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问他,干脆将餐盘端过来说:“你去忙其他的事,点心我送过去就好。”
“但是,少夫人”
“怎么?你还有什么事?”平时飞霜待下人极好,亦颇为亲切,但今日阿满的样子实在太过奇怪,才会惹得她有些不耐烦起来。
“没,”本来想把餐盘再抢回去的手垂下去了。“没什么,只不过点心是少爷吩咐小的送过去的,待会儿他见到连这么点小事,也偏劳少夫人,不怪罪下来才梑0梑0”“你已经说是小事了,不是吗?我代劳一下,又有何妨,更何况我也想见见少爷的朋友。”说完便不顾阿满愈发紧张,也让她备感狐疑的神色,径往复廊的另一头行去。
咦?大白天的,四方厅的厅门为何会半掩着?看来这位客人的身分非比寻常,难道是前方战事再度吃紧,所以吴侯差人来要端木恺前去支援?万一真是如此,那她定然要争取随行,绝无独留在此的道理,毕竟她与端木恺是做过生死均要与共之协议的夫妻,约定从此以后,无论何时何地,都要想尽办法厮守在一起,所以飞霜正想要叩门,让里头的人知道她已经来了时,突然因听见自窗下传出来的话语,而让已快伸至门前的手陡然僵在空中。
“桩儿本来就是我的孩子,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是端木恺情真意切的保证。
他的孩子?他哪来的孩子?
“端木,那我就把他托给你了,十天以后,我会亲自带桩见到府上来,顶多半年,最快三个月,我一定会来带他回去,绝不给你添庥烦。”
“楚楚,你这么说就见外了,孩子是我们一起照顾大的,现在你有事,我这个为人父者,自然应该负起责任,你尽管安心办你的事去,多久都没关系。”
“但你夫人那里”
“她反叛我在先,还有什么资格干涉我的任何事。”是这句话让飞霜手中的餐盘落了地。
“谁在外头?”端木恺大声喝问。
本能想退开的飞霜,忆起他刚才无情的言辞,不禁既疑惑且愤怒帅挺身入内应道:“是我。”
今早出门去时,分明还与她痴缠着,要她再在书房中多陪他一会儿的端木恺,此刻面对她,竟是冷若冰霜,双眸含恨,为什么?“少夫人,一年多未见,你愈发明艳照人,委实”“她很快就会失去这个头衔,你可以直唤她的名字。”端木恺却打断应楚楚的话声道。
他一百八十度的态度转变令她既惊且怒,飞霜即刻问道:“这算什么?先发制人吗?我还没跟你算你一直谎称自己没有孩子的帐,你倒先对我发起脾气来。”
“飞霜,你误会了,桩见其实是”应楚楚慌忙想要解释,端木恺却已走过去将坐在小几另一头的她给扶起来。
“这里已经没有你需要操心的事,反正你信也带到了,孩子的事也跟我讲了,楚楚,你就先回去吧,我另外有事要跟飞霜好好的谈一谈。”
他几近咬牙切齿的说话方式,让飞霜更似坠入五里雾中,实在不晓得他在跟自己呕什么气。
可是楚楚却好像想到了。“信。”她冲着端木恺大叫:“那一封信。端木,之前我拿给你的那封信,究竟是谁写的,里头又写了些什么?”“楚楚,我说你可以走了,留桩儿一个人在家,恐怕不太好吧。”
熟知他脾气的应楚楚一来知道此刻争辩无用,二来也实在有不放心儿子一人在家的理由,便只能留下一句:“端木,凡事三思。”接着便心怀忐忑及无可奈何的先行离去。
“你的旧情人走了,现在你可以说说为何要一再对我撒谎的原因了吧。”
“我最后再说一遍,”端木恺面色与口气俱如冰的说:“楚楚与我之间光明磊落,没有任何不可告人之处,你不要胡说八道,徒然坏了他人清誉。”
“她若真如你所说的那么冰清玉洁,又何需为了找男人找到我家里头”妒火中烧的飞霜已经快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气与舌头。
“住口。”端木恺亦忍不住大声喝道:“我叫你住口,你根本没有任何资格、任何立场侮蔑楚楚。”
“端木恺,就算你想重拾旧情,与应楚楚再续前缘,也只需明说就好,何必对我乱发脾气,任意找碴?我并非那种会死缠着不要我的人不放的女人,这一点,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才是。”
飞霜实在是被他的态度搞得莫名其妙,才会反唇相讥,却不知那样一来,正好触动了端木恺的隐痛,令他更加火冒三丈。
“哼,终于说出你的真心意来了,迫不及待想回到旧情人身边去的人,我看是你吧。”
“你休要血口喷人,我有什么旧情人?你又有什”“镇潭将军,夏侯猛。”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飞霜霎时惨白了一张脸。
“我有没有对你说过,我这一生,最痛恨的,便是‘背叛’两字?”“有,但是”虽然不知道他从哪里打探到自己与夏侯猛有关系,又得到了什么样的错误讯息,飞霜明白眼前的当务之急,都是得先跟他解释清楚,无奈怒火攻心的端木恺,根本连解释的机会都不肯给她。
