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笑。
那家伙,难搞啊。
“赵佗,尽力为之。”
看着那少年的身影走出屋外。
尉缭深深叹了口气,双腿张开,不再保持作为一国邦尉的姿态,而是像他年轻时喜欢的那样,舒服的箕踞而坐。
他双眼恍忽,想起自大梁初入秦国时,第一次见到秦王政的模样。
秦王政初见尉缭,听他言论,就知道这个魏国人是当世大才,对尉缭尊敬有加,常常问询,为了显示对尉缭的恩宠,秦王政甚至让尉缭享受和他一样的衣服饮食,穿丝衣华服,食山珍海味,出行坐御马乘舆。
这样的姿态,相比六国君主昏庸的模样,可谓当世一股清流,堪称明君英主。
但尉缭并未被秦王政的姿态迷惑,他私下曾对这位礼贤下士的君王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秦王为人,蜂准、长目、挚鸟膺(yīng)、豺声,少恩而虎狼心,居约易出人下,得志亦轻食人。我布衣,然见我常身自下我。诚使秦王得志于天下,天下皆为虏矣。不可与久游。”
尉缭喃喃着,口中再次说出他当年的评语。
那时候,他便知道秦王政此人,不可久交,便私下准备离开秦国。
结果此事被秦王政察觉,命人将他强请回来,对待尉缭的姿态越发谦恭。
“寡人有欲统一天下之志,横扫六国之心。还请先生为我秦国邦尉,主政军事。寡人必对先生言听计从,望先生勿要弃寡人而去。”
秦王政恳切的声音犹在尉缭的耳边回荡。
那时候的尉缭,不知道是被秦王政诚恳的姿态打动,还是被秦国邦尉的职位所吸引,欲要一展所学,这才留了下来,担任了秦国邦尉。
尉缭入秦,辅左秦王政改革秦国的军事制度,并继承和发扬当年吕不韦的“义兵论”,让秦国在对六国的征战中越发顺利,终至如今鲸吞四国,已得大半天下。
如今的秦国,已经不再是当初秦王政刚刚掌权,政局不稳的西方之国。
如今的秦王政,也不再是当初那个虚心求教,礼贤下士的君王。
“居约易出人下,得志亦轻食人。”
当今的秦王政,就像尉缭当年所说的模样,在灭了数国之后,他已经出现自大骄横的端倪,再也听不进尉缭的忠言良语。
若是天下尽归秦国,秦王政成为天下唯一的君王。
那世间,还有何人能忤逆这位君王的意志。
天下万民,都将成为他的臣虏。
“秦王既骄,不听吾言,此处不可久留也。”
想到这里,尉缭只觉全身疲惫,这么多年下来,他其实也累了。
他想起昔日在大梁城的里闾酒肆之中,与好友饮酒高歌,欢纵起舞的时光。
他想念魏地那熟悉的山林池沼,水土风物,甚至魏地女闾中那些女子的一颦一笑。
人岁渐老,就会越发思念故土。
尉缭抬首望向东方,那是大梁的方向。
“曼余目以流观兮,冀一反之何时。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
他嘴里喃喃着当年三闾大夫被流放时所作的“哀郢”之辞。
魏国亡了,大梁没了,但那片土地,还是他尉缭真正的故乡啊。
他对屋外唤道:“王敖。”
“弟子在。”
王敖走了进来。
尉缭看了眼屋中熟悉的陈设,幽幽叹道:“我有离秦之心,此番伐楚后,不管胜败如何,都欲舍邦尉之职而去,你可愿从?”
王敖拱手道:“先生去何处,弟子便去何处。”
尉缭笑道:“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