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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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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只好渐渐转移至儿媳身上。

    一声香港主权回归中国,首先受到严重打理的是地产业。犹在病中的罗炳荣抱的态度极之悲观,他支撑着屏弱的身体,很郑重地跟罗致鸿夫妇说:“我们要早谋退路,移师加拿大或澳洲去。”

    罗致鸿问:“爸爸,六七年时,你不是经历过雷同考验,那时候的大陆政治环境比如今更不可理喻,你尚且在本城下注,为甚么现今如此看淡。”

    “是两种不向的情势。我慢慢的向你分析,基本上,一句简单话,从前是党派之争,如今是同一身孔出气,后者众志成城,朝千秋万世基业的目的进发。这份力量不可忽视,这种意志不可转移,要扭转生机来,决不可能。”

    宋惜梅一直在旁静静聆听,心里头有一点点的焦虑,只为前些日子,才讲好了一幅湾仔地皮,并改建商住,连订金都已送交卖家,这个重建计划,她是顶有信心的。甚而有信心至不谋求合作伙伴,决定由罗氏独力发展。如此说来,将如何收科呢?

    看样子,罗氏父子宁可牺牲订金,不肯再冒险投资。

    果然不出惜梅所料,罗致鸿对她说:“挞订吧!”

    惜梅心有不甘,她闷声不响,管自筹算。

    这些年来,一直跟在丈夫与家翁的屁股后头任事,不论如何的精打细算,长袖善舞,在一般人的心目中,也还是她姓宋的叨了姓罗的光。

    惜梅是有一点不甘不忿的。

    不是说自己小家子器的问题,而是实情有令惜梅难堪之处。

    好几次分明是她的市场调查功夫一等一,在比较了年青人成家立室的数字与个人薪金升幅之后,还仗着三吋不烂之舌,得以与一间中型银行携手推行一个“幸福家庭”的供屋计划,效果宛如牡丹绿叶,相得益形,把罗氏兴建的中小型住宅以高出而位百分之八强,全部于预定时间内售罄。

    惜梅实在居功至伟。

    然,行内以至于行外人,往往将惜梅应得的称赞减半,认定举凡是附骥尾的,根本不交吹灰之力,也会得水到渠成。

    罗家的那起姨妈姑爹亲戚尤甚,老是笑吟吟的把那句:“大嫂,你真好福气哟!”挂在嘴边,相等于完全抹煞了人为的努力。

    甚至有些罗致鸿的朋友,都会把手搁在他的肩转上说:“老兄,你真是爱敬贤妻得可以,有甚么功劳都尽往她头上放。现今流行企业明星,你是力捧妻子无疑了!”

    听了这些话,惜梅不是不气闷的。

    无功不受禄,对得很。

    然,当自己的而且确有汗马功劳时,总应该实至名归才好。

    对于无非份之想的她,尤其易于感触委屈。

    这一次,是大好时机,一显身手了吧!

    反正罗氏上上下下人等都知道老太爷一言九鼎,甚至临危授命,不可冉在香江下注。太子爷是完全准备言听计从了。

    如果就此时,异军突起,赢了就心名重江湖。

    当然,凡事必有正反两面。

    万一这一铺押输了,就无人会为自己挡架,必须全部承担后果。

    惜梅在发挥壮志豪情的当儿,也不无少许疑惑与踌躇。

    她把心事告诉挚友郭嘉怡。

    当时她并没有想过,自己需要的支持相信心来自闺中好友身上而非源于襟枕伴侣,已是一个危险的讯号。

    冰嘉怡生性豪迈爽快,更不觉得有何不妥。反而义不容辞,悉心尽意地为惜梅排难解交,予以鼓励。

    “几时都是宁为玉碎,不作瓦全。”郭嘉怡非常肯定的说。

    “这并不表示你对七九之后有信心?”惜梅问。

    “我对政治全无认识,何来信心?只不过,情况只有三个,其一是日后香港跟大陆无异,样样打成一片。其二是维持原状,坏不到那儿去。其三是比现今更繁荣。有三分之二机会是对继续投资的态度有利的话,何乐而不为?”

