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她瞪着他用她所能露出的、最严厉的目光驳斥他的胡说八道。“崔先生,我知道自己长相平凡,脸上有很多雀斑,鹰勾鼻上还架了一副眼镜,而且我比身旁任何一个男人都高。”迟疑了片刻。她纠正了这个说法。“除了你。”她耐着性子说下去。“但我是个诚实的女人,一个聪明的女人。我不会被一个来自康瓦耳的登徒子说得天花乱坠,就忘了他偷酒的事。如果你想喝酒,就到街角的酒馆丢喝个痛快再回来。”
他的目光依然专注在她的脸上,表情有些好奇与惊愕。他摇摇头。“我不喝酒的,”他说,那笑容让她不由自主地被吸引。“想要闻闻看吗?”他提议道。
天啊,不。她向后退了一步。
他放开门框,上前一步,走进幽暗的走廊。他身上有种肥皂和别的东西的味道,或许是刮胡水。弥顿还帮他修剪了头发,看起来比较短而整齐。走近赤脚站在那儿的她之后,她得仰头才能与他对视。她想要大笑,在他面前,她竟觉得自己是娇小的。“我一点也不漂亮。”她喃喃道。
他摇摇头,好像哄着一个难以讨好的小女孩。“包小姐,我们都知道你比我会说话,所以我只能”
他的头俯低下来。不,他不能这么做,她几乎晕眩了。他当然不能呃,男人在做这件事之前,得先对该女士有彻底的了解,不是吗?所以他不能可是让她沮丧的是,她的新学生的胡子拂过她的嘴唇,嘴唇就覆上了她的。他双唇的触感和从他脸上散发出来的热力,是如此的惊人,让人不知所措。她只能呆呆地站在那儿,被亲吻着。
随着这个二十九岁才降临的初吻而来的念头,都很奇怪。她的第一个反应是想哭,还想大叫。可恶,她心想,别这样玩弄我。
然而她的第二个念头却是,别管第一个念头。她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做半等着他笑起来,宣布他只是开了个玩笑,一边祈祷他别太残忍。当一个她所见过最俊美的男人将他温暖而干燥的胡子压在自己的唇上时,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微微后退,但他靠了上来。她吸一口气,那声音比较像是打嗝而非呼吸。他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拉近,他的手温暖、坚定而有力。她的唇比自己的预想更为敏感。他的唇贴着她的,如此柔软她从没想过男人的嘴唇可以如此柔软,尤其整个的他看起来是那么坚硬与结实。当他的嘴唇拂过她的,她知道了他嘴唇的弯处有个小皱折。光凭她的嘴,她就能感觉到这么多。谁能想得到它会有如此鲜活的感受?
他的拇指抚着她的脸颊,发现他的手在自己的脸上,她微微动了一下。这种感觉是如此的强烈而陌生,让她不知所措。他的唇依然停留在她的唇上,直到楼下的钟突然响了起来。一下,二下,三下它敲醒了理智。她在敲第四下的时候跳了起来,第五下的时候将他推开。它继续地敲着,一直敲到午夜的十二下。她的手平贴在眼前的胸膛上,衬衫底下的那里坚实有如悬崖峭壁,但是温暖。他的胸膛比她的手心更热。
他的脸贴得很近。“啊,”他说。“係地。”他那荒谬的係地。他点点头,仿佛赞同什么事。“我很确定我喜欢亲吻你。包云妮小姐,你比任何漂亮的”
噢,他的把戏简直就是侮辱,伤人到了极点。泪水涌了上来,她想一拳打倒他,想要大笑、想要大哭,然而外表上她还是保持冷静,只是更坚定地将他推开。毕竟,她是那个知识丰富、思想成熟的人,要把那些他不知道该如何进行的规则教给他。
她开口的时候,喉咙好紧。“首先,我要你知道”她停下来整理思绪。“我没有生气。”直截了当地,让他住手。“呃,你吓了我一跳,崔先生。你不能,嗯不能做刚才那种事。”抓紧规则就没事,她心想。“那是不对的,你不能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不知怎么又让她加上一句:“我不是服装店的女孩,几句甜言蜜语就能打动我,满足你恬不知耻的乐趣。”
他大笑。“乐趣。”他重复道,将那个字的发音说得十分正确。“包小姐,生命如此丰富,你为什么不咬一口享受一下呢?”
