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累。
做了一整天的工,蓝慕唐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上床躺下来休息,他都快累死了。
他看看发红的右手掌,原本细嫩的皮肤经过了一整天的折磨,已经有发炎起水泡的现象,想来这就是参与“伟大工程”必须付出的代价。
蓝慕唐很快地发现到,他必须付出的代价不只起水泡而已,还有全身酸痛和发疼的脚趾。
好痛,是不是起水泡了?
他坐起来检查红肿的脚趾,发现它们肿得有平常的两倍大,脚底也开始起水泡,付出的代价真不小。
很好,真的起水泡了。
蓝慕唐又重新躺回床上,将四肢摊开成大字形。他呼呼地喘,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榨光了,再也提不起劲做任何事。
明天还来吗?
还来。
打勾勾。
他转头看着右手的手指,上头似乎还留着岳秋珊的体温,他甚至还能看见她土里土气的笑容,大声诉说她的梦想。
还是得去,都已经跟人家打勾勾了,绝对不能爽约。
蓝慕唐带着笑意入睡,他甚至累到没办法下床洗澡,直到隔天起床后才匆匆冲到浴室梳洗,接着再冲到公事房。
“我还要去工地,你先打电话给工地主任,叫他再弄几套工作服给我,还有,别忘了工作鞋。”他一到达公事房,连档案夹都还来不及打开,便忙着交代秘书做些事情,秘书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
“您还去工地?!”不会吧,他不是只是玩玩?
“嗯,还去。”蓝慕唐的表情非常认真。“我在工地碰见了一件有趣的事情,让我的脚趾不停地发痒。”直想往工地跑。
“您碰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秘书从来没看过他这么兴奋,虽然他总是不吝表现出热络,但他这回好像不太一样,多了一点期待。
“秘、密。”他确实很期待,他期待再看见岳秋珊的笑容,听她说一些愚蠢的梦想,他打赌她根本不会穿高跟鞋,铁定摔倒。
想像她摔得四脚朝天的模样,蓝慕唐忍不住笑了起来,秘书更觉得奇怪。
在秘书好奇的眼光下,蓝慕唐干咳了两声,收敛起笑容。
“总之,不能泄漏我的身分,知道吗?”蓝慕唐不放心地再交代秘书,就怕游戏玩不下去。
“我绝对不会到工地找您。”秘书机灵地点头,但同时也担心他会玩个没完没了,耽误到工作。
“我走了,已经迟到了。”这个时候蓝慕唐哪管得了工作,他可还有另一个“工作”要做。
“等一下,总经理”秘书捧着一堆档案夹跟在蓝慕唐屁股后跑,其中有不少是必须由他亲自决定或签名的,看来也只能等到工地收工后,再拿到他家给他了。
秘书深深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拿蓝慕唐这种大少爷脾气怎么办?只祈求他这短暂的兴趣很快就结束,不然他会被这些每天呈倍数增加的档案压死
不过,他到底是遇见了什么有趣的事?
秘书想不通。
堡地那边除了杂乱之外就是杂乱,和一堆言谈举止粗鲁到家的工人,能遇见什么新鲜事?
