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身体承受惊人的煎熬,但这一刻,一切已不再重要。
绛雪眼中只容得下宋知秋,心中只想得到宋知秋,惟一要做的,只是靠近他,助他将生命尽量延续。
以往,她都是去杀人,千里迢迢,仗剑夺命,而今,她却要救人,救的人,离她不过数尺,这数尺的距离,却是以往无数次千里奔波辛劳险阻所不能及的。
但此刻,眼中只他一人,心头惟他一人,不知悔,何曾怨,惟有欣然欢悦。
宋知秋已经叫不出任何声音了,也早已放弃狂呼喝止,只能无力地看着她,怔怔地瞧着她。
看她仅凭下腭的一点点力量拖动整个身体,看沙石和着鲜血在地上留下触目的艳红,那样的红,红如情人的真心,红得叫人泣下。
距离在一寸寸拉近,每一寸都满是她身上的血,他心头的泪。
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涨满了全身,身体深处那某些东西破裂粉碎的声音从哪里来。自当日爹爹死后就已流干流尽的泪,为什么会涌上眼眶,流下脸颊。
什么仇,什么恨,什么怨,什么痴,什么执著,都已被那鲜血染得艳红,红得叫人触目惊心,红得令人意动情乱。
一直以来所坚持的东西,在这样的血红里,变得轻若浮萍;一直以来所执著的仇恨,在这样执着的眸光中,早化为乌有。
不孝也罢,无道也罢,纵愧对生父于九泉,这一刻,也再不及这一寸寸缩短的距离更叫他揪心在意!
经过了似乎已漫长得像是一千年的时光,绛雪终于到了宋知秋的身旁,以惊人的毅力支起身体,将那一块饼送到了宋知秋的唇边。
躺着的宋知秋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她已经磨烂了的下腭,染满了泥土的伤口,可更清楚的却是她脸上的欣然,眼中的笑意。
人就在身旁,饼就在唇边。
用尽了所有的力量,受尽了一切苦痛,越过短短数尺的距离,送到唇边的仅仅是一块饼。
不,绝不是!
这寒冬的狂风可为证,这漫天的繁星可为证,这高照的明月可为证,这孤高的绝崖可为证。
这天这地,这世间一切,都可为这一段血泪历程作见证。
宋知秋张张口,想要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想要骂绛雪痴傻愚蠢,却发不出声,因着泪,所以眼中一片模糊,却很努力地睁大眼,想更清楚地看清绛雪。
看到绛雪眼中露出焦虑忧急后,勉力对她一笑,终于张口,接住了那块饼,以免绛雪再为他忧心焦急。
饼早已冷硬干涩,但宋知秋没有拒绝,也没有要求绛雪分吃,他很用力地咬,力道大得咬破了唇咬伤了舌而不自知,很努力地吞咽,似要将那失控流出的热泪也吞下去。
这样冰冷的夜,热泪流出,也迅速冷去,但心,却热得几乎沸腾。
绛雪微笑,微笑着垂下了头,这一生一世的力量,都已在方才艰苦的移动中用尽了,此刻一垂下头,就再也动不了分毫。
就这样,头枕在宋知秋的胸膛上,让风吹起黑发,轻轻拂在宋知秋脸上鼻端,而她却不自知。
就这样静静将头枕在他的胸上,感受他胸膛的轻微起伏,默默地细数他的心跳,一颗心宁静空明,再无疑虑忧怀。
宋知秋不敢乱动,不敢开言,生恐惊了这一刻绛雪的宁静,只是尽量保持平稳地移动右手,悄悄地与绛雪的左手放在了一处。
两个人的手都折了骨断了腕,就是想要十指交握,也是不能,但只要能在一处,只要能感受到彼此,只要让他身体的温暖在二人之间流动,便再也无憾无怨。
风依然冷,夜仍寒,两个冰凉的身体贴在一处,却自然而然地暖了起来。
这一刻,肌肉相贴,血脉相融,每一点呼吸心跳都相应和,于是,风寒料峭俱皆成了另一个世界的事,漫天繁星,清冷明月,便也多了许多温柔。
宋知秋忽然间想起三个多月前的月下江流,那一夜,他与她也不舍佳景,为着珍惜相伴的每一点时间,而彻夜坐在船头,握着彼此的手。
那一夜,风清,月明,人静,他曾误以为那就是幸福,是他追寻了很久,却终于抓到手的幸福。
而今天,这样的幸福,似乎又回来了。
如此明月如此夜,纵无边寒风,却也压不下彼此那带着温暖的气息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远处似有点点火把的光芒,耳旁似隐约传来远远的呼唤。
“宋少侠!”
“宋兄!”
而伏在身上的绛雪却还没有任何动静,感觉到她仍在呼吸,仍有体温,心也仍在跳动,但知觉早已消失了。
无限温柔地望着怀中的人,咬牙忍着疼,举起折腕的左手,轻轻抚摩绛雪的秀发,在心底长长地叹息“爹,对不起,这一回,我真的要做不孝之子了。”
然后猛然咬牙用力往外一推,全身剧痛之下,绛雪也被推得翻跌在地上,宋知秋用尽所有的力量大声呼唤:“我在这!”
纷乱的脚步声很快奔近。
“宋少侠,幸好你没事。”身体很快就被扶起来,有两三双手在同时为他检查伤势。
“唐兄,我侥幸未死,这地狱门的杀手,也还留着一口气在,地狱门血债累累,断不能容她就这么一死躲过。”宋知秋眼望着倒在地上全无知觉的绛雪,语气森冷。
唐门几个重要人物几乎一起点头称是。
唐云儿也急急说:“宋少侠说得对,要好好逼问地狱门内情,把其他地狱门的人一网打尽才是。“
此言一出,早有人立即抱起绛雪,看她伤情,一发觉她气息微弱,马上用内力护着她的心脉,又急急为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上葯,为骨折处接骨,照应极之妥当。
宋知秋至此才真正心神一松,一直帮助他苦苦支撑不肯放弃的力量也同时消失,马上坠入了深深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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