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去花街

人。

    李小凡发现了一个事实：在判断一个女人是否是自己的母亲这个问题上，李小凡已经完全没有自信了。

    实际上，从母亲离家出走，只不过才过去了十年的时间，以往李小凡回望这七年，从没觉得它有多么漫长，有时候他简直觉得自己就是那么一跳，就跳过了十年。现在，李小凡感到从未有过的失落，就在他从前认为的一跳这么一瞬间，他就完全忘记了自己母亲的容貌和气息。

    他以为他是记得自己母亲容貌的，那些五官曾经无数次被他温习过，可是现在他发现他温习的那些都是那么的不可靠，关键时刻它们无法向李小凡提供任何有力的佐证。

    李小凡变得心事重重起来。突然横生出来的这个枝节打乱了他尽快离开这个城市的计划，使他不得不继续在酸梅子那套房子里住下去。他现在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把尽可能多的时间花在去新世界花园附近转悠上，隔三差五去花街找找被他喊作童暖暖的ji女，每天晚上给童暖暖发短信。他告诉童暖暖他发现了一个有可能是自己母亲的人。

    如此跟踪了那个女人几天以后，李小凡仍然无法确定她是否是自己的母亲。她看起来某些地方有些像，某些地方又十分不像。有一次李小凡刻意从她前面走过去，他觉得他捕捉到了一点什么东西，那女人似乎凝神看了看他，也就是几秒钟的时间，或许只有一秒钟。李小凡对这个讯息如获至宝，但是不久之后那女人就顾自走自己的路去了。

    又有几次，李小凡发现那女人凝神看他的时间延长了一些，他几乎就要扑上去，问她是不是认识自己了。但是这个念头一出现，就立刻被他的羞怯击退了。李小凡这才发现，他对离他而去十年的母亲怀有多么深的羞怯感。

    李小凡终于对新世界花园的女人做了一件出格的事情：在一个晚上他把她拦住了，就在新世界花园旁边的小胡同里，当时她正从学生家里辅导回来——很凑巧，她也是一名中学老师，李小凡经过跟踪已经了解到了这一点。只是在他了解到的信息里，这个女人姓柳，而李小凡的母亲姓杨——不过，这能说明什么问题呢，李小凡想，他mu亲既然是离家出走，重新开始过有别于过去的新生活，那她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隐姓埋名。

    在胡同里，李小凡睁大眼睛仔细审视柳老师，柳老师则很平静地看着李小凡。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这个年轻男人多次出现在自己的周围，这个情况早已被柳老师掌握了。这种对峙良久的沉闷格局最后让李小凡打破了，他没想到自己会有那么悲怆，他本意不想bao露得这么软弱——他很委屈地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我妈

    在李小凡眼里，面前这个女人的镇定很像是早有准备，因为李小凡没有从她脸上看到他认为应该看到的某些情绪，比如惊愕，不解，愠怒，恐惧。没有看到这些很显然加深了李小凡的猜疑：说不定她正是自己的母亲，她早就认出他了，对他会这么问她早有预计，所以才会如此镇定。她已经不想认他这个儿子了。

    接着，李小凡听到柳老师很镇定地否定了他的疑问，她说我不是。

    李小凡很失望地离开了。

    晚上李小凡给童暖暖发信息，发完信息之后，李小凡又拨了一下童暖暖的电话，依旧是关机。他又给童暖暖发了条短信：明天我打算去她家看看。

    第二天晚上李小凡很驾轻就熟地撬开柳老师家的门锁，潜入柳老师的家。柳老师家里静悄悄的，李小凡拉上所有窗帘，打开灯，对这个静悄悄的家进行造访，他造访了所有的抽屉、书柜、衣柜，甚至鞋柜，一切显然都是陌生的。李小凡除了借助这些翻找确认了柳老师的独身女人身份，没有找到任何可以证明她跟自己有什么关联的线索。

    但是李小凡是多么的不甘心啊，他在这七年里一共遇见过两个让他想起自己母亲的女人，现在童暖暖已经消失了，他能够借以自欺童暖暖并没有最终消失的，只是一段反复播放的冷冰冰的电脑语音：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现在李小凡遇见了柳老师，他打心眼儿里希望这女人能奇迹般地变身为他的母亲，甚至李小凡自欺欺人地沿用了先前的思维：或许她掩藏了一切跟过去密切相关的物品，只是为了让李小凡的希望扑空，她早就做好准备了，不认他这个儿子。

    在柳老师结束家教返回来之前，李小凡静悄悄地离开了柳老师家，离开之前他把一切物品都进行了很妥善的归位。拐进胡同之后李小凡重逢了柳老师，柳老师背着包，胳膊底下夹着一卷试卷形状的纸，李小凡觉得这一幕太像母亲杨老师了，他mu亲杨老师也经常是这个样子，在镇街上锁着眉头走来走去。她总是为那些学习差的学生忧心忡忡。

    在胡同里，柳老师用微笑向李小凡表示友好，同时表明她对他不是忽略的，她记住了他。李小凡没有笑，他低下头，匆匆从柳老师身边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