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跟你讲了吗啊?噢,是姨妈呀?对不起,我刚刚啊,我们都挺好的。什么?您找表哥,好,我这就去叫他——表哥,电话!”
紫嫣绯红着面庞冲上了楼。
客厅里就剩下刚下楼的林达和一直站在旁边的蔡妈。
电话里的交谈内容清晰可见。
“儿子呀,你爸爸让你今天查一查我们家北平的账上还有多少款额,让你划拨过一部分,然后,就乘今天晚上的火车到广州来,这里有笔大生意要谈。”
“妈,我不想去,我想在家和表妹——”
“林达呀,不是妈说你,你整天就沉迷于和你表妹的浪漫故事中,将来怎么接替你父亲掌管整个家产呀?我可就你这么一个儿子。”
“妈,我能不能带表妹一块去呀?”
“当然可以,只要你能叫得动你表妹——”
“妈,那你跟表妹说嘛——”
“我不再替你讲了,每次都是我!男子汉大丈夫,自己能做的事千万不要让别人代劳——我不是跟你讲了很多次了吗?”
“好了,好了,我现在就走!”
林达撇了撇他略微有些红润的嘴,无可奈何地挂下听筒。
林达前脚一走,林依后脚就回来了。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进自己的房间,而是急匆匆闯入了紫嫣房中。
紫嫣正坐在梳妆台前出神地端详着自己脖颈中挂着的玉坠,她被这巨大的开门声打断了思绪。
“蝴蝶,表姐,你知道谁是蝴蝶吗?我知道蝴蝶是谁!”
“蝴蝶?传说中的专门跟日本军和警卫队作对的蝴蝶?”紫嫣望着她,也好奇了,甫地,她又摇了摇头,说:“谁是蝴蝶你怎么会知道?你有这么大的本事?别逗我开心了!”
“没有,我真的没有。我真的知道蝴蝶是谁,他就是——利明哥哥!”
“利明?”
这怎么可能?
紫嫣张大了眼睛。
虽然她也曾隐隐地觉得利明是个顶天立地不畏强暴的男子汉,但若说他是蝴蝶岂不太传奇了吗?
紫嫣想起了那天在婚礼上利明跟她说过的话,觉得这种可能也不是没有。
“你怎么知道的?”紫嫣边问边走到门旁边,猛地开开门,看看四下无人,又重重地关严了房门。
“说来才紧张呢!我今天去柯珂家想找柯珂去逛街,推开她的卧室后,发现她不在。于是,我想吓一吓她,就藏进衣柜中,所以,我就听到了她和利明哥哥的谈话。”
“她和利明谈什么了?”
“她和利明两个人是一前一后走进来的——”
林依给紫嫣客串起柯珂和利明的角色—柯珂说:“利明,我们都是夫妻了,你为什么还不相信我?”
“什么意思,绿子?”利明称柯珂为绿子。
“我刚尾随着你,偷看了你在西鸿记留下的暗号——我知道,你是——蝴蝶——”
哐啷一声,躲在衣柜里的林依知道这是拉枪栓的声音,她推测是利明的动作。
她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月落乌啼对愁眠,江峰渔火霜满天——”
“柯珂,”这一次利明不再称呼她为绿子了。
“没想到你是自己同志——自从与琴失去了联络,北平的组织关系就一直没办法建立起来,想不到我的身边——”利明将对着柯珂的枪收回了枪袋中。
“先别说这些了。怎么样,跟同志们联络上了吗?他们现在都还安全吧?”柯珂上前攥住了利明胳膊,仿佛很久没有跟他这样亲热过。
“我——”正在这时,门铛地被撞开了。
听声音,是叶智久进来了。
“蝴蝶,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叶队长你——你叫他什么?”柯珂上前挡在了利明的身前。
“我叫他蝴蝶呀。他是地下党。”
“叶智久,你不要血口喷人!”
“请让开一下,绿子小姐——我是奉命行事。”
“你知不知道这是谁的家?”
