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近来好吗?”
“我会再考一次大学。”我说。
“那很好啊!要我帮你温习吗?”
我带着微笑摇头,心里想着他找我有什么事。
沉默了片刻之后。他说:“我明天要去英国,所以来跟你说一声。”
“英国?你去读书吗?”
星一脸露尴尬的神色。说:“不,我跟家人去旅行。”
我怔了怔,只是去旅行而已,为什么专程跑来跟我道别呢?那个时候的我,根本不会明白这么幽微的心事。也许,星一特地跑来告诉我,只是希望我会问他一声:“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然而,那个瞬间,我没问。他脸上露出失望的神情。
“那时你说你不喜欢我,现在你跟大熊分手了,你会不会改变主意?”他突然问我,眼睛深深地看着我。
我脸红了,尴尬地说:“我们复合了。”
“呃?”他怔了怔。
“是昨天的事,也许他还没告诉你。”
“是的,他没说。早知道那时候就不该叫他跟踪你。”星一朝我笑笑,风度无懈可击地说。
我松了一口气,瞥了瞥他,说:“为什么呢?那么多的女孩子喜欢你。星一,你让我很自大呢。”
“你记得中三那年暑假前的一天吗?”
“我在学校化学实验室见到你的那天?”
星一点了点头,说:“那时还很胖的我,受到几个同学欺负,躲在那儿哭。你经过的时候看到我,悄悄替我开了空调,还帮我关上门,假装没看到我。”
原来他一直记着这件事,我倒没放在心里。
“我们是同学嘛!”我说。
“只有那时候对我好的女孩子,才值得我追求。”星一说。
“你很念旧呢!”我夸奖他。
星一咧嘴笑了,说:“你是第一个这样说的,别的女生都说我贪新忘旧。”
“她们不了解你吧。”
“这几年,我是带着复仇的心去跟那些女孩子交往的。这些人,从前连看都不会看我一眼。”
“那么,白绮思呢?”
“她也是一样。”星一耸耸肩,说“这也难怪,我那时候就像哈利。波特里,哈利那个又胖又蠢的表哥。”
“达力。”我说。
“呃?”星一怔了一下。
“哈利的表哥叫达力,很少人记得他的名字。但我觉得他挺可怜,书里所有小孩子都会巫术,只有他不会。”我笑笑说。
“是的,他最可怜。”星一说,然后,他问我“今天晚上的事,你不会告诉大熊吧?”
“放心吧!我很能守密的。我会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里。”
星一手指比了比嘴唇,说:“別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我家是做殓葬生意的,所以很迷信。”
我吐吐舌头微笑。
苞他一起走出小鲍园之后,我们道了再见。天凉了,我加快脚步,想快点回家去。去年的这一天,徐璐跳桥自尽。这天晚上,电台都在播她的歌。活着是多么的美好?
听着歌的时候,我摇电话给大熊。
“有事吗?”他问我。
“只是想确定一下。”我说。
“确定什么?”
“确定你还活着。”
“疯了吗你?”
徐璐的歌,陪着我温习。我跟自己说:“这一次我不会输。”
第二年,我终于考上了大学。大熊也升上了二年级。
徐璐那首时光小鸟说,二十岁的时候,时间是小翠鸟。我们的二十岁,是快乐不知时日过吧?
二00三年的除夕夜,我、大熊、阿瑛、小毕、星一跟芝仪六个人,在我和大熊头一次约会的“古墓餐厅”里度过。
星一刚刚跟白绮思分手。虽然很多女生想和星一度除夕,星一却宁愿跟我们一起。
于是,我把芝仪也叫来。她在电话那一头很紧张地问我:“你跟星一说了些什么?”
“我不怕你杀我灭口吗?我连大熊都没说。”
“会不会很怪?只有我跟他是一个人来。”
“大家都是旧同学嘛,来吧!”
这一天,最迟一个来到“古墓”的,是大熊,他从来就没准时过。
芝仪打扮得很好看,星一好像也对她刮目相看。
阿瑛听说星一家里是做殓葬生意的,带笑问他:“将来要是我们呃,你明白啦,可不可以打折?”