“嗨。”对蓝慕唐来说,岳秋珊就是新鲜事儿,光她的表情就很吸引人。
“嗨嗨。”后面肩膀冷不防被拍了一下,岳秋珊吓了一跳转身,嘴唇上还沾了一些东西。
蓝慕唐憋住笑看她的嘴唇,她明显在偷吃东西,只是不幸被他逮到。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她不好意思地舔舔嘴,她果然在偷吃东西。
蓝慕唐微笑,发现她羞红了脸的模样还挺有意思的,意外具有大家闺秀的气质。
“这里,这里还有一片馒头屑。”他比比岳秋珊嘴唇下方的位置,上头还沾了些白屑。
岳秋珊举起手照着他比的位置想弹掉馒头屑,但老摸不到地方,蓝慕唐干脆用手指帮她轻轻拍掉,省得她胡搞。
在双方接触的瞬间,他们同时愣了一下,同时因这异样的感觉僵住。
蓝慕唐匆匆地收回手,随口说了一句:“你又在吃馒头了。”后连忙把视线转到别的地方,不看她的脸。
“除了馒头以外,我没有别的东西可吃。”岳秋珊偷偷摸他碰触过的地方,这感觉好怪,触电似的,但不令人讨厌。
“你该不会还在吃昨天的馒头吧?”听见这句话,蓝慕唐又把视线调回到她身上,这次换她匆匆放下手。
“没错啊!总要把馒头吃完,不能浪费食物。”像他们这种小老百姓,有东西吃就很好了,绝不会丢弃任何一颗馒头,连屑屑都不行。
“小心吃死你。”他从不吃过夜的食物,光想就觉得很恶心,亏她做得出来。
“放心,我很强壮的。”岳秋珊学男人挑肌肉,蓝慕唐笑笑,心里渐渐觉得不安,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他有一大堆工作等着他做,一堆档案等着他过目,他却杵在这个不相干的地方浪费时间。
“你今天迟到了两个钟头,我打赌包工头一定会扣掉你半天工钱,扣剩的部分再放到自己的口袋里面去。”
岳秋珊阳光般耀眼的笑容,给了蓝慕唐最好的答案,他就是为了这个笑容,才会像个傻瓜似地愣在这边,盯着她发呆。
“没没关系,扣多少钱都没关系,我无所谓。”他再一次将视线调到别处,问自己怎么啦,怎么如此反常?他通常都来去自如,就算对女人好,也多半只是应付性质,从不曾慌了手脚。
“我们该上工了。”但是他确实是慌了手脚,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直觉告诉他,最好跟她保持一段距离,不要再跟她有所接触,这才是最安全的方式。
“可是”岳秋珊没办法再接下去,因为他已经转身专心砌砖不理人,她只得默默跟在他身边,帮他搅拌水泥,猜想他为什么生气。
其实她并不确定他是不是在生气,但他故意忽略她是事实,他甚至连午休时间都不跟她一起吃饭,刻意跟她保持距离,她觉得好难过,不晓得自己做错什么事情,换来如此对待。
一边吃着工地主任特意为他买来的饭菜,一边思索自己不寻常的反应,蓝慕唐纳闷自己是哪根筋不对劲?她也不过是名女工,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他干嘛躲她?
“总经理,你明天还会来工地吗?”工地主任像是在伺候太上皇似地伺候蓝慕唐,唯恐一有什么闪失,大家都吃不完兜着定,到时可惨了。
“不一定,我还在考虑。”他考虑结束这场无聊的游戏,不再让岳秋珊牵着鼻子走,虽然过程挺有趣的。
“是,总经理。”工地主任冷汗直流,担心蓝慕唐一天不走,他就得多伺候他一天,麻烦多多。
蓝慕唐才不管自己带给工地主任多少麻烦,他关心的是自己的情绪问题,或许他应该马上回写字楼,从此不再和岳秋珊见面。
然则人是很奇妙的动物,心里明明知道怎么做对自己最有利,但总是做出相反的决定。他不但没立即离开工地,反而一直待到工头喊停,他才放下手中的抹刀,准备回家。
一样准备回家的岳秋珊,一边收拾用来盛午餐的空碗,一边偷瞄蓝慕唐,不明白他的情绪为何说变就变。
“下工了。”
没上晚班的工人们,纷纷拿起包着空碗的包袱走出土地。岳秋珊眼看着蓝慕唐也要离开,赶紧开口叫住他。
“等一下,蓝慕唐!”她一出口就后悔了,他的表情看起来很不高兴。
“什么事?”他确实不怎么高兴,好不容易他才下定决心结束这场荒谬的游戏,她又来破坏他的决心,他会高兴才有鬼。
“我那个”她不知所措地调开视线,表情尴尬不已。
“如果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你要不要去吃面?!”岳秋珊突然喊道,蓝慕唐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什么?”她的意思是
“我们去吃面不,我请你吃面,好吗?”岳秋珊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大胆,但她知道自己如果再不出声,就可能再也看不见他,她不要那样。
“你要请我吃面?”他没听过这么荒谬的提议,一时间愣住。
“嗯。”她点头。“就当做是欢迎你,好不好?”
