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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9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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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人沉默着,都不知道说什么,可又都没有说要挂电话,时间一分一秒地在沉默中流逝,终于,麻辣烫说:“我挂了。”

    我说:“好。”

    挂了电话,心里却难受得像要爆炸一样,我打开电脑,登陆qq,她在。

    我不想再假装客套,开门见山地说:“我上次见到你妈妈,她说你有一个姐姐。”

    麻辣烫震惊了很久之后才给我回复:“在我心中,只有你是我的姐妹。”

    “你的姐姐在哪里?”

    “她不是我的姐姐,她叫许秋。”

    “好,那许秋现在在哪里?”

    “她已经死了。”

    这次轮到我震惊了很久才给她回复:“怎么死的?”

    “她大学毕业后去了美国,留在美国工作,具体细节我没有关心过,只知道她和朋友去黄石公园玩,他们越线超车,和对面的车迎头相撞,她抢救无效身亡。”

    所有的细节、所有的疑问在这一刻都串联到一起,我终于隐隐约约明白了几分前因后果,明白了宋翔眼中永远无法消融的哀伤,麻辣烫妈妈眼中无法掩饰的恨怨,明白了宋翔为什么能那么理解爸爸的心思。

    “和你姐姐一块儿出去玩的朋友呢?”

    “不知道,我不关心。关于她的任何事情,我都不关心。也许你会觉得我冷血,但是,我就是这样的人。她生前,我恨她;她死后,我只能说已经不恨她了,但是我永远不会原谅她对我和妈妈所做的一切,她加之于我身上的痛苦,我需要用一辈子去遗忘,你让我如何去原谅她?”

    “能告诉我你小时候的事情吗?我想知道。”

    “我妈妈给你说了什么?”

    “她什么都没说,她只说在你心中没有姐姐,全是她的错。”

    麻辣烫发了一个仰天捶地大笑的表情,我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只能发给她一个拥抱。

    她写道:“好,我告诉你,这些事情我以为永远埋起来了,没想到还会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我请你喝酒,老酒吧的老地方。”

    我似乎能看到麻辣烫怔怔的表情,我们已经有多久没有光顾我们的老地方了?

    她敲入了一个“好”字,头像迅速变暗。我也立即穿起衣服,提起手袋出门。

    酒吧的老板看到我和麻辣烫,没等我们说话,已经给我们倒了两杯酒“我请客,庆祝故交重逢,庆祝你们还在。你们这么久没来,我以为你们来自人海,又消失于人海了。”

    我和麻辣烫举杯轻碰了一下,一饮而尽之后,相视而笑。老板把调好的酒和冰块放在我们面前,安静地走开。

    我和麻辣烫没用冰块,就一小杯、一小杯地喝着,你一杯、我一杯,像灌水一样灌下去,麻辣烫喝了三分醉之后才开始说话。

    “我妈妈不是我爸爸的第一任妻子。许秋是我爸爸和他前期的女儿,因为出生在秋天,所以叫许秋。许秋三岁的时候,她妈妈去世。两年后,我妈妈怀着我嫁给了我爸爸,没多久,我就出生了。听说因为我在夏天出生,本来应该叫许夏,可许秋不喜欢,她说夏天比秋天早,爸爸就重新给我想名字,起名叫怜霜。我刚懂事,许秋就告诉我她的母亲小字‘霜’。怜霜,怜霜,真亏我爸能想得出来,也真亏我妈能接受!”

