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妹瑶躲在骑楼下,与将车子停在路旁的他,隔了点距离,加上雨声颇大,她并不确定对方说了些什么。
发现她只是盯着自己,没做表示,钟印尧加大音量,再问了遍。
“需要帮忙吗?”这次,他还加了手势。
这下舒妹瑶听见,也看懂了。她抬头看了下外头的雨势。
她刚才骑乘的机车就停在前方不远处,手上还有两袋要面交的货品,佩芸卖的东西都是高档货,就算是包装的纸袋,也得好好保护,送到客人手上前不能出半点差错,因此刚才一发觉有雨丝,她便立即寻找能停车的地方,保护货品。
她的确需要搭车,也原本就打算拦小黄,而现在出现免费的司机,她该搭或不搭?
思考几秒,她朝他点头,随即保护好怀中物品,准备迈开步伐。
“等等!”钟印尧却扬声阻止了她。
舒妹瑶跨出的脚又停在原地,一脸不解。只看对方转身在后座捞了捞,抓到一把雨伞,持伞下车,朝她过来。
“走吧。”他撑伞来到她面前,将伞往前递。
意外他的体贴,舒妹瑶慢了几秒,才吐出道谢。
两人并肩来到车旁,钟印尧先替她开了后车门,之后再绕回驾驶座。
“你要到哪?”上车系好安全带后,他问。
舒妹瑶先报了地点,而后不带情绪淡淡地问:“你现在有空?”她可不希望对方为了载她而跷班。
“有呀,很闲。”钟印尧腼覥地笑了笑。
呼~第一步的接触,成功!
“嗯。”她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低头整理手上的袋子。
幸好她习惯在提袋外多套一层塑胶袋,虽然防不了长时间暴露在大雨中,但面对刚才那种突发状况,多少提供了保护。
她抽了几张面纸,擦拭飞溅至塑胶袋上的水珠。
“你和朋友有约吗?”
“什么?”突如其来的问句让舒妹瑶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她抬起头。
“呃我只是随口问问”好不容易提起勇气打破沉默的家伙,又缩回去了,他脑中飞快思考是不是问错问题。“不用回答没关系。”
虽然他二十六岁那年就拿到博士学位,智商在一般社会大众眼中算顶尖,但面对社交,尤其是两性关系,他自认比幼稚园孩童还不如。
还是少说少错,较为保险。
“不是。”总算反应过来,舒妹瑶回答了他的问题。“我在工作,现在是要去面交。这两袋是要卖的。”
“你不是——在早餐店?”今天早上还有人跟他报告,说她有送早餐来公司,难道回去后就不做了?
从后照镜中,舒妹瑶看见他脸上毫无掩饰的惊讶表情。
“我不只做一份工作。”她又看见他西装外套上有一大片的水渍。“你外套湿了。”
“哦?有吗?那没关系。”他分心瞧了肩膀一眼。“所以你下班后还要去帮你们另一位室友的忙?”
舒妹瑶发现,这男人和自己的天兵室友果然是兄妹。他对西装外套被淋湿,和欣怡跌倒撞到时的反应差不多,好像没事发生一样。
他们两个对某些事物都漫不经心的,只注意自己想注意的重点。
“我在她那兼差。”
“原来是这样子呀”再深入问人家做那么多工作是不是因为缺钱,好像太超过了呴钟印尧在心中及时煞住车。
可是,不问问题,他又不知道该聊些什么怎么办怎么办
殊不知,舒妹摇终于提起聊天的兴致,结果这个与女性聊天等级只有一的家伙却词穷了。
车内瞬间陷入诡异的沉默。
“那个——”
“那个”
两人同时开了口。
“你先说!”他急忙道。
“那边,前面的麦当劳放我下车就可以。”她手指向目标。
“噢,好!麦当劳,没问题,我开过去。”
要不是他一路开车过来的速度与状况都相当平稳,依他整个人呈现出的紧张反应,舒妹瑶还真担心他会一个手抖,就把车子给开上人行道去。
“我说完,换你了。”
“喔!好!换换我!”他手心紧张到冒汗。
她有些后悔,或许她该等车停了后再问他。他现在的模样,看起来真的会把车直接开进麦当劳——还不是走得来速。
“那、那个上、上次”他用力吞咽了口口水。“对不起!”终于讲出来了。“我真的不是故意呃,但我还是不对所以对不起”
没有理由、没有藉口、只要道歉他在心中警告自己。
舒妹瑶心想,就算她现在还有气,看他这么紧张的模样,也气不起来了。
“没关系。”她表示“我也要向你道歉,那天我太失控了,不该打你。”
“没、没关”他再度结巴。
“对不起。”
“喔好不,不对,是没关系!”好像从没接受过他人的道歉般,钟印尧显得手足无措。
他的反应令舒妹瑶莞尔。
为什么这对兄妹都是这德行,感觉做什么事都单纯认真到一个不行,欣怡是女生还说得过去,这个大男人怎么也来这招?
