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星期之后,黎柔开始觉得调查的工作好像都是她一个人在做。
在她家睡着的那晚之后,艾司蒙不曾再潜入她的屋子。他曾说过要她用自己的方法进行,显然是认真的,因为第二天她跟邢夫人第一次见面时,后者便传达了一句话:等毕太太找到重要的事,才把伯爵找来。在那之前,他不会挡她们的路。公爵遗孀举双手赞成。
“你从来不曾真正的参与社交界,”邢夫人说。“我告诉你,那绝对是非常吃力的工作。当你脚酸得想吊起来、且因为听或说太多话而头痛到受不了的时候,哪里禁得起他又跟你讨论事情到半夜。”
鲍爵遗孀的话果然并不夸张。
谤据合宜的守丧礼仪,绅士们不能请黎柔跳舞,甚至连最轻微的调情都不可以。所以她只能跟女士们在一起,锻炼听与说的本事。而因为邢夫人的精力太过充沛,黎柔醒着的每一分钟几乎都在听和说。
此刻,她坐在夫人戏院的包厢内假装欣赏舞台喜剧,一边思考着两个问题,一边还得使尽全力不要看向附近的一个包厢。艾凡瑞和艾司蒙在那里。
黎柔不想看向那个方向。三个星期以来,她在各种娱乐场合见过艾司蒙,已经知道如果她想见他,必须由她开口。她一直在抗拒这个诱惑,想要坚持到有真正重要的线索时再说。她希望她拿得出真正有用的解决方法,而不是更多问题,而且是要对调查有帮助的。她不认为眼前的两个问题会有帮助,但是它们困扰着她不放。
首先是薛本尼。知道他曾率领社交界排斥她的丈夫,黎柔假设起因为樊世胆敢染指薛本尼夫人所采取的报复。然而,根据公爵夫人那些长舌朋友所言,那是在薛本尼跑去毁掉他夫人之画像的一个星期之前。黎柔不认为一个人的气可以忍那么久,所以樊世是否以另一件事惹恼了薛本尼?如果是,那又是什么?
第二个问题正坐在她身边:菲娜。她昨天独自回到伦敦,可见事情一定出了大差错。除了一些语焉不详的话,对她妹妹的情况只字不提。黎柔相信如果兰蒂生病,菲娜不可能离开她。可是,菲娜的神情比去杜赛特之前更为忧虑。她双眼无神,而且气色很差,自从昨天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睡着了吗?”公爵遗孀锐利的声音将她从沉思中惊醒,这才发现已是中场休息。一边保证她并没有睡着,她看向艾凡瑞的包厢,空的。
她转向菲娜,后者正以看好戏的眼神望着她。
“他很努力的不要看向这里,跟你一样,不太成功。”菲娜说。
“你是说林磊爵爷吗?”黎柔冷静以对。“据说他一直点头是轻微中风的后遗症。”她转向公爵遗孀。“是吗,邢夫人?”
“他是个东倒西歪的老家伙,”老夫人说。这时包厢的门打开,她扭头看。“啊,猫儿来了。”
黎柔不必转头。甚至在闻到那似有若无的熟悉香味之前,空气的变化已使她脉搏加速。她微微转身,强装微笑面对大维,虽然全身的每一个分子都强烈的感受到他身边的那个人。
她活泼的谈话也针对着大维,并假装没有注意倾身向邢夫人致意的艾司蒙就站在两英寸之外,而且电流一阵阵激荡着她。
让人焦虑的几分钟之后,两人离开,黎柔发现她完全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她只记得香味外套拂过她的衣袖,以及他眼中那刀锋一般的蓝。
但愿失魂落魄的样子并未被注意,她仍武装起来准备接受菲娜的揶揄。
然而,攻击居然来自另一方,而且炮火对准的也不是她。
“菲娜,你是怎么啦?那男孩做错了什么事,竟然被你这样鄙视?”邢夫人嚷道。
菲娜动弹不得,黎柔则惊骇得说不出话。
“他问候你妹妹,”夫人倾过黎柔腿上责备菲娜。“你明知道他担忧到快要死去,可是你看他的样子好像他刚从老鼠洞出来。你认为兰蒂可以找到比他更好的人?皇室的公爵?说真的,在你去年冬天闹出来的笑话之后,艾凡瑞还这么有礼貌的前来问候你,我已经非常惊讶了。”
邢夫人坐回去。“她当时威胁说要拿马鞭打他,”夫人告诉黎柔。“这就是这位淑女的风范,拿马鞭打兰福特的继承人?她大概忘了她父亲是兰福特最好的朋友,也忘了她父亲死后是兰福特替她所有的兄弟找到居住的地方。”
菲娜原本毫无动静地注视着舞台,这时猛地跳起来,拉开包厢的门往外走。
黎柔也跳起来,邢夫人拉住她的手。“小心行事,”她压低声音说。“说话要注意,但是一定要逼她说出来。不只是她对艾凡瑞有什么不满,还有毕樊世到底做了什么。我敢打赌他可能对兰蒂下了手。”
黎柔怒视着她“菲娜是我的朋友”
“这时候你没有朋友,这是公事。我故意刺激她了,接下来由你收尾。”
黎柔看向艾凡瑞的包厢,两个男人正凑在一起说话,但是黎柔相信艾司蒙绝对注意到菲娜夺门而出。她也会期待她找到一些答案。
“真是的。”她低声说着离开了包厢。
一小段时间之后,她好不容易在女休息室里找到菲娜。她拿出一个铜板塞在服务生手里,要她离开。
门关起来后,黎柔向屏风走去。“我知道你不是内急,”她说。“你要出来,还是我进去逼你把几个月前就该说的话解释清楚。菲娜,樊世对你妹妹做了什么事,而且你为什么把责任怪到大维身上?还有,你认为把她藏在杜赛特到底能完成什么?”