    麻辣烫冷笑“许秋的妈妈是个美人,和我妈妈不同类型的美人。妈妈是真美,她妈在下的五官其实普通。”她从包里翻了一会儿,摸出一张照片扔给我。照片里的女子一身黑裙,宽幅凉帽,站在一座大教堂面前。因为是全身照,照片又被揉过,看不大清楚女子的五官,可那种夺目的气质让人立即明白这是一个出众的女子。

    “这是许秋的照片,背景是巴黎圣母院。她母亲和她很像,用别人的话说是非常非常有气质的女子。她妈妈和爸爸是大学同学,听说成绩比爸爸好,比爸爸早入党,还是爸爸的入党介绍人。”

    “我妈妈没上过大学,更没留过洋,她初中毕业就参加工作,因为人老实可靠,长得又好看,所以做秘书一直做到我爸爸手下。当然,我爸爸那个时侯官阶也没现在高。许秋的妈妈去世后,我妈就近水楼台先得月,在众人的嫉妒艳羡中嫁给了我爸爸。可风光之后的辛酸,恐怕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爸爸总是一副情痴的样子,至今他的书房里依旧挂着前妻的照片。给我取名字叫怜霜,逢年过节,不管大风大雪、阴天晴天,必定去给前妻扫墓。不管搬多少次家,我们家里永远都有另一个女人的影子。我前几年一直在琢磨,如果老天再给我妈一次机会,她究竟会不会嫁给我爸?不过,现在我连琢磨的兴趣都没有了,我看我妈过得挺自得其乐,也许她自始至终都没在乎过,她只在乎我爸爸能让她过上她想要的生活。”

    麻辣烫一仰脖子,狠狠灌了一杯酒“许秋是个很特别的女孩子,她继承了她母亲的聪慧美丽,继承了她父亲的心机手段,可以说她是他们两个最完美的结晶。我告诉别人,别人肯定都不能相信,我三岁的时候,她就会对我说:‘许怜霜,你知道吗?我爸爸一点儿都不喜欢你妈妈,他爱的永远都是我妈妈,你妈妈只不过就是我们家的保姆而已。’我妈在下的确也就是一个保姆。她照顾爸爸的衣食起居,照顾许秋的衣食起居,所有人都盯着她,等着看她这个后母的笑话。所以妈在下的每一个举动、每一句话都小心翼翼,可怜兮兮地讨好许秋。人家都是可怜有后母的孩子,却不知道许秋根本不是灰姑娘,她其实是那个恶毒的后母,我妈妈才是那个受尽欺凌的灰姑娘。没有人的时候,她对妈妈呼来喝去,把我妈妈完全当佣人。可只要有人在场,她就装文静、扮乖巧,她永远都是那个善良的、等待别人同情赞美的女孩儿。没人的时候,她打我,甚至故意当着我妈在下的面挑我的错。可我妈妈不说她,反倒说我不该去打扰姐姐,应该让着姐姐。她用圆规针刺我,把大头针放在我床上,把我第二天要交的作业扔掉。”

    麻辣烫看向我“蔓蔓,你知道吗?有一段时间,我一看见她全身就会发抖,而我妈妈我妈妈总是说我要让着姐姐。我已经躲到墙角里,甚至听到她说话的声音,我就会主动消失,可她仍然不放过我,我真的不知道我还能如何让着她。”

    “你为什么不告诉你爸爸?”

    “我爸爸?”麻辣烫冷笑“在许秋去世之前,我想他大多时候都想不起他还有一个女儿。对他来说,许秋才配做许仲晋的女儿,才是他爱情的结晶,我只是他没有控制好自己男人欲望的副产物。”

    麻辣烫淡淡地笑着,可让人觉得她似乎在流泪“许秋在很小的时候,已经知道如何吸引爸爸的全部注意力,她从不允许爸爸多看我一眼。有一次我要文艺汇演,我和爸爸说老师希望家长能去,他答应了,可是第二天许秋就生病了,爸爸要陪伴她,而我妈妈要照顾他们,所以,学校的文艺汇演上,别的小朋友都被家长前簇后拥,只有我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很长一段时间,学校的几个老师都以为我是孤儿。还有一次,妈在下的朋友送我一辆自行车,我就央求爸爸教我,他答应了,许秋说她要一块儿去,然后她摔断了腿,并且得了‘自行车恐惧症’,爸爸把所有视线范围内的自行车都送了人。蔓蔓,你能相信吗?许秋从自行车上摔下去的时候,我真的看到她在冲我笑,眼中全是蔑视,可是连我自己都怀疑是自己眼花了。这样的例子太多,多的我可以和你说三天三夜。”

