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上,一身戎装的戚承辉,点校兵马。
倾盆的大雨,密密麻麻的将士,将校场铺满,在雨水浇透之下,隐隐泛出铁腥。
“每人负三十条麻袋!出营!”戚承辉轻舒虎腰,一挥猿臂,号角连营,旌旗在风雨中飘摇,大军浩浩荡荡开拔而出营。
典副将策马到戚承辉身旁,问道:“总兵,连你都要前去,不需要坐镇营中,留一些什么后手吗?”
二人同行了几步,戚承辉才回应道:“没一个有分量的官,怕压不住这决堤的意思,既然恩师让我如此,定然会拼尽全力保我,恩师他。。。有如此学生,压力比我大,处境也比我困难多了。”
“符部堂。。。”典礼随着戚承辉,一起转头看向总督府方向。
临安府,总督府。
三江总督符守祺在自己书房,坐了一夜一日,闭目养神。一支烛泪,在符守祺的书案上结出了厚厚的一层灯花。
身披蓑衣的信使,不必通报,归来直接踏入总督书房,行礼:“部堂,我回来了。”
虽然才五十多岁,但外人看来有些垂垂暮气的符部堂,睁开那精明有神的双目,凌厉地盯着归来的信使。
起身,矫健地走到了信使面前,身形强而有力,若不是斑驳华发已生,都仿佛让人忘了他是静坐了一夜一日的老者。
符部堂,上前抓了一把蓑衣,雨水未干,沥在了书房的地面。符总督也抓了一手的水。
这老者突然容光焕发地来回踱步,笑道:“好,承辉不愧是我的门生,终究是理解了我的意思。”
信使不解,问道:“属下怎么听不懂?还请部堂明言?”
三江总督收敛了笑意,说道:“既然戚承辉他把蓑衣给你了,他要背负这天上的雨水,淋着雨上阵去了。说明他要背水一战。”
“戚总兵,送我这身蓑衣,还有这番深意吗。”信使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还在漉漉滴水的蓑衣。
“老夫若是猜的不错,此刻我那门生,应该已经往信阳江开拔。”符守祺拍了拍手上刚刚摸了一把蓑衣所留下来的水渍,道“本府这身骨头还够硬朗,还是要替这学生挡住一些风雨才行。”
风雨,不一定是从物理意义上“天上”来的风雨,也有可能是从天启上头那个“天上”来的风雨。
戚总兵率领的军队,半道上途经人家,便便裹甲衔枚,尽量做到不打扰到县民村民的生活。
裹甲,将铠甲用布包裹起来,防止金属的铠甲相互碰撞。衔枚,将士都咬住一根与筷子差不多长的“枚”,防止嘴巴出声,如同给马上马嚼子一样。
长蛇一般的军队,在泥泞之中前行。
快到信阳江,忽而传来四五声间隔十分短的爆炸声。
大地震动了一下,戚承辉胯下马儿惊了一下,立马被安抚住了。
“他们!动手了!”马背上的戚承辉大惊失色,忽而传来了轰隆隆的水流之声。
“典礼!”戚总兵大吼。
“末将在!”典礼策马近前。
“今日是何日!”戚承辉有些狰狞,一把揪过典礼盔甲内衬,将其拉到身前。
“报!明德二十二年,五月初四!”典礼任由其长官揪着他,大声报道。
“五月初四!他们提前决堤!莫非。。。”忽而轰轰烈烈,洪水泄出的声音,崩山裂地一般地传来。
“是。。。是端午汛,提前了!”戚承辉像是忘记了愤怒,“奶奶的,钦天监那帮酒囊饭袋!”
“典礼!立马带一队人,去下游泄洪区,疏散百姓!”在震耳欲聋的洪峰之下,江浙总兵扯开了嗓子来喊。
“是!”典礼即刻执行,将长蛇一般的队伍分出来了一拨。
“传令兵!传令兵呢!”队伍稍微混乱了一阵,立马恢复了秩序,戚总兵在队伍中极力找寻传令兵。
伸手便把那传令兵提了过来跟前,对着他耳朵吼到:“去通知上下!留一队人立马原地装沙装土!一队人往坝上送土!其余的跟我前去信阳江堤坝!”
说完独自奔马往信阳江堤。
传令兵整理了一下内容,跑到排头将信息传达之后,让排头往后传。
之后又跑到排尾同样让排尾把信息往前传。
不出一盏茶,三支队伍已经分好,各自作战。
信阳江堤,决口之处,被雨水冲刷了那硝烟的气息,已经下马了的戚承辉站在如果快一步就能阻止的决口前,看着这一人高,长十来丈的缺口,捏紧了拳头。
源源不断的沙袋被送上了堤坝上。
兵贵神速,戚总兵转回身体,面对已经排列好的方阵,顶着大雨,大声说道:“戚某也不和你们说什么军民鱼水的大道理!”
九层武夫,只差一线,就能破入金刚凡境的,极力压榨自己的内力,吼出来的话语像是要和这天地之威争锋。
“这!是大坝口最后一道防线!后方有自纯庵县到谦德县,共九个县,总一百多户,四百多万百姓!可能其中有你我的父老乡亲,兄弟姐妹!弟兄们,你们怕不怕!”
“不怕!”喊声震天,仿佛能喊停这雨一般!
“家里独子的!出列!”戚承辉大声说道。
队列无一人动,甚至没有交头接耳。
“兄弟二人同在戚某麾下者!出列一人!”
”父子二人同在戚某麾下者!出列一人!”
依旧没人动!
“年龄二十五岁以下者!出列!”
“总兵!”其中一名排头兵大声回应,“我们这帮,和底下挖土运沙的打了一架,赢了的才能上此坝口!你就别为我们操心了!”
“好!”戚承辉走到沙袋前,提起两个沙袋,说道:“浪太大,沙袋直接塞下去会被冲走!弟兄们,随我戚某,一起?”
排头兵出列,抢过戚承辉手中的沙袋,笑着说道:“总兵,这功劳你就别和弟兄们抢了。”
“咱们戚家军,没能上战场打南诀蛮子,也同样打得海上来的倭寇嗷嗷叫。没机会到战场上同叶大将军的叶字营一起争功劳,好不容易有点能立功的事儿,你那么大的江浙总督,就别和我们大头兵抢了。”
“戚家军,少不得你这位戚总兵!”
坚硬如铁的硬汉,眼角流出热泪,混着冷冷的雨水一起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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