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十五岁时，离开台湾去美国的前一个星期，我把同学都聚集在一起，因为国一和国二的波动，真正让我想请的没有几个人。

    我们一起去游乐园玩海盗船，高度刺激让刘锡脸色发白。

    “夜雨啊我们不要玩这个了吧？”他仰望着，一手遮挡阳光。

    我哈哈大笑，许晴晴也抿着嘴笑。

    我才不管他的求饶，一把拉着他胖呼呼的手，一边很阿莎力的拖着他，走向他的恶梦“不行！我都不怕了！”

    宋阳使坏的笑“好啦！刘锡，夜雨都要走了，舍命陪君子吧！”

    我心里一颤，他是不是希望我走呢？

    上了船，由于当天不是假日，所以游乐园人不多，船上只有我们几个同学。

    宋阳指着船头，脸上还是那种笑容，说：“夜雨今天是主角，坐在船头吧！”

    我不疑有他的欣然同意。

    冰子建复杂的看了我一眼，没有说什么。

    宋阳和赵凝儿坐在船中央，刘锡和许晴晴坐在他们后面，只有我一个人坐在船头，离他们那么远。最后上来的郭子建犹豫了一些，坐在我前方。

    宋阳看见郭子建，大声说：“子建！坐过来吧！”

    他笑笑的摇头。

    船启动了。缓缓的以斜弧升高，我才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倾斜。

    重力仿佛把血液慢慢抽离我的大脑，嗡嗡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船继续升高，速度也开始加快，风声呼呼的吹。刚才我还欣赏着的碧海晴天，也都以不寻常的角度扭曲。

    我闭上眼睛，知道自己有些害怕，但是硬咬着牙下尖叫。

    我开始头晕，虽然没睁开眼睛，却知道自己由于坐在最船头，比起其他人或者我以前的几次经验要经历更高的晃动和高度。我感觉头皮发麻，手紧紧的握着，手心发冷，可是就是不睁开眼睛大叫。每一次下坠，我的心都快要跳出来，怦怦的声音我都可以听到，我的手也握得更紧。每一个上升，我才抓紧机会喘一口气，为下一个顶峰和急速俯冲做准备。

    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感觉到一只手复盖在我的手上面，我知道是郭子建的，那么温暖的温度只能是他的，他转过身子，给我安慰。

    我仍然没睁开眼睛，心却奇迹般减速跳动，在起伏中体会我从来没有体验过的刺激，是他抚平了我的紧张。

    等到海盗船停的平稳后，我才睁开眼睛，发觉他的手早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开了。我刚才太专心感受环境。当我站在平稳的地上，我心里向上苍保证，下次绝对不说大话。

    宋阳这才笑嘻嘻的凑过来“感觉怎么样啊？”

    “还好。”其实我刚才除了自己的感觉，其他的什么也没有注意到。现在看见刘锡，才发现他的脸更白了。

    我走到他面前，有些歉意地关心“怎么样？还好吧。”

    “还还好。”他口气有点虚。

    我看向郭子建，与他的视线相对，我微微的，以只有他才能看出的程度向他点点头，表示感激。

    只是两手交握，可是那个简单的动作，让后来的我沉思许久。

    玩遍了游乐园，天边出现晚霞，同学陆续的离开我，最后赵凝儿也抱歉的离开了。只剩下我和郭子建两个人，站在一个小山坡上，看着天上的霞，和下面的车辆流动。

    “你也要走了吧？”我说，感觉到我口气中的一份孤单。

    “过一会儿。”

    我诧异的回过头，看见他越来越男性化的脸庞，由秀气变得俊帅。

    他也那样看着我，眸子里闪烁着复杂感情。

    良久，我们都没有说话，仿佛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对于一向开朗的我来说是少见的。我发现自己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有些不同的地方。

    天气似乎和我的心情作对，刚刚是淡淡的霞，现在却是浓重的晚霞。天色变暗，阳光从重重的云中偶尔射出几缕挣扎的金亮，像是电影院后方的光线，带着颓废和疲倦。其实天是红色了，那么暖的颜色却让我的心更凉。

    最终我们很有默契的离开游乐园。

    他送我上了公共汽车，什么话也没。可是就在我登上稍微拥挤的车厢时，他的嘴唇似乎突然蠕动了几下，但是声音终究没有发出来。我想问，却又叫什么挡着，心里仿佛有那么一堵巨大的墙壁，无限延伸、无限沉默。

    我扶住把手，在暗黑的车厢里，心酸的想哭，可是我也不知道原因。尽管有过那么多的不愉快，我是不想离开我生长的地方的。这样感伤的离开啊，只能让我感觉自己的孤独、脆弱。

    我咬紧下唇，告诉自己没什么好哭的。

    可是等我看到车子启动后，他越来越远的身影时，我的眼泪还是无可救葯地涌上了眼眶。

    他仍然那么坚持的看着移动的车子，我看到他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看不见了。我吸吸鼻子，不让自己决堤。