    麻辣烫向我举了举酒杯“干杯!”我立即举起酒杯陪她喝了一满杯“许秋从小到大没考过第二名,她把压岁钱省下来捐给希望工程,她主动给差学生补课,她能歌善舞、能说会道,她是老师眼中最好的学生、父亲眼中最优秀的女儿。而我呢?我沉默寡言,总是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学习成绩差,我读大学是爸爸动用了关系才能去上的,虽然这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可是我知道他觉得很丢人。许秋在所有人眼中几乎是个完美的人,只有我知道她是恶魔。可我不能告诉任何人她是恶魔,如果我说了,别人就会觉得我是在嫉妒、中伤她,我才是邪恶的魔鬼,竟然伤害那么善良纯洁的许秋。就脸我妈妈都不相信我,她一厢情愿、可怜兮兮地巴结着许秋,讨好着父亲,从不肯相信许秋对她就如同对待一个佣人!很多时候,我常常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被害妄想症,其实许秋从来没有对我不好,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幻想出来的。我天天晚上失眠做恶梦,我曾经见过一段时间的心理医生,却一点儿用都没有。可等许秋大学毕业出国后,她走的第一个晚上,我一觉睡到第二天十二点,终于确定自己没有病,我只是怕她,怕得日日不能安睡。蔓蔓,我不管别人是否觉得我冷血,我只知道她让我没有了妈妈,没有了爸爸,让我失去了整个童年和少年。我至今仍会梦见她,从恶梦中哭醒,我要用一生去遗忘她给我的伤害,要很努力才可以摆脱噩梦,让自己做一个自信快乐的人。我不能原谅她,不管她是生是死!”

    麻辣烫盯着我“蔓蔓,你相信我说的话吗?”

    我重重地点头“我相信!”

    “中国人都喜欢说人死万事空,你会介意我不原谅许秋吗?”

    “不!但是我希望你最终会遗忘她。没有刻意地去遗忘,无所谓原谅不原谅,只是压根想不起这个人!”

    麻辣烫轻轻地抱住我,头贴着我的脖子,我感觉有湿湿的液体流淌在我的肌肤上,我搂着她,默默地喝着酒。

    我虽然知道麻辣烫有一个异样张扬热烈的灵魂,但是从来不知道她为了这份张扬热烈需要克服多大的心理阴影,又需要付出多少的努力。

    麻辣烫一直伏在我肩头,我的半边肩膀都已经湿漉漉的,她似乎要把童年、少年时的委屈和痛苦都哭出来。我一杯杯地喝着酒,想着她小时候躲在角落里,看许秋和爸爸谈笑,无论她如何努力,爸爸都看不到她,她只能转身去找妈妈,却发现连妈妈也看不见她,她只能一步步退回自己的小黑屋,小黑屋里还有许秋给她备好的钉子,随时等着扎她。想到我小时候,妈妈给我做衣服,按照最时新的样式做,我穿上后所有人都以为是买的。她自己舍不得买蕾丝睡衣,可舍得给我买蕾丝裙子。爸爸给我用破轮胎做橡皮筋,我有了一条全班最酷的橡皮筋,每次下课,我都大喊“谁要跳皮筋?”所有女生都围着我嚷“我玩”我得意、快乐地笑着,可这么爱我的人竟然一个已经去世,一个正被病魔折磨。

    不知道是怜惜她,还是怜惜自己,不知不觉中,我也开始掉眼泪,两个人抱着头,泪水哗啦哗啦地往下掉。

    哭了很久之后,我问出了心中的另一个疑问。

    “麻辣烫,你能给我讲一下你第一次是怎么见到宋翔的吗?”

