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又诚然不假,这个计划,本来是她和权仲白一起策划的,因权仲白能精确地掌握皇帝的身体情况,他们便能在最混乱的时间内发动人手,以此掩人耳目,之后新皇登基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权家人若非已经远扬海外,便是已经高枕无忧,把六皇子捧上了皇位。现在少了权仲白,她仓促间也拿不出什么更高妙的计划,自己的力量又尚且没有丰满,只能胁迫许家参与进来,然而,因权仲白的失踪而露出的破绽,却是无法弥补。杨七娘指出的办法,也不失为一条明路。虽然如此一来,两人要部署的线又多了一条,但总比干掉鸾台会以后又为皇帝揪出来干掉,彻底为他人做嫁衣裳来得强。
“你有什么办法能掌控皇帝的生死?”蕙娘都没提排在六皇子前头的几个皇子。只要杨七娘能说服杨宁妃,将三皇子从皇位之争中隔离开来,或者说是干脆由她出手把三皇子给干掉,不用任何人发话,杨宁妃都会阻止皇五子登位,至于皇四子,本来就是个孱弱的病秧子,没有一天离得开药罐,要在他的药罐子里动点手脚,并不是什么难事。唯一的问题,只是皇帝居住的长安宫防卫森严,想要毒杀他,却并没有那么简单。
杨七娘幽幽地叹了口气,她忽然间流露出了一点真实的情绪。
“我曾告诉过你,任何人都有底线,但任何人的底线,也都有一个价钱,”她的语气,似乎云淡风轻外又还有一丝淡淡的怅惘。“这一次,你用来买下这底线的价钱,高得我无法拒绝……”
也就是说,在许家合家人的生死跟前,杨七娘可以称得上是毫无底线了。
蕙娘望着她,心中忽然浮现了几许同情——正因为她曾是个毫无底线的人物,今时今日,她才能明白杨七娘被迫放弃底线的痛楚。
物伤其类,想要在这局游戏里继续玩下去,她也好,杨七娘也罢,被迫付出的东西,终究只会越来越多。
“利用封子绣给皇帝下毒……亦不失为不错的选择。”她亦没有逼迫杨七娘把那句话说出来的意思,直接继续往下讨论。“但你有几成把握能说服封子绣?”
“半成都没有。”杨七娘没好气地说,见蕙娘瞠目望着她,便又反问道,“在我提出毒杀皇帝之前,你又有几成把握,能把原来的计划顺下来?”
蕙娘亦不能不承认,“估计也就是不到半成吧……”
两人对视一眼,忽地都苦笑了起来:背水一战、放手一搏,胜算实在是小得可怜,然而,即使是这小得可怜的胜算,也值得她们去奋力地搏一搏了。去搏这一搏,至少还有胜的希望,若束手待毙,等待蕙娘的,将只有缓慢而痛苦的死亡。
却是杨七娘率先收拾了情绪,若无其事地道,“说回桂家,你和他们摊过牌没有?前几天三姐和我遇上了,我们说了几句,她像是还在烦恼福寿的事呢。”
“还没开口。”蕙娘道,“桂家和我们家关系又复杂一点,他们也受鸾台会的钳制。我们之前私下就有过接触,我还没想好该和他们怎么说。”
“我劝你是实话实说。”杨七娘道,“你可以和我一起南下广东,到广东去找桂含沁亲自说。别看他什么都听他太太的,桂家的大事,还得是他来做主。桂含沁此人,千伶百俐,你瞒着他是瞒不住的,与其双方互相猜疑浪费心机,倒不如把话说穿了,齐心合力,度过这个难关。”
至于桂元帅等人,因远在西北,根本没有直接掌握水师,已被两人跳过不提。
蕙娘本也是犹豫着瞒不过桂含沁这一点,她会和杨七娘实话实说,也是因为在短期内要部署这样复杂危险的行动,指挥层实在不宜互相猜疑互相算计,她一人也的确照顾不过来这方方面面的心机。因此听杨七娘这一说,也就下定决心,决然道,“好,你我都略事准备,十日内便先后南下也好。”
她瞥了杨七娘一眼,又若无其事地道,“希望你别觉得把我弄死了,这整件事便算是完了。”
杨七娘并不生气,反而报以微笑,她恬然道,“你觉得我会这么蠢吗?”
她颇有深意地道,“说不定,我还觉得这个计划相当不错呢,反而比你还要热心,还报了更大的期望,也是难说的事。”
蕙娘不过付诸一笑,便又和杨七娘计较起一些细节,杨七娘亦有一些疑问还要进一步确认,两人在窗前相对而坐,时而侃侃而谈,气氛热烈如老友重逢,时而又唇枪舌剑,针锋相对寸步不让。甲一号的这间密室里,竟是没有片刻冷场。
与此同时,印度次大陆的一间别墅之中,一位衣冠楚楚的英国老管家尊敬地弯下腰,将手中的瓷盘捧到了客人跟前,让他盛出其中的美食。身穿晚宴服的主人唇边含笑,向他的贵客介绍,“这是远渡重洋,自我国运来的羊羔,风味和当地土羊不同,没有那股去不掉的咖喱味儿,请您尝尝。”
权仲白望着眼前腥味冲天一团褐红的羊羔肉,再看了看瓷盘中已经盛出的土豆泥、薯片和水煮甘蓝菜,在心中长长地叹了口气,抬起头又是一脸笑意,一开口居然是十分标准的英语。“多谢您的盛情款待,等我回到草原以后,必定向达延汗报告您的热情好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