这个理由老实说有点牵强,蓝慕唐也觉得很可疑,却仍是犹豫不决。
“就这么决定,我们走吧!”岳秋珊管不了他怎么想,抓住他的手臂硬是将他往前拉,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不,也不能说没有办法,只要他轻轻一甩,她马上便会被他用掉,从此永不见面。
“我要带你去吃的那家面店很好吃,你一定会喜欢。”岳秋珊一个劲儿的抓住他往前,嘴里唠叨着那家面有多好吃,蓝慕唐却是纳闷着自己发生了什么事,摆着正事不干,跟她来吃面。
“就是这家面店。”她走得喘呼呼。“这家店的阳春面口味特棒,我特别爱吃过桥。”
“我知道这家面店。”海泽带他来过,也带安琪来过。
“厉害哦,内行人。”岳秋珊爽朗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这家面店可是很懂得吃的人才知道,可见你也是个行家。”
岳秋珊又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把他当做同一挂,蓝慕唐则是不敢领教,也不好意思说他只来过一次,他并不喜欢吃这么平淡无奇的东西。
“我也帮你点了一碗过桥,哪,这是筷子。”岳秋珊没察觉他的表情怪怪的,一个劲儿地热心递筷子,他只好接下。
“谢谢。”他不怎么带劲地看着刚端上来的汤面,上面只洒了少许葱花,阳春到底。
“不客气,快吃。”但对岳秋珊这种下阶层的劳动者来说,劳动过后,能够有碗热腾腾的汤面可吃已经是心满意足,自然吃得津津有味。
基于礼貌,蓝慕唐还是勉为其难把面吃完。
“好饱。”岳秋珊捧起碗公咕噜噜地把面汤全都喝完,喝完后满足的舔嘴。
“这家店的面真的很好吃,对吧?”她转头问蓝慕唐,而他只想拿出手帕请她擦嘴,嘴唇四周全沾满了油光,脏死了。
“对,很好吃。”他哼哼哈哈地应付了两句,岳秋珊满足的微笑。
“该付钱了”她摸摸沾满了污渍的裤袋,摸了半天摸不出一个子儿来。
“糟了。”她今天换了条新裤子,里面根本没放钱,怎么办才好?
“怎么了?”他好奇地问。
“我忘记带钱了。”她尴尬的回道。“你那边有没有钱,能不能先借我一下?”
结果是由蓝慕唐付面钱,他们才得以走出面店。
“不好意思,还要跟你借钱。”说好要请客,却是由对方付钱,真的好糗。
“没关系,就当我请客好了,你不必在意”
“不行,说好是由我请客,不能让你付钱。”岳秋珊很坚持,她可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
“但是”
“我一定要还你钱,我就住这附近,你干脆跟我回家一趟,我马上把钱还你。”
她不但坚持还钱,还要马上还钱,这倒引起蓝慕唐莫大的兴趣。
“好啊,我也想看看你住的地方。”他所接触过的女孩子,没有一个不把收受礼物视为理所当然,吃饭请客更是家常便饭,她却连几个铜钱都要计较,真是新奇。
两人就用走的一路走回到岳秋珊的租屋,其间得经过弯弯曲曲狭小的老式弄堂,若不是居住在这里的居民,真的会迷路。
“前面那一栋楼就是。”经过了迷宫式的街道,他们总算来到岳秋珊住的地方一栋外表破旧到不行的公寓。
三层楼高的公寓,竟隔出了近二十个的房间,每个房间都狭窄到人只要一走进去就塞满了,何况是活动空间?
蓝慕唐觉得很不可思议,他虽然早知道上海存在着不少类似的房屋,但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可谓是大开眼界。
“我住一楼最里面的房间。”岳秋珊边说边带路。“我是跟二房东租的,每个月的房钱要三元,是整栋楼里面最便宜的。”
让他大开眼界的不只是如同鸽笼大小的房间,还有里面简陋到不像话的设备,这样的地方怎么能住人?
“怎么没有窗户?”看见她的房间,蓝慕唐都呆了,监狱似地。
“你开玩笑,我哪租得起有窗户的房间!”岳秋珊闻言瞪大眼睛。“开窗的房间一间最起码要五元,我光三元房租就快付不起了,正想跟包工头拜托让我上夜工
,多揽点工钱呢!”她也想住有窗户的房间,但住不起,她哪有什么办法。
“这个地方根本不能住人。”他家随便一间厕所都比这里大,并且有窗户。
“谁说不能?”她不服气地反驳。“我就住了快一个月,还想法子自己做馒头。”出门在外能省则省,哪还能挑东挑西。
蓝慕唐完全答不出话,如果要说这一点,真还没有人比得上她,居然还有办法自己做馒头,到底从哪儿挤出来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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