    麻辣烫已经有七分醉,听我提到宋翔,她笑了“五年前,不对,已经快六年了。六年前,我的肾脏出了问题,只能等待器官移植,却一直没有等到合适的器官。爸爸年轻的时候,在西藏工作时受过伤,不能捐献器官。妈妈想给我一个肾,可医生说她身体不好,手术危险太大,我也坚决不同意,我和妈在下的关系就是在这个时侯缓和了一点儿。后来我的肾脏渐渐衰竭,血压上升,压迫视网膜,我的视力逐渐弱化,到后来近乎完全失明,却仍然没有合适的肾脏。妈妈再次提出她要给个我一个肾,爸爸没有办法,只能带我们去美国,看那儿的医疗技术能否进行安全的手术。美国的医生检查完妈在下的身体后,也反对进行手术。本来已经绝望,没想到我运气很好,在美国,我等到了合适的肾脏。”

    “你就是那段时间遇到宋翔的?”

    “嗯!那段时间,我非常悲观和绝望,不明白老天让我来世上一趟究竟是什么用意?我从来没有快乐过,本来以为许秋离开中国,我获得了新生,可老天又让我生病,似乎老天就是要不停地折磨我。我总是一个人坐在黑暗的角落,和谁都不说话。我有整整三个月一句话也不说,不管妈妈如何哭着求我,我都不说话。后来有一天,我听到一个人在哭,我从来没听过一个男人能哭得那么伤心,令我都想和他一起哭。我终于从自己的黑暗中探出了一个触角,我问他:‘你为什么哭泣?’他居然听得懂中文,停止了哭声,似乎很惊讶角落里除了他还躲着一个人。大概他看到我眼睛上的纱布,就问我:‘你的眼睛怎么了?’我告诉他:‘因为我上辈子做错了事情,上帝要惩罚我,所以让我变成瞎子。’他说:‘不是的,上帝只是为了让你今后的色彩比别人更绚烂,所以现在给你黑暗。’后来我又在那个秘密角落里碰见过他,他给我读书,陪我说话,他给我的黑暗世界中投入最灿烂的阳光。他真是我的天使!就在我遇到他的第三天,医生告诉我有了合适的肾脏,我激动地要忽视推我到秘密角落,想把好消息第一个告诉他,可我却再没见过他。我问妈妈和护士,没有一个人说见过这样一个人,他就好像是我幻想出来的天使,牵着我的手走过最黑暗的日子,等我见到阳光时,他却消失在阳光下。”

    麻辣烫唇齿不清地问我:“你说,我怎么可能不爱守护自己的天使?”

    麻辣烫终于醉晕过去,我也浑身发软,给大姐打电话,请她来接我们。

    大姐和老板两个人才把麻辣烫和我塞进车里。麻辣烫在醉梦中又是笑又是哭,一会儿叫妈妈,一会儿又叫爸爸,一会儿叫我的名字,一会儿叫陆励成的名字,一会儿叫宋翔的名字。

    我突然拍车门,大叫:“我要下车。”

    大姐气结:“你还想干什么?”

    我摇摇晃晃地爬下车,招手拦计程车“我要去见一个人。”

    大姐要拉我,没拉住,我已经钻进计程车,报上了地址。大姐无奈,只能给司机一张一百元,嘱咐他送我到目的地。

    我头重脚轻地走着,等晃到门口,一边拍门,一边身子往下滑。宋翔一开门,我就整个趴到了地板上。

    他忙把我抱进去,放到上,又想给我去泡茶,我拽住他“宋翔,你究竟爱不爱麻辣烫?”

    他淡淡地说:“你喝醉了,我去给你倒杯茶。”

    他想起身,我一把圈住他的腰,组织他离开“我很清醒,从没有过的清醒。你告诉我,你究竟爱的是麻辣烫,还是爱她体内许秋的肾脏?”

    他本来正在拉开我的手,闻言身体剧烈的一震,脸色刹那间苍白得一点血色都没有,好一会儿之后,他才失魂落魄地问:“她知道了?”我想哭,却哭不出来,只能笑“没有!你们都瞒得如此辛苦,我怎么敢让她知道?”

    他缓缓地弯下身子,坐在了地板上。我躺在上,恰好能看见他的脸,他的眼中全是哀伤,沉重得似乎下一刻就会压垮他,而他眼中那个小小的我,何时已经泪流满面?我不是一直在笑吗?