菲娜从屏风后面出来,双眼都是眼泪。“噢,黎柔,”她哽咽的说。“她因为大维而心碎,我能怎么办?”
黎柔伸出双手,菲娜哭着投入她的怀里,她开始边哭边说。
十二月初,林磊爵爷的周年舞会上,兰蒂不顾菲娜要她别靠近毕樊世朋友的警告,跟大维跳了两支舞。既然,兰蒂不听话,菲娜改而警告大维不准靠近妹妹。他便马上离开了。可是樊世留在舞会里折磨菲娜。他开玩笑的告诉她,在场所有的人都看到兰蒂神魂颠倒的样子,也都同意她应该是兰福特继承人的理想妻子:她一定很会生孩子,不是吗?伍家的人都像兔子一样容易繁殖,不是吗?等她站在礼坛前面,她说的一定不是“我愿意”而是“我有了”
被激怒的菲娜也反唇相讥,拿艾司蒙取笑樊世。
“原谅我,黎柔,”她退开去。“那是我想得出来最可以让他生气的事。”
黎兀带她到一张椅子旁边,促她坐下。“我理解,”她找出手帕塞到菲娜手里。“樊世擅长找到人家的弱点,更喜欢插入刀子之后再转两转。你直攻他的弱点,也是非常自然的。虽然,这样做通常只是自讨苦吃。因为,樊世一定会报复,我想他的报复是追求兰蒂。”
菲娜擦擦眼泪,擤擤鼻子。“我有几个小时没有看到她,我并不特别紧张,因为我以为樊世在我们争吵后马上就走了。我在一间储藏室找到醉倒在地上的兰蒂时,才发现错误。”她冷笑几声。“她出了大丑,衣服褪到一半,头发”她打个寒噤。“他并没有强暴她,他还不敢那么大胆,他只拿走了她的束袜带。”
“用以羞辱她,和你。”黎柔走向水盆,微抖的手将水倒入盆中。
“他拿走束袜带的目的非常清楚。”菲娜说。
黎柔背向着,脑筋拚命地转。“那是胜利的标帜,用来向朋友炫耀。”她说。
如果他给大维看,大维一定会杀掉他,黎柔一边打湿一条亚麻手巾。但是时间点不对,大维会在盛怒的当下动手,不会偷偷摸摸的下毒。大维从来不是偷偷摸摸的人。而樊世不会等到一个多月之后,才炫耀束袜带。一定是几个小时、最多几天以内。而且他应该会去找懂得因为他的大胆喝采的人炫耀,一些比大维更有这类闺房经验的浪子。那会是一个私底下的玩笑,因为兰蒂不只是处女,而且出身贵族。总而言之,是他不应该染指的。话如果传出去,他应该会被排斥.而他果然也被排斥了,被
黎柔握着手巾突然转身。“是薛本尼。”她说。
菲娜瞪视着她。
“老天疼爱你,菲娜。”黎柔摇着头。“我打赌大维一定不知道束袜带的事,樊世炫耀的对象是薛本尼。”她把手巾塞入朋友手中。“擦擦脸吧,告诉我大维又做了什么难以启齿的错事。”
菲娜说出来的是最可恶的毒蛇,那毒沿着黎柔的血脉遍布全身,令她发抖与恶心。但是,她不能纵容自己感情用事。这是工作,黎柔决心学习艾司蒙的俐落手法将它完成,即使她还无法像他那样无动于衷。
“你刚才问我,你能怎么办?”她告诉菲娜。“你是这个家族的男人,不是吗?大维想跟兰蒂结婚,如果你是你父亲,你会怎么做?”