车子稳稳地停在路边,舒妹瑶向他道了谢,拎起一旁提袋,准备开门往外冲。
“等等。”他喊住她,将雨伞塞到后头给她。“雨还很大,拿着雨伞才不会淋湿。”
“谢谢,我明天拿去你们公司还你。”面对他的贴心,她感谢地扬起浅浅的微笑。
“不、不用”蓦然脸红了。“不,我是说我可以在这里等你我不能下车,但可以在车上等你下雨天,你没车不方便”他结结巴巴。
舒妹瑶一脸讶异地看着在自己注视下,脖子以上的肌肤瞬间红得像只煮熟螃蟹的他。
“我等等还要去另一个地方面交,可能得再花上一小时。你不用工作吗?”她提醒。
尤其等会儿遇上下班尖峰,恐怕会在路上堵掉更多时间。
“没关系我今天没没事了很闲”他的脸红到像是血管随时会爆开来。“我很多时间,回去我自己住,没什么重要的事应该”
发现他被自己盯得很不自在,结巴越来越严重,舒妹瑶决定接受他的好意,也拯救他免于再胡言乱语。
“谢谢,那要麻烦你等我一下了。”她将原本都要拿下车的两个提袋,留了一个在车内。
待她离开车内后,钟印尧才大大吁了口气。
太好了,亲善任务到目前都还相当成功,继续保持下去,明天应该就能正大光明的出去抢早餐了。
他坐在驾驶座上,让车子闪着临停的灯号,望向窗外,适才紧张结巴得像无所适从的表情,恢复成沉稳的面孔,看着站在骑楼下讲手机的女人。
他对小妹这室友很有印象。还记得六年多前,去为升上大三的欣怡搬家时,他曾与她们一同吃过饭。
当时的两个女生,一个很漂亮,身上打扮连他这不懂名牌的,都认得她手上包包的logo,举手投足优雅有礼,一看就知道是家世不错;另一个则完全相反,穿着简单的t恤和破了个洞的牛仔裤,一头乱发地从打工的地方赶过来,吃完后,还要求将剩菜打包。
当时包含他在内的三人,都被她的行为给怔住了。
但她表情相当平静,只简单解释她要将那些带给弟弟妹妹当晚餐,态度直率大方。
那刻起,他对她就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
他的记忆力不差,但当天的画面,在他脑海中却过份清晰。
他一直记得她风尘仆仆赶到餐厅的那刻,也记得她以冷静直率的态度直视着他讲话时的每一个细节。
可那时的小妹正在闹家庭革命,坚持要自己独立,不准家里任何人去打扰她,也因此,他就再也没见过这个令他超有印象的女孩,只偶尔会从回家或与他通电话的欣怡口中,听到她与两位室友的一些日常生活点滴。
他知道女孩叫舒妹瑶,小欣怡一岁,底下还有一个弟弟与妹妹,或许是长女的关系,她比欣怡还像个大姊,也很会照顾人。小妹就给她添了不少麻烦。
而现在,他对她又多了一些了解。关于——人体曲线的部份
“咳”他不自在地咳一声,急忙抹掉脑中画面。
欣怡曾跟他说过,舒妹瑶的父母都不在身边,身为长姊的她必须负起养家的责任,很缺钱,到处打工,每天都很忙。
见到她往车子的方向走来,钟印尧横过身体,早一步替她开了车门。
“谢谢。”她小心翼翼地将湿答答的雨伞收到脚踏垫上。
“接下来要去哪?”他问。
她报上地点。“刚才佩芸打电话来,说买家要晚一个小时才会到。”加上原本的时间,也就是——“还有一小时又四十分钟,现在又下大雨,佩芸叫我自己找个地方慢慢消磨。”
她也不可能在雨中骑机车载着最后一袋货品回去。
“等等到那边放我下车,你先回家吧。我去书局逛逛。”幸好附近就有大型连锁书局。
说完话,舒妹瑶等了几秒没得到回应,她奇怪地望向驾驶座,又望向后照镜,与钟印尧在镜中四目交接,但他马上别开视线,放回路况上。
舒妹瑶心里有点怪异,可又说不上来。他没听清楚她的话吗?