    我去遮他的眼睛“不要这样看着我,我没有怪你,我永远不会怪你。”

    他把我的手按在了他的脸上,掌心一片冰凉。他的声音从我的指缝间传出,低沉得我要凝神才能捕捉到。

    “我到美国后,在一次朋友聚会上认识了许秋,她太光彩照人,没有人能无视她。她对我似乎也青眼有加,我约她,她没有拒绝,所以,我们就开始约会,水到渠成地成为了男女朋友。周围所有的同学、朋友都祝福我们,说我们是男才女貌、男貌女才,天造地设的一对。许秋比我早毕业、早工作,她的性格很好强,工作上肯定压力很大,有时候脾气会有点儿暴躁。我那个时侯年轻气盛,不但帮不上她,还不能包容她,常常和她吵架。后来,我们决定远离都市,好好谈一谈。我们坐飞机到盐湖城,然后从那里租车到黄石公园。我的原意是想借山水,两个人好好沟通一下,可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又吵了起来,越吵越凶,她气得大叫:‘我们分手!’当时我们前面有一辆房车,开得很慢,我心头憋着火,看是虚黄线,允许越道超车,就猛踩油门,开刀了对面的车道上,想要超车。我不记得她当时说了什么话,只记得我也非常生气,就冲她大叫:‘你想分手,那我们就分手,沃野永远不想再见你!’听到她的惊叫声,我看到一辆吉普车飞速地开向我们,我猛打方向盘,可是已经晚了,和吉普车相撞后,我只感觉车在不停地翻滚,然后我就失去知觉了。等我再醒来的时候,腿骨折断了,可她却在重危病房。我不停地想上帝祈求,希望能原谅我,可他还是带走了许秋。许秋的爸爸在她弥留的三天内,头发足足白了一圈。许秋去世的时候,他差点儿要当场杀了我。他不停地骂我是凶手,质问老天为什么带走的不是我,而是许秋。他不知道,我真的宁可撞死的是我,活着的是许秋。”

    难怪他会如此理解我的父亲,原来他们有类似的经历,我当时就该想到的,这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理解。

    我的掌心中有濡湿的液体,沿着我的指缝,冰凉地滴落。

    “我总是想着车祸前我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那好,我们就分手,我也永远不想再见你。’如果这世上能时光倒流,我愿意下十八层地狱,去挽回我所说过的话。”

    我不知道能说什么,我只知道自己的新很痛很痛,他的泪水似乎全变成了尖锐的刺,刺在我的心上。

    “你爱麻辣烫吗?”

    他回答不出来。

    他转过了头,眼睛看着别处,清晰地说:“我爱许秋。”

    我的身子无法克制的抖着。

    他站起来,拉远了和我的距离,就如在我和他之间划下天堑“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自己能来就能回去。”我歪歪扭扭的走到门口,拉开了门,却又转身看向他“麻辣烫值得一个男人全身心地爱她,而不是一个人赎罪和自我惩罚的工具。”

    我晕晕乎乎的走出大厦,我的眼泪如决堤的河水一般开始疯狂地坠落。如果我爱的人爱的是一个活人,我可以比她更美丽、比她更温柔、比她更体贴,可谁能告诉我,如果我爱的人爱着一个已经死去的人,我该如何去争取?

    死亡将美丽凝固,将丑陋淡化,将内疚扩大,将瞬间变成永恒。不管麻辣烫的母亲有多美丽温柔,她的父亲仍然用一生去怀念亡妻。在许秋已经凝固的美丽前,我微贱如草芥。

    我边哭边走,边走边哭。

    深夜的街头并不安全,三个喝醉的人经过我身边时,拦住了我“小姐,不要一个人喝酒呀,和我们一起去喝一杯。”

    我低着头,想绕过他们,他们却几个人散开了将我围起来“哭什么?我请你去喝酒,要哭哥把肩膀借给你。”男子一边说一边来拉我。我哭叫起来“放开我,不然我报警了。”

    他们哄笑“警察叔叔要来了,我们好怕呀!”