    稍停,郭嘉怡又补充:“或者、会觉得我的这个算法不妥当。三个可能性的比重不一定均等。然,还是那句老话,成王霸栖,必须赌一铺。如今你放弃了这个机会,将来也一定要另外押一铺大细,始终赢的话,何不早早飞龙在天?注定输的呢。劫数难逃,也无话好说。”

    这就是等于鼓励宋惜梅放手干去。

    思而想后,宋惜梅终于拿定了主意。

    不单为了得看了郭嘉怡的那番说话壮胆,最主要的还是宋惜梅对于香港人品性认识的深切。

    她完全无法相信,香港人那炒家赌徒,分秒必争,磨穿了蔗都不肯轻率离场的性格,会作一百八十度之转变,其时距九七还有那么十多年的光景,怎么可能就由着大好福地立时三刻变作一潭死水?

    宋惜梅想,有三分钟余下来,香港人都会设法谋两个机会翻两次身,到最后一分钟才会悻悻然放弃?

    于是,她坚决以和誓把那幅湾仔近海旁的地王承购下来,独力发展。

    罗致鸿原本还取笑她:“太太,你似乎誓无反顾?”

    “对,决不言悔!”

    “大不了当不成独当一面的地产巨人,就乖乖的继位做我的罗夫人,是不是?”

    语气是无可否认的有些少轻蔑成份,然,惜梅不以为意。

    大局还未定下来,未必不是自己吐气扬眉的时刻。

    日下,就由着丈夫耀武扬威一阵子好了。

    果然,不出一年,转机呈现。非但市面风声鹤唳的信势减弱,且正正如宋枯梅所料,港人岂是甘于寂寞,自白由着时光流逝,而不抓紧了大时代的风险作为暴发机会的,真实几稀矣!

    惜梅走的路也真的走对了。

    她把地皮改建住宅,集中火力向准中资机构,拿他们作推销对象。

    那年头,要港人有信心,率先投资本城的就是中资企业。这是非常顺理成章的。

    如此一来,要营运生意,必须派员驻守。这好比世界上的其他一总名城巨都,几曾见过有市中心的住宅楼宇会租售不出的呢?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举一反三,太多凭借令宋惜梅依样画葫芦。

    她细心视察、大担尝试获得了肯定的回报。

    一桩海傍大富,百分之七十为中资机构认购,投资全数口笼。

    宋惜梅把守着其余的百分之三十物业单位不放,坚持待价而沽。果然得心应手,一踏进八五年,地产已是一起兴旺。

    很明领地,宋惜梅的名望在建筑界响亮起来了。

    可惜的是,一得必有一失。

    她完全逆料不到,事业上辉煌耀目的一次胜仗,其实是为她的婚姻埋下一枚计时炸弹,伺机引发。

    理由至为简单,男人没有那几个会喜欢身边的女人盖过他的锋头。

    事业上的丰功伟绩,必须唯我独尊。

    一旦被比了下去,自尊心有丝毫的挫损,他们都会寻找宣泄机会。

    这个远因,先造成了罗致鸿与宋惜梅夫妇之间感情的疏离。

    只不过静候着一个时机,有一位合适的第三者出现,婚姻就立即触礁了。

    如今回想起来,宋惜梅觉得自己愚不可及。

    不是吗?

    一字般显浅的道理,何以如此懵然不知。

    圣经上有道:纵使你获得了普天下,而失去了自己的灵魂,又有何意义?

    自己的灵魂既然深深系在丈夫的身上,当然是万事以他为出发点,一点点的风光与闲气,无可比拟。

    缘何会轻重倒置若此?