“可以吗?”她遂而再度询问。
“呃”这下,他总算发出了声音。“我回家没事”
“嗯?”所以呢?
“我觉得还是陪你到回家时确认安全比较好”他再度支吾,抓着方向盘的双手,不安地握紧又放松。
“可是还要一个半小时。”
“我们我们可以去喝杯茶?”他问得极度不确定。
喝茶?舒妹瑶眨眨眼,意外怎么会蹦出“喝茶”这选项来。
“不、不要也没关系!我只是、只是提供点选择。”他紧张地急忙推翻提议。“重点是平安平安送你回家”
欣怡的大哥真的很容易紧张呴?
舒妹瑶看着他手足无措,面皮在短短几秒内再度发红,感到相当神奇。
这男人和他妹一样,肤色偏白,一脸红很容易就能看出来,而且看起来还颇为娇艳——这词应该不适合放在男人身上,但他的肤色就是让人有这种感觉。
她早就知道欣怡她大哥长得不错,欣怡在她面前也念过,说她老哥真不长进,亏他皮相不差,骨子里却是个不折不扣的阿宅,连把妹都不会,逊死了。她只记得自己听到欣怡在碎碎念时,心中想的是她五十步笑百步。那迷糊蛋哪有资格教训别人。
不过依她现在的感觉,说他皮相不差,还算谦虚了,这位大哥绝对称得上是美男子,只是规矩整齐的发型与打扮,中和掉了他脸部的特色,看起来比较没那么显眼。
或许他的笨手笨脚也是凶手之一。
若是他在每个女性面前都是这样结结巴巴的态度,或是会发生她曾遭遇过的那类悲惨蠢事,相信没有半个女性会注意到他这枚帅哥,只会想毙了他。
“还是当我没说”自言自语了好一会儿,发现后座的人没半点反应,钟印尧声音越渐细微。
“好呀。”她突然答道。
“没关啊?噢好、好呀?”
她对着后照镜中一脸呆愣的家伙点点头“好呀,喝茶。”
明明提出邀请的人是他,然而他的表情却像被吓傻了。
“噢好好谢谢。”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谢,但一片空白的脑袋压根无法思考,也只能本能反应。
这应该是他三十二年的人生里,头一回主动约女性“单独”约会吧居然还成功了?
虽然对方只是为了消磨时间,可这对钟印尧而言,已是他个人社交史上,天大的突破,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地点”
“你决定就好,别太远,我怕会塞车。”舒妹瑶只觉得,撇开这男人有些笨拙的言行举止不谈,他看起来确实符合好友说的大哥,很习惯关心与照顾人,让同样身为一双弟妹管家婆的她,有了点亲切感。
而且在他的夸张反应下,车子竟还能稳稳的在大马路上行驶,她对此感到相当佩服。
既然他帮了她一些忙,两人也算尽释前嫌,喝个茶,重新建立友好关系,对他们而言,也无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