    “放开她!”宋翔的声音突然响起,他竟然一直跟在我身后。

    三个男的看宋翔衣冠楚楚的样子,大笑起来“就你小子还想替人出头?都不够我们一个人打的。”一边说着,一边把我又往他们身边拽。

    拽我的人还没反应过来,砰的一记拳头,结结实实地打在他的下巴上,他踉跄着向后退去。宋翔没等另外两个人反应过来,转身就连着一脚一拳踢打在另一个人的小腹上,那人痛得弯下了腰,蹲在地上起不来。第三个人此时才摆好打架的姿态,怒吼了一声冲上来。

    我捡起他们丢在地上的啤酒瓶,他刚冲到宋翔面前,我一啤酒瓶子砸到他后脑勺上,他摇摇晃晃了两下,脸上的表情很戏剧化,不能相信地瞪着我们“你丫的够狠”昏倒在地上。

    起先被打到脸的人已经缓过劲儿来,正想着和同伴前后夹击宋翔同伴却突然被我砸昏,他落了个空。宋翔回头甩了甩手,看着他问:“还要打吗?”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他连连后退“不打了,不打了!”

    宋翔拽住我的胳膊就走,走了一会儿,我才反应过来手上还有半个玻璃瓶子,左右看看,没有垃圾桶,只好仍拿在手里。

    他不说话,一直大步往前走。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跟着他走,走了很久以后,我小声说:“我走不动了。”

    他好像没有听见,仍然走着。我坚持了一会儿,大声说:“我走不动了。”

    他仍然不理会我,我吼出来:“我走不动了!”

    他终于停住脚步,看向我,我毫不示弱地回瞪着他,别以为你帮我打了一次架,我就欠你人情。

    他招手拦计程车,所有的车远远地看见我们时,逐渐放慢速度,等到近处看清楚我们时,却忽的一下子加快速度跑掉了,明显就是拒载我们。

    宋翔和我一个文质彬彬,一个弱质纤纤,怎么看都不会是被拒载的对象呀!宋翔突然盯着我的手问:“你拿着半个玻璃瓶子做什么?还想打架吗?”

    我反应过来,可怜兮兮地说:“没有垃圾桶。”

    他呆了一下,爆笑出来“你砸人的时候可不像个好市民。”

    他拿过我手中的破瓶子,打量了一下四周,可看路面干净,没能下手,就又塞回给我“你还是拿着吧!”

    我没忍住,也笑了出来。把手背到身后,藏起瓶子。

    两个人上了计程车还一直笑,我说:“你打人可真够狠的,说出手就出手,一声招呼都不打,还专往人薄弱部位招呼。”

    他抿着唇笑“你也没客气,一瞬前还哭得若梨花带雨,一瞬后就抡着啤酒瓶往人脑袋上招呼。”

    我们相对大笑,可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彼此都移开了目光,看向窗外。计程车的玻璃窗上是一层水汽,我无意识的写着字,等惊觉时,发现全是宋翔的名字。霓虹闪烁中,无数个他的名字忽明忽暗、忽清楚忽暗淡,我的泪又盈上了睫毛。我努力地眨眼睛,将眼泪眨掉,又伸手去抹他的名字,一个一个都吐掉,玻璃渐渐干净透明,可我知道他刻在我心上的名字,没有任何办法擦去。

    等我擦干净所有他的名字,侧过头时,却发现他的目光正从干净的玻璃窗上缓缓的移到我脸上。他的眼睛深黑得靛蓝,如荒野中燃烧着的火焰,烧着他,也烧着我。他忍不住俯下身子,我急促的喘着气,也向他靠近,明知道投身火焰是焚身之痛也顾不得了。

    计程车突然停住,我俩的身子都是一震,他的脑袋猛地一偏,唇轻轻落在我的额头上“对不起!”