她无法回答。夜里站在幽暗的走廊上和他说话讨论他该不该吻她,就好像走入陌生而漆黑的屋子。她无法确定往哪个方向才不会撞到东西,才不会伤到自己。每一个方向都隐藏着潜在的危险。
他低下头看着她的睡衣,仿佛她光是站在那里就已经够撩人了。这是一种不寻常的感觉,让她的脊背发颤,一颗心痛苦地狂跳。他的衬衫上下起伏,是他的胸膛让它动了起来。她如此清晰地感觉到他,这让她的膝盖化成了水。
她已经说得这么明白,然而他还是不肯退开。她爆发出来。“要不是你在这种奇怪的时间像个‘小偷’在我的屋子里走动,崔先生,我也不会穿着睡衣在这儿跟你说话。”
他的头向后仰,来自书房的灯光照亮了他的脸:受辱的表情。她后悔刚才的话,可是又想不出更好的字句。
他偏着头看她,然后平静地说道:“你放心吧,亲爱滴。我不是小偷,我努力工作,而且做得很好。”
她继续进攻。“可是对自己的清洁和整齐的衣物就没有做好。”
他受辱的表情转成失望。他交抱着双臂,将身体的重量靠在门框上。“你很自以为是,对吗?光看一个人说话的方式和你不一样,光看他靠抓老鼠为生,你就以为你很了解他”
“我知道一个人连在外套上缝颗扣子都懒,还被一群人追打”
他发出不屑的大笑,声音大得让她住了口。“第一,谁追打我,或是我为了什么而被追打,都不关你的事。”他的脸上又出现那坏坏的笑容。“至少目前还不是。第二,我买得起的外套本来就没几颗扣子,而仅有的几颗也被我卖掉了。我在康瓦耳的家有十个弟妹,我把大部分赚来的钱都寄回家了。第三你看,我会数数,而且我也认得字,在公立学校学的。第三,亲爱滴,我喜欢看着你并不奇怪,你长得不错。的确,你并不漂亮,但是你”他努力寻找合适的字眼,皱着眉低下头。“我无法解释,我就是喜欢看着你。”在微弱的灯光下,他似乎又笑了起来,然而声音中仿佛带点无奈。“你很迷人,包小姐。”他满意地轻声道。“迷人。”
“迷人,”她用他的口气又说了一次,然后笑了起来。她本想让笑声听起来带着讽刺,甚至显示出心里的厌恶感。每每提及她的外表时,她就会发出的那种笑声。但是这次她却真心觉得有趣。“我的高个子要比迷人明显得多。”她加上一句。
“嗯,又高又迷人,对。”他也笑了,或许是为了她学他的腔调说话,或许是因为她说起来没有他的自然。
然而一会儿之后,她是真正想笑了。在这个昏暗的走廊上,高瘦的包云妮收到一个搞不清状况的捕鼠人的赞美。
她叹口气,脸上的笑意和好心情都随着事实真相而消失无踪。她向后退,再次系紧身上的睡袍。“请你不要进入这间书房,它是我父亲的。”
“你父亲的?”
“他去世了。”
“我很遗憾,亲爱的。”
“谢谢。”她点点头。“那已经很久了。”
他迟疑了片刻。“那这个房间应该是你的,你父亲已经不需要它了。”
云娜转开头,仿佛可以在黑暗的楼梯上看见什么。“整栋屋子都是他的,”她说。“我把其他地方都改成了我的,只有书房还保留原样。”她喃喃道。“我把这儿当成是接待女性朋友的地方,让她们知道在男性的世界里有多舒服。”她大笑,但一点也不觉得有趣。“你不觉得这是个很好的笑话吗?只有这个小心保存的上流社会的男性空间,让我感觉到自在。”博物馆也是,她心想。
她已经说得太多了。“晚安。”她经过他身旁进入书房,假装要关灯。她想了想,又说:“你需要的东西都有了吗?”