“我当然知道——中岛绿子小姐。对不起,我是奉了黑龙会会长的命令前来抓获刚刚在西鸿记去接头的蝴蝶的。”
“会长?”柯珂问。
柯珂有着双重身份,她以共产党地下党人的身份知道黑龙会的会长是中岛,而她以黑龙会成员的身份就要假装不知道会长的真正面目。因为黑龙会有着严格的纪律,他们一般都是单线不示真面目地联系。双重间谍是很难当的,她总是要以合适自己身份的话去与每一个可能的敌人打交道,稍有不慎,即会露出马脚。此时,她当然知道叶智久嘴里的会长指的是谁。不过,叶智久早就知道她的双重身份是她还蒙在谷里的事实。
“对呀!会长的命令谁敢违抗呀?再说,我们抓的可是共党要犯,念在你是中岛先生的义女面上,我们暂且放过你。走——”说着,他指挥警卫队的人将蝴蝶的枪下了,五花大绑绑走了利明。
“唉!”林依串完了他们俩的角色,叹了一口气说:“后来,柯珂就追了出去。唉!没想到柯珂也是地下党!好险啊——”林依又叹了口气,仿佛只有叹气才能将她的惊险记忆抹杀干净。
“幸好,他们没有搜查衣柜,否则,我就惨了!我可不想让叶智久在这个时候看到我。”
紫嫣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对这突来的事件,她实在没有太多的思想准备。她现在脑中思考的只有一个问题: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救出利明。
黑龙会在北平是人尽皆知的日本间谍组织。
北平在沦陷期间,明面上是由日军和伪警卫队两方控制着,黑龙会、地下党和军统特务是在暗中不可忽视的三大力量,其中,尤以黑龙会最强,因为他们是敢于浮上水面而又无所顾忌的。
黑龙令一下,连鬼都害怕。
西鸿记的伙计在今天下午的战斗中已经死去。现在,全城都知道警卫队抓了蝴蝶,虽然民众们不愿意听到他们心目中的偶像出了意外,但是,大家还是期待着知道蝴蝶的真正面目。
下令抓利明的真的是黑龙会会长中岛一郎。
中岛个头不高,张着一张圆圆的脸,两只圆圆的眼睛前面罩着一幅圆圆的眼镜,一笑起来两只眼镜一耸一耸的,暗暗透着一股老谋深算的奸诈之气。
此刻,他正在厅堂听他的义女哭诉。
“到哪儿去找黑龙会呀?爸爸,您可要救救您女婿呀!呜——”
柯珂还在假装不知道中岛的身份。
“这里不是东京和大阪,相比之下,我人生地不熟,你总要给我点时间想想吧!”
中岛看着绿子,眼神中透着一丝欣赏。明明自己就是打入到黑龙会的间谍,装起样子来还真不露破绽,唉,可惜呀,可惜!谁让我已识破了你的真面目呢,书小姐?共产党也真够厉害的呀——能够让她以川岛芳子小姐的门生身份混进黑龙会的核心组织——幸亏黑龙会的会员有着严密的只认接头方式而不认人的规定,否则,自己的底细还不在三年前绿子加入到黑龙会时就拆穿了吗?那又怎么能让我们抓住利明这个混蛋呢?
想以接近我义女的名义来接近我刺探我,小两口是想要让我这匹老马马前失足呀!
现在我倒要看看,一个一个的我都抓进去了,绿子在我的身边还有什么蹦头。
中岛将柯珂轻易地打发走。
柯珂在这边心急如焚,却不知,那边还有人比柯珂更急于救利明出狱。
这个人,就是紫嫣。
此刻,她正在李平府门前——换句话说,也就是在森田武处等待森田武的归来。
夜,散发着地狱般的光芒将森田武的别墅紧紧地束裹着,使一直站在门口处的紫嫣每时每秒都感到夜的可怕与恐怖。
有把握吗?
森田武肯同意吗?
无论如何,都要救利明出来,他关系到全城百姓的期望,他关系到所有想反抗日本鬼子的中国人的斗志。
北平城连续抓了二个月人了,现在,街上到处是伪警卫队的人和日本军,这还不包括隐藏在暗处的黑势力。
虽然柯珂是地下党,但是,也并不代表柯珂就有办法去救利明,再有,万一柯珂出了问题呢?
求叶智久肯定是没戏的。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大汉奸,眼里只有他的日本亲娘祖奶奶。
只有牺牲自己了。
自己不是总想能找个机会像进步的同学一样做点什么吗?这不就是一个现成的机会吗?
国仇家恨的背景之下,能够有所作为地牺牲自己应该是件幸福的事。
森田府门口,紫嫣一遍又一遍地将已经揣摩了半天的话默默背诵。
“你是在这里等我吗?”一个低沉的声浪席卷了过来,仿佛紫嫣是朵小浪花,要强行将它湮灭。
“跟我进来吧!”
森田武边走边摘军帽、脱军衣,动作干净利落,一点都不浪费时间。
“我们到楼上?”他还是那样子,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仿佛他们是经常一起上楼的老朋友一般。
在他们住的这种别墅里,能够一起上楼的关系都非同一般,所以,上楼,隐含着特殊的含义。
森田武似笑非笑,紫嫣将脸扭向了一旁,她实在看不了如此英俊的五官包藏着如此丑恶的祸心。
宽敞而舒适的李平卧室,此时,已成了一个审判台,它将要拷问的是两个人的灵魂。
“要不要一块儿到浴室泡泡?”虽然明明知道紫嫣不会同他去的,但他还是忍不住这样问问,因为他终于看到她来找他了,而且,还是主动送上门来的。
他没理会紫嫣的表情,一边哼着歌,一边自顾自地拿了浴衣去推浴室的白色木门。
如果,紫嫣能看到浴室的森田武,她也许换一种方式与森田武交锋。
此刻,森田武在浴室里一遍又一遍地洗刷着自己,仿佛迷路者徘徊在一个十字路口。
沐浴完毕,森田武用毛巾擦干身上的水珠。
当毛巾擦到脖颈时,一个物体碰了他一下。
是玉坠。
他低头看看,捧起来在唇边吻了一下,旋即摘了下来,挂在浴室的一个挂钩上。他不想把这东西带到卧室里与另一个女人相对,因为这是他心灵深处唯一的圣洁之地。
“说吧——”走到卧室里的森田武一边擦着头发上的水珠,一边问在那厢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紫嫣。
“说什么?”紫嫣的声音有些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