    我紧紧的抱住他,明白他这声“对不起”是拒绝也是告别,眼泪终于没法忍住地再次滑落。他也紧紧地拥着我,胸膛急剧地起伏着,可只一会儿,他用力推开了我。

    我缓缓将手从他手中抽离,他的手渐渐松开,却在最后一瞬又握住我的指尖,可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又放开了,替我打开车门“我不送你上去了。”

    我挺直背脊,不敢回头的走着,一进大厦门,愣住了。

    大姐的这栋大厦,一楼的一角摆着几组,有自动咖啡售卖机,旁边是小喷泉和高大的绿色盆栽,是一个很不错的聊天的地方。此时,陆励成和大姐正坐在上喝咖啡,外面的路灯亮过室内的幽暗灯光,从他们坐的位置恰能清楚地看到外面。

    大姐的面色很震惊,一直盯着我,陆励成却是淡淡地吸着烟,氤氲缭绕的烟雾中,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我走过去,坐到他们对面。

    大姐问:“你醉糊涂了,对吗?”

    “现在是清醒的。”

    大姐不知道能说什么,只用眼神表示着不赞同。

    陆励成的声音冷冷地从烟雾中飞出来:“你脸上的伤才好不久,不要好了伤疤忘了疼。”

    我现在心内只有悲哀和绝望,对他的嘲讽没有任何感觉。

    “大姐,我想和陆励成单独说会儿话。”

    大姐点了下头,站起来。陆励成也立即站起来,笑着和大姐握手告别。可等大姐一离开,他的脸色立即寒若冰霜。

    我低下了头,不去看他,只想将自己的想法表述出来“之前我一直觉得宋翔是麻辣烫的良配,可现在我不这么觉得。我知道我没有权利干涉任何人的感情,但是我仍想说,如果你喜欢麻辣烫,请去追求她。”

    陆励成狠狠地吸着烟,最后将烟蒂用力拧灭在烟灰缸中“你觉得宋翔是你的良配了?”

    “不!”我悲伤的摇头“就在刚才,他再次清晰明确地告诉了我——他不会爱我。”

    “那他的表达方式可真够特别。”

    “陆励成!”我警告地盯着他“不要对你不知道的事情发表评论。你现在已经大占上风,也许过几日宋翔连mg的工作都会丢掉,何必表现得如此没有君子风度?”

    他低着头,取出一根烟要点,却点了几次都没点着。从我的角度看过去,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看到他眉峰冷峻。

    烟终于点燃后,他连吸了两口,抬头看向我,微笑着说:“宋翔是很有君子之风,所以你去投怀送抱,他都不要。”

    我只觉得所有的血都往脑袋里冲,立即站起来,转身就走。

    进了屋子,我的脸仍是绯红,大姐担心地问:“怎么了?”

    我摇头“没事,麻辣烫呢?”

    “在屋子里睡觉,刚回来的时候吐过一次,又哭又笑,一会儿找你,一会儿又要给宋翔打电话,没人接,就给陆励成打电话。她在电话里又哭又喊,陆励成以为你们出事了,吓得立即跑过来,等人过来,她却已经睡安稳了。”

    “麻烦你了。”

    “互相帮助。下次我醉酒的时候,你记得来接我就可以了。”大姐将泡好的玫瑰花水递给我“我今天算是真正服了陆励成,难得他已经大获全胜,却仍不骄不躁、不卑不亢,自始至终没有说过宋翔一句是非。问问自己,我是完全做不到。宋翔的精神状态如何?”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这个问题,真正折磨宋翔的不是mg的胜败得失“他还好。”

    “那就好。毕竟这次的挫折很大,不管别人怎么议论,他首先要能过自己这一关。”大姐向屋子里走去“我先睡了,你也早点儿休息吧。”

    “嗯。”我没回自己房间,去了客房,摸着黑爬到麻辣烫身边躺下,她皱着眉头,喃喃地说着什么,睡得很是不安稳。我轻拍着她的背,如安抚做了噩梦的婴儿。她往我身边靠了靠,头紧紧挨着我的肩膀,唇角含着微笑。

    我在心里默默地说:只愿你永远都不知道。

    麻辣烫的手机响起来,是宋翔的电话号码,相比他回家后发现她找过他。我把手机调成静音,扔到了客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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