“我们其实老早以前就见过面,对不对?三年前在元菟郡的官道上,你曾推我下马,只因为我赞你一双水灵灵的眸子漂亮?”“是的,但当时你双眼瘀青红肿,加上天色不明,我根本没看到你那一双颜色奇特的眼睛,知道你就是窦伟长,还是后来潭哥他”“潭哥?好亲热的称呼。”端木恺扭曲着一张俊脸讥剌道。
“事情并非你所想像的那样,我与夏侯猛其实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是吧?若非桑迎桐横刀夺爱,你这个童养媳应该早就成为镇潭将军的夫人了。”
“义父、义母待我如同己出,我才不是什么童养媳。”飞霜反口叫道。
“是,”想不到他一口应道,马上更进一步的逼问:“我差点忘了你其实是夏侯家的千金大小姐,说什么族破被俘,什么江湖卖唱,全部都是骗人的。为了护卫你而送掉一命的房宽,也根本不是你的义父,而是你叔父夏侯渊家的都尉,是不是?”“是,可是”“你要不要告诉我,当时你所从事的,是什么工作?”“我相信向你告密之人,一定已经告诉过你,你又何必对我苦苦相逼?”“果然不是寻常女子,事到如今,还能反击。”端木恺冷笑道。
“寒衣,事情的发展真的不像你所以为的那样,可不可以请你先听我说”“这三个多月,不,应该说从去年八月底开始,你便有数不清的机会,足以跟我将真相说个清楚十遍、百遍,结果你为什么都没说?”“我想过,真的。”飞霜嘶声应道:“从你冒险到乌林去将我带回赤壁开始,我便无时无刻不叨念着这件事,尤其是在这三个多月当中,我日复一日的告诉自己,应该要将所有的过往说予你听,却又日复一日的拖下去,只因为”“只因为你忠心的主子,始终是曹贼,你倾心的对象,始终是夏侯猛,而你一心想要回去的地方,更始终是北方。”
“不。”飞霜拚命摇头否认:“不。不是这样的,根本不是这样。”
“你能否认自己是曹营的细作?能否认去年八月在曹仁帐中,是备受礼遇的女参谋?能否认原本早将我们的婚约拋到九霄云外?能否认所谓阴错阳差的相救,根本是别具用心,想随我回江东刺探敌情的行为?能否认战前劝我投降,绝非出于担心我战败身亡,而分明才是你主要的目的?又能否认后来你并非被曹军捉回去,而是自动回去找夏侯猛的?”他句句皆中她无法驳斥的要害,教她如何光凭三言两语说个分明?“如何?雪飞霜,”他却仍不放过她道:“告诉我,你能否认其中任何一项吗?”“不能。”逼不得已,她也只有坦承:“不能,我的确无法否认其中任何一项,但寒衣”“寒衣、伟长、端木恺、扬威中郎将、破贼将军,”他的笑容惨淡而苦涩。
“你唤过我许许多多名字,你熟悉我的家世、背景、经历、能力与所有的弱点,而我甚至不晓得‘雪飞霜’是否为你的真名。”
“换句话说,就是连我对你的感情都不肯相信了。”她的一颗心不断的往下沉去,所有的“早知道”都已经派不上用场,飞霜一向就不是一个光会懊悔过去,而忽略努力将来的人,即便是在面对似乎已哀莫大于心死的丈夫的此刻,她犹不肯轻言放弃、不愿相信事情真的已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但端木恺接下去的话,却彻底粉碎了她所有的期盼和最后的一线希望。
“我早该死心,除了楚楚,世上所有的女人,哪一个不是为了背叛男人而生的?可怜我端木寒衣,自忖孤傲一世,最后竟然还是栽在一个女人手里,而且还是输给了我自己爱上的曹营细作。”
“寒衣,为什么你就是不肯让我把事情原委解释给你听?你又凭什么就这样论断我所有的罪?”“是你自己放弃了大把可以向我坦白的时间及机会,至于证据”他从襟内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你自己拿去看吧。”
彼不得看他去在几上的那个封套,飞霜追着已转身往外走的丈夫问道:“你要上哪里去?”他的声音冷冽如冰,甚至连头都没转过来。“这段建立在欺骗基础上的婚姻,应该已经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必要,只愿吴侯能饶恕我终究下不了手处决一个敌营派来的奸细,你走吧,回北方去,同夏侯猛身边去,输给那样的对手,我与森迎柏一样无话可说。”
“寒衣,寒衣。”她伸手想要拉住他,但他一闪身,却已夺门而出,独留下呆若木鸡的飞霜,兀自伫立在四方厅的前厅中。
究竟是谁把她的事揭露出来,害得他们夫妻反目?那个人,必定相当熟悉端木恺的身世背景。
应楚楚。对,在离开之前,她不是也说过信是她交给端木恺的?想不到横刀夺爱之心,竟殷切至此。
不过要她就此让步,可也不是件简单的事;飞霜的心中立时再度燃起熊熊的斗志;不,我绝不认输,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