说的是些什么。该来的总是要来,她对自己说,静静等杜绫开口。
“志鹏对你的工作非常满意。孩子们也很喜欢你,你是个很好的保姆,江小姐。不过”杜绫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思考她的措词“你知道,志鹏那时需要一个保姆,是因为我不在家的缘故。现在我回来了嗯,我知道志鹏保证过你的工作不会受影响,可是我觉得,孩子们还是跟着妈妈比较好,既然我自己可以照顾他们”她停了下来,有些不知该如何接续下去。
“你希望我开始找其他工作么?”
“呃,嗯是的。并不是说我不满意你的工作,只是”
梦笙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这没什么好争议的。她自己也是个母亲,岂能不明白杜绫的想法?“我了解的,罗太太。”她轻轻地说“我明天就开始找新的工作。”
杜绫也站了起来,眼睛里有着抱歉,以及如释重负。“谢谢你。”她说。没再看梦笙一眼,她转身走了。
梦笙看着她的背影,深思地叹了口气。她知道杜绫在想些什么。这样也好,杜绫的决定对罗志鹏和孩子们都好。而罗志鹏是应该享受一些更美满的家庭生活的。只是只是她江梦笙又该怎么办呢?
旧有的忧虑又回来烦她了。这世界如此广大,难道就真的没有她和小豪的容身之地吗?
将近傍晚时分,全家几乎都空了。只剩下她和小豪在院子里玩。她试着把愁绪暂时推到一边。明天再想吧,她揉揉自己的额角,发愁有什么用?
小豪意识到妈妈的心不在焉,也就对他的游戏失去了兴趣。“我渴了,妈妈,”他撒娇道“我要喝水。”
“好吧,咱们进屋去,哦?”她站起身来,去牵他的小手。但他把手藏了起来,不让她握。“抱我,妈妈。”他调皮地说,黑眼珠闪闪发亮。
梦笙忍不住微笑了,将他抱了起来。小豪格格笑着,小胖手紧紧地环住了她。梦笙亲了亲他的脸颊,一路走回屋去,推开了厨房的门。一推开门她就呆了。门口出现的是她这辈子最不想见的人的脸。李均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