    很快，我就在世界的另一个角落了。

    “小姐？小姐？”

    “呃？”我回过神来。

    空中小姐面带笑容“您的午餐。”她把午餐放在我的桌上。

    我笑着点点头“谢谢。”

    她走向下一个客人。

    我从窄小的圆形窗口看着空中的云，心中有点失落

    我一直是在生物化学和程式设计这两个学科之间挣扎。关键问题是，我哪个都不喜欢。进了大学后，更是发觉大家都学自己多少比较喜欢的学科后，我的心也开始动摇。所以，出乎所有人意料，我在修副科的时候选了天文。然而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一个变动竟然从此改变了我的人生。

    我的住处在大学生来说算是相当不错的，虽然家里并不是很有钱，可是刚好在大学附近有一所不大的房子，足够我一个人住得舒舒服服。屋子是平房式，前后两个门，有些背阴，可是屋外有一大片草坪可供闲暇消磨时光。绿色的屋顶，白色的房子，白色墙壁上爬着几株藤草。由于有社区服务，蚊虫很少，我倒是放任它们蔓延，整个看来是个很轻松惬意的环境。

    和我邻居的也有不少学生，因为都是靠近大学，他们大多是租的房间，几个人一起住。有共同语言，又是同学，理应经常来往。可是也不知道是我的问题还是他们的问题，或许在经历了国中那场尖锐的批判之后，我对于人有了相当的过敏性，所以我成了几乎孤立的一个最佳例子。可是课堂上，大家的气氛仍然是活跃的。在学业上，我是半点也不敢耽误。

    把从台湾带回来的礼物整理好，又把屋子打扫干净，整理课业，休息足够了，也差不多过了两个星期。

    星期一的早上，明媚的阳光轻松穿透干净的空气，照耀在我的院子里，我突然想，这样温和安样的美景，却叫我想起了量子定律和光合作用的原理，我噗哧一声笑出来，原来我一直都不是一个浪漫的人。

    接到他第一封信的时候是回美国半个月后，我本来是想先写给他的，可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非要等到他先给我来信。

    “hey！rain！”有人叫我的名字。

    我抬起头来，看到窗外的邮差，走了出去。

    邮差是个很有幽默感的中年人，有些秃头，胡子倒是挺旺盛，很可爱的一个人。

    “rain！isitrainytoday？”他又在开我名字的玩笑。没办法，我的中文名字直接翻译在太为难这些美国人，所以我干脆让他们叫我rain。

    “行了、行了！我有什么信？可别又是一叠广告！”美国的广告多得淹死人，真不知道每年要浪费多少纸张和油墨。

    他从车子上拿下来一叠广告纸，看得我胆战心惊。

    “这封，这封”他把一些银行的信件和信用卡的帐单递给我。

    “噢！还有一封。”

    白净的信封上，他俊秀的字迹映入我的眼帘。郭子建

    我的心突然加速跳动，兴奋溢满我全身的每个细胞。

    “谢谢。”我连头也没抬，就迫不及待往回走。

    邮差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看你急的！是男朋友？”

    多少次了，每当别人寻问我这个问顾的时候，我一贯的表情是微笑，一贯的回答是，我还不需要。其实是真的不需要吗？我知道父母是不准许我太早交男朋友的，会牵扯太多精力。可是我今天却高兴的回答“是啊！”我就这么没有顾虑的，自然的承认他是我的男朋友，心里竟然带有一份骄傲。

    怎么搞得？我嘲笑心里异样的感觉，拆开了信件。

    简单干净的信纸上，只有那么一首诗词，他的字迹清秀的如同每个字都花一分钟去写。

    我会成为你的梦。在夜深人静的时刻，我的灵魂与你相伴。

    我会成为你的希望。即使在你绝望的眸子中也会永远有我的存在。

    我希望能够和你站在凛冽的山崖，

    靶受稀薄的空气，只剩下你我的呼吸。

    我希望能够和你沉沦在子夜的海洋，

    倾听彼此的心跳，在窒息的液体中溶解，变成透明的气泡。

    我希望能够和你躺在流动的天的下面，

    直到太阳把你我蒸发，交给永远。

    睁开你的眼睛，看着我的脸。

    我想告诉你，我在你身边。

    打开你的心灵，体会我的心。

    我想告诉你，我心里盈满了你的笑容。

    敞开你的怀抱，让我搂紧你。

    我想告诉你，有我，你不是一个人。

    你看到了吗？雨。

    我在你的眼前，吻你的唇。

    子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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