“就像我已经做的,把他烧成灰。”但是她的声音已经不那么肯定了。
“你父亲会告诉他理由,”她说。“你父亲会相信,人应该有权利跟指控他的人对质,也应该有权利对那些指控提出答辩。”
“你疯了?”菲娜从椅子上跳起来。“我不能”
“如果你不能,你就是不敢面对现实的胆小表。”黎柔平静的说。
菲娜注视着她。
“怎样?”黎柔问道。“你到底要不要去向大维问清楚?”
“你真讨厌。”
黎柔只需要这个答案。
几分钟后,又被加赏一个铜板的服务生带着黎柔的口信去给艾凡瑞爵爷。他和艾司蒙伯爵随即来到戏院的出口。黎柔跟满脸通红的菲娜站在那里。
“凯洛夫人不舒服,”黎柔对大维说。“请你好心送她回家好吗?”
大维的脸马上跟菲娜一样红,但是教养很快占了上风。他有礼的说这是他的荣幸,并且马上命一名小厮传唤他的马车前来。
“我相信凯洛夫人喜欢到外面去等马车,”黎柔在小厮离开时说。“她需要新鲜空气,对吧,菲娜?”她甜甜的问,同时威吓地看着她的朋友。
“是的,”菲娜小声的说。“你真讨厌。”
大维尽责的上前,伸出他的臂弯,菲娜僵硬的接受。
黎柔等两人安全的出门,站在人行道上,这才敢望向状似看戏的艾司蒙。
“我希望你已经把他治好了,”她说。“希望他的不能人道是他仅有的问题,如果不是,明天我的麻烦就大了。”
他的视线移开。“戏快结束了,”他有礼而矜持的说。“据我了解,你还要跟邢夫人同进晚餐。”
“我早就没有胃口了。”她转身离开他。
亚穆从黎柔的厨房门进入时,邢夫人的马车刚巧离开,黎柔正要上楼。他轻声叫她,她猛地在楼梯转角停住,转身过来。
“我累了”她说。“你回家吧。”
他继续上楼。“你不是累,而是想要逃避。我了解你刚才的话,知道问题在哪里。”
“噢,根本没有问题,”她的口气带着讥讽。“还不就是平常的那些事。只不过,我又抓到你说谎了,或者我应该说成‘谨慎’?因为你其实很少直率的说谎,你只会小心翼翼地掩饰真相。”
她大步走上楼梯。“每次我好不容易从你嘴中逼出一个烦人的秘密,总是傻到以为这肯定是最后一个,所以一切都清楚明白了。但是,任何事都无法清楚明白,因为你分明就不是一个清楚明白的人。你是让人讨厌到家的变形虫,我每次转身你就变成另一个人,或另一样东西。难怪樊世说你不是人类。‘二八’俱乐部的首脑、精于摸透人们的欲望并要他们为此付出代价的天才,都承认他摸不透你想要什么、你想要谁,我或‘他’。”
她已抵达二楼并继续往上,亚穆跟着她。最后那句苦涩的抱怨,并不令他意外。他想起她说艾凡瑞:希望他的不能人道是仅有的问题。亚穆不难猜到凯洛夫人对她说了什么。
“让他摸不透我是我的本意,”他平和地说。“这是我的任务要能完成、甚至我的生命要能保全的必要条件。你一定可以了解,不该这么生气。”
“我真的累了,”她说。“我讨厌每个真相都要花好大的力气才能从你的嘴里挖出来,而且每挖出一个就像一根大木棒打在头上。我也讨厌这样的一再挨打之后,还要若无其事的站起来。”
她来到她的卧室门口。“你可以警告我的,艾司蒙,让我有点心理准备。然而不是,我竟然必须站在那里听菲娜说,我的丈夫是一个鸡奸者。大维是他的‘男孩’之一,而樊世是因你喜欢我、不喜欢他而疯狂。他之所以看到你就大惊小敝,是因为他自己想要你。尤其过分的是,我还得在她说出这些惊人的秘密时,装出一点也不受影响的样子。”
她将门推开。“我的卧室,”她说。“请不用拘束,先生,反正我也赶不走你。虽然你要什么我实在一无所知,但我总会知道,而且也能面对。那是我的专长,死了又跳起来,任何困境都能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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