“今天别说不吉利的话。”星一冲她笑笑。
虽然如此,我们还是来了“古墓”点了“古墓飞尸”、“死亡沼泽"和”古墓血饮"等等,一点儿都不怕不吉利。
“你怕鬼吗?"阿瑛问星一。
“我爷爷说,我们做这一行的,是鬼怕我们。”星一故意说得阴声鬼气。
“那么,你有没有见过鬼?"阿瑛问。
一个女祭司打扮,脸擦得粉白的女服务生这时把我们的饮料端来。等她走开,星一的目光扫过我们每一个,深呼吸了一口气。
我们全都屏息等着听鬼故事。
“我没见过。”星一懒懒地说。
正当我们有点失望的时候,星一突然又说:“但我爷爷见过一个女鬼,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她是跟男朋友双双溺死的,好像是跳河殉情,很年轻。尸体送来殡仪馆的那天晚上,我爷爷在办公室里听到水滴在地上的声音,于是走出去看看。”星一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
我们催他,他才继续说“他看到一个全身湿淋淋、跟那个溺死的女生长得一模一样的女鬼。她一边哭一边不停地把身上的衣服拧吧,但是,怎么拧也还是拧不干"阿瑛、芝仪和我全都吓得魂飞魄散,央求星一不要再说下去。星一脸上露出歪斜笑容,拿起面前那杯”古墓血饮“啜了一口。
“这个故事是你自己编的吧?”我狐疑地盯着他看。
“当然不是。”他回我说。
“如果有一只鬼,连影子在内,是二十公尺加上他长度的一半,那么,他连影子在内有多长?”一直好像没有很投入听我们说话的大熊忽然问。
“你说什么嘛?”我撞了撞他的手肘。
“鬼好像没影子的。"小毕说。
“就是嘛!”阿瑛附和小毕。
“这不是鬼故事,这是算术题,我刚刚想出来的,考考你们。"大熊说。
“干嘛问这个?"我头转向大熊。
“我下个月开始在报纸写专栏。”大熊向我们宣布。
“为什么我不知道?”我问。
“我刚刚迟到就是因为谈这个。”
“你常常迟到。”我啐他一口。
“你写什么专栏?”星一问。
“是每天的专栏,我会每天出一个有趣的算术题、逻辑题或是智力题给读者猜。”
“很适合你呢!”我称赞他说。
“稿费高不高?”芝仪问。
“比补习好,又不用上班。”大熊说。
“专栏作家,敬你一杯!”
星一首先跟大熊碰杯,我们也跟着一起碰杯。
二00三年的时候,香港仍然笼罩着一股不景气。
没想到还在念二年级的大熊当上了专栏作家,小毕也很幸运在广告公司找到一份美术设计的工作,还设计了一个大型的户外广告牌。
那是某个名牌的青春便服广告,特写一个满脸雀斑的洋模特儿一张灿烂的笑脸。广告牌悬在繁忙的公路旁边,上面有一句标语:“年轻是一切错误的借口。”
阿瑛用数码相机把广告牌拍了下来,这天带给我们看,脸上满是对小毕的仰慕之情。她已经从演艺学院毕业,明年会演出大型歌舞剧猫。
“改天要去‘十三猫’观察一下。”她说。
芝仪整个晚上很少说话,但是脸上一径挂着微笑。
星一的鬼故事,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也吓倒了我们。
他很适合讲鬼故事。
“那只鬼到底有多长?”我问大熊。
“是不是三十公尺?”小毕想了想,问。
“不对。”大熊摇摇头。
“四十公尺。”星一说。
“对!”大熊点头。
我们全都一起为星一鼓掌。
“我还有另外一题。”大熊说。
“吃东西啦!”我揉了揉他的头发说。
十二点钟一到,一个男祭司打扮的乐师用手风琴奏出友谊万岁,一群女祭司靠拢起来高歌。我们唱着歌,举起手上的饮料为新的一年喝彩,每个人脸上都漾着花一样的笑。年轻如果是借口,那么,它便是最让人心醉神迷的借口。我们用力碰杯,把杯里的饮料尽情溅到彼此脸上。那个瞬间,我们全都对人生满怀憧憬,也带着未知的忐忑。明天、明年,明日的故事与梦想,还等待着年轻的我们一一去探索。
然后,我们约定,明年今日,相同的六个人,在“古墓”再见。
“到时候,我会说一个更恐怖的鬼故事。”星一说。
“那我便出一个更有趣的算术题。”大熊说。
“不见不散!”我笑对大熊说。
为什么当我们以为正顺遂地迎向幸福的浪花,生命的气息却一下子就从指缝间溜走了?
二00四年除夕的约会,我缺席了。好梦顿时成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