    当宋借梅瞥见了罗致鸿身边出现了依人小鸟般的邵倩音时,她知道遇到强劲的对手了。

    后果是至为明显的,如果惜梅没有败下阵来,她压根见不用逃到老远的枫叶国来,借了要研究及拓展海外地产市场的借口,其实是养伤。

    临行前的那个月,对惜梅是肝肠寸断的。

    罗致鸿很坦白地对她说:“我离不开倩音,我们彼此需要着。”

    既如是,离开的人只有她。

    罗致鸿是说到底也不相信强如其妻,会在感情受挫之后,荏弱加斯,会得不顾一切地抛弃自己在香港的王国,往人地生玩的温哥华,独自谋生。

    启程前,宋惜梅沉痛而认真地对罗致鸿说:“正如我看错了你一样,你也看错了我。”

    原来女人至大的荣耀仍然维系在垫爱的男人身上。

    除非她不再爱他,再不紧张他,再不想拥有他,否则对方一旦变节变心,就是褫夺自尊的一个彻底行动,不是世界上任何其他成就可以抵偿。

    罗致鸿为此而愕然。

    他把宋惜梅要子然一身,飞赴温哥华的消息告诉他那由秘书身分转变而为情妇的邵倩音时,所得的答案是:“请放心,她会回来的。”

    “你怎么知道?”罗致鸿问。

    “宋惜梅不是个会放弃个人成就与荣耀的女人,事情并不如此轻易就获解决。”

    这么简单的两句话,包含太多的意义。

    总体来说,是令罗致鸿不安的。

    他稍稍觉得邵倩音是横蛮霸道了一点。

    对于自己横刀夺爱,非但全无愧色,还很有些赶尽杀绝的味道,罗致鸿很不以为然。

    当然,他表面上仍不动声色。

    心底里稍微偏向发妻的一面,多少是自各的回响。

    可惜,宋惜梅并不知道罗致鸿这个心理反应,否则旅途就不至于尽是淌泪的时光了。

    既已无可避免地被推跌在地,伸手抓着地上的一把沙,总好过空空如也。

    最难堪的还是无独有偶,连郭嘉怡这么个似是刀枪不入的女人,都弄出了大大的一宗桃色案件来,竟跟那个在金融界颇负盛名的沈沛昌闹轰逃诏地的婚外情。

    两个情同姐妹的好朋友,竟然先后栽倒在爱情的陷阱里头,差点不能自拔。

    比较之下,表面的复元进度,还是郭嘉怡遥遥领先。

    饼去的一年多,她在工作表现上最低限度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非但不如借梅般自暴自弃,且奋勇把心神专注在事业发展上头。文穷而后工,成绩有目共睹,更是百货业内不容取代的第一把交椅人马。

    惜梅坚持要逃情于温哥华的青山绿水之间时,郭嘉怡非常的反对:“那不是疗治创伤之法!”

    惜梅反问:“你的那种是吗?拚命抽尽身体内的每一分精血,用在工作上头,以麻醉自己,总会有一天,会得突然的摔在地上,力竭心萎而亡。”

    “死得痛快,正正是求之不得。牵长那一口残喘,何苦来哉?”

    “你指的是我?”

    冰嘉怡叹息:“或者,我们殊途同归,到头来,也不过是活脱脱的一个可有可无的伤心人而已。”

    惜梅决心独自踏上征途,过长云、越山岳,千里迢迢来到异邦之后,仍边祝香江的郭嘉怡,可以诸事顺遂,早日复原。

    她自己呢,早已打输数,做一日和尚敲一日钟就算了。

    回到家来,宋惜梅把在超级市扬实了的食品杂物,依类放回厨房的各个层架与厨柜内。

    这几个月来,除了晚上回房里去睡觉之外,厨房已成了她的小天地。

    从厨房走出去的一个面对着后花园的木筑阳台,放了舒适的软椅,宋惜梅可以在这个地域内穿来插去,花足一日时光。

    住佰前,她对所有人的交代借口是要到温哥华去拓展彼邦物业。

    抵加后,她完全无意无力无心无绪去圆这个谎。

    地产经纪倒是认识了一两个,其中一位年青的叫翁涛,跟她算是颇谈得来了,也只不过是偶然跟他去看看地皮而已,从没有作稍进一步的研究。

    宋惜梅一直孵在这房子里,伤心失意,自舐伤口。

    屋子真唯一的生气,就是电话铃声警起来时,传来远在香江挚友郭嘉怡的声音。

    说到底,她们才是说看同一语言的人。

    可以沟通、值得沟通、能够沟通的人,在此,是少之又少。

    这个想法是要深藏心底,不敢稍稍外露的。不然,香江人意气风发,嚣张跋扈的罪名,就立即搁至自己身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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