他点点头,她发现自己问这个问题,只是想在灯光下将他看得更清楚。她父亲的长裤太短,靴子露了出来。长长的衬衫下摆放在外面,可能是裤头无法扣上。背心也不合身,没有领结也没有硬领。
但这一切都无损崔明克的英俊。他的下巴方正,鼻子高挺罗马式的鼻子。他很出色,这是无庸置疑的。优雅,她再一次想,而不只是有个好看的外表。不管造成这个事实的原因为何,她的运气真是太好了赖杰米也是。
然而就另一方面来说,她知道这对自己绝不是什么好事。
“晚安。”她再一次说道。
她走进书房,但没有马上关灯。她停留了一会儿,将书放回书架上,重新摆好一只花瓶。她没有回头,一次也没有。虽然她知道他正在看着她,等着。整整过了一分钟后,她才听见他转身走回走廊尽头的房间。
很好。等他走了之后,她才关灯,回到自己的床上。
躺回床上后,云娜开始跟自己对话。
他在说谎,别相信他。又高又迷人,才怪。他只是随口说了些甜言蜜语。
她的个性一点也不浪漫。她很清楚自己的长脸和凸出的鼻梁,虽然这对戴眼镜很方便,可是对增加女人味一点帮助也没有。她老早就对覆满全身的雀斑放弃了,也没有傲人的胸部,臀部更是大得不协调。还有她的身高,一点也不像个女人。
平庸,毫无指望。看着她,男人绝不可能会想要她躺在床上瞪着黑暗,身上愈来愈热。想要什么?
吻她,他已经吻了她。天啊,她叹了口气。
为什么?可不可能是她会错意了?或许那并不是吻。或许她的嘴哪里脏了?他觉得她缺氧?他想藉由感觉她的嘴唇来弄清楚一些字的发音?有什么合理的理由,足以解释崔先生那样地碰触她,将他的嘴他的胡子贴在她的嘴上?
她整夜无法成眠,一直想着崔先生所说的话和所做的事,以及他的真诚度有多少。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还会这么做吗?她又希望他做吗?
躺在床上,她再度害怕起来严格来说,她几乎一直生活在害怕之中。唯一让云娜感到完全安全的地方,就是楼下的工作室,在那里她可以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工作到浑然忘我。然而没关系,到了明天,就和昨天甚至之前的日子一样,她可以藉由努力工作来掩饰自己的恐惧,坚守规则,专注在该做的事情上;同时平息一些忧虑,例如她做了什么让他做出那样的举动?到了明天,他会忘记今晚所发生的事吗?她自己会吗?他是在嘲弄她吗?
他在生她的气吗?她本来可以把话说得更好如果崔先生,或是其他任何人,做了以下的事漠视她、生她的气,或是嘲弄她
她都觉得自己有责任。她或许会花上好几个星期的时间来思索,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因此遭受这样的待遇。仿佛这样一来,下一次她就可以有不同的表现,以逃过生命的残酷。
她常常自责总是为了无法控制的事情而苦恼,然而她就是停不下来,多么典型的老处女。这已经成了习惯。打从小时候起,她就有一种迷信:如果她够乖、够聪明、够深思熟虑,她就能想出正确该做的事,而人生就能平顺一些。
一个长相如她、思想方式如她的女人,玩不起风花雪月。所以,云娜十分实际,富有责任感,并努力工作。
她彻夜无眠,想着崔先生所说的话和所做的事,以及他是否认真。这可能是什么意义?他会再做吗?她又想要他再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