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蝶拿着竹扫帚,在前庭打扫着。
这原本不是她的工作。她刚送点心到夫人房里,正准备回厨房洗菜时,遇到了扫地的老婆子陈嫂,她说肚子痛,得去茅房一趟,要她先帮忙清理一下,待会就会回来接手。
可她去了起码有一时三刻了,却迟迟不见踪影。于是她认命的扫完内院后,接着又清理前庭。手底忙着,脑海里也没空闲,想起前天那个深夜,她不自觉地唇边扬起一抹笑意。
那个坏人原来是带她去看大夫!那时他背着她在屋顶上高来高去,仿佛腾云驾雾似的新奇感,让她的恐惧一点一滴的消去。
他在闯进慈祥和蔼的宋大夫医馆前,还特地用布蒙住她的脸,然后晃着明亮亮的尖刀,把睡梦中的宋大夫拉起来替她治伤。
他说他们是逃狱的鸳鸯大盗,要是大夫治不好她,他就砍了他的脑袋来抵命,吓得宋大夫浑身发抖,连忙拿止血散和金创药为她里伤。
那恶人虽然老是爱吓唬人,但未了还是跟宋大夫道了谢,也给了银两,这倒是让她有些疑惑了。
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呢?他们在离开医馆的时候,宋大夫大喊有贼,惊动了附近巡夜的捕快,捕快闻声追来。
他背着她在城里大街小巷穿梭,跟捕快们大玩捉迷藏,一直闹到天快亮了,他才送她回去,然后又引着捕快到处乱窜。
她记得他的笑声,很爽朗,似乎那样戏耍着捕快很快乐、很畅意。
当时,她好羡慕他可以那样尽情的笑。她有多久没有笑过了呢?她的生活中还有值得高兴的事吗?
那一夜,成了她生命中很特别的夜晚。她知道,这一生都不会再有这么奇特的一夜了。
门口聚集的人潮声浪将她的思绪拉回,她望了一眼,一群叽叽喳喳的女人正对着刚贴出去的告示指指点点的。
少爷最近要娶新娘子了,因此老爷决定多添几个丫头给未来的少奶奶使唤,不过陈家对下人一向苛刻,可能会没什么人愿意到这里来帮佣。
“搞什么!”朱总管颌着几个小厮进了门,嘴里兀自抱怨着“那些人居然赚月俸太少?有没有弄错?是请她们来当丫头,不是来当少奶奶的!居然嫌钱少?”
“可是,朱总管,是真的少了一些呀。”不怕死的小三子接口道:“镇尾的林家,一个粗使的丫头月俸就有八吊钱,更别提房里那些的大丫头们起码有十吊钱,逢年过节又有些衣料、碎布可颌,跟咱们这一比,好坏就分出来了。”
朱总管横了他一眼“林家的活难做,一个丫头当两个人使,不多赏点行吗?”
“您老又知道林家的活难做了?”小三子嘀咕道:“林老爷可是铺桥造路、派米送衣的大善人,怎么会刁难下人。”
“还说!”朱总管握起拳头,敲了他一下“这林老爷专门跟咱们老爷过不去,你在这边碎嘴胡说,当心老爷赶你出门。”
被他一敲,小三子当然不敢再贫嘴,但是他还是觉得不会有人肯来陈家做工。要请丫头干脆去外地买个不知情的,这样还来得快一些。
他们议论着,一进门就看见双蝶拿着扫帚,卖力的扫着落叶。
“双蝶姑娘。”朱总管连忙拿过扫帚“怎么是你在打扫,陈嫂呢?”
小三子撇撇嘴,轻蔑的说:“不消说,一定是偷懒去了,这些婆子一个比一个还坏,老是把活丢给双蝶姑娘做,真是不像话!”
“闭嘴。”朱总管不客气的又赏了他一顿排头,将扫帚丢给他“你们几个扫一扫,勤快点。”
“啊?这又不是我们该做的活。”
“朱总管,我来就好了,不用麻烦别人了。”
“话不是这么说,你做不得粗活呀!”老爷千交代万嘱咐不能让她做粗活,他怎么能装作没看见?
“况且,你前天才受了伤,得歇一歇,还是让他们做吧。”就是不知道她怎么伤了脖子,她说是自己跌的,但他可不信!八成是夫人又乱吃醋,背地里欺负她,这事并不是没有发生过。
这可怜的孩子,安安静静的也没得罪谁,就是不讨夫人欢心,陈家上下都知道,因此一些没有分寸的丫头、婆子们,老是趁机欺负她。
“好吧,谢谢你们了,那我去关门好了。”
在这个家里,真心待她好的,或许只有老爷和朱总管了。
她正想把门关上时,一个声音响起“等一下!”
她很自然的停下动作,一个身影冲了进来,还顺手带上了门,将背靠在门板上喘气,发出像被人捏紧了嗓子的尖细声音道:“我我要当陈府的丫头。”
“啊?什么?”所有人都惊讶的回过头来,似乎不敢相信他们所听到的。
秦海棠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我说我要当陈府的丫头。”
为要接近陈似婉,秦海棠想尽了办法要混入陈家。
在陈府贴出征丫头的告之后,他还忿忿的诅咒不已,为什么不是要小厮而是丫头?这样他要怎么混进去?总不能叫他扮女人吧?
犹豫了一天,在看见叶之秋居然寻到这镇上来的时候,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虽然丢脸了点,但只要不被认识的人知道,这脸也无从丢起,再想到这样就可以接近陈似婉,而躲在陈府里谅叶之秋本事再大也想不到他下这步棋,扮女人这事好处是多过坏处的。
此刻,他站在陈老爷的书房,被他上上下下的打量着。
“嗯”陈老爷摸了摸颌下的胡子“你挺高的呀。”
这丫头容貌是挺秀丽的,可身量太高、肩膀太宽,手脚不知灵不灵活?
“我原籍青州。”
“这也难怪了。”原来是北方大妞,难怪这么粗壮!不过这样也好,免得他那不成材的儿子,见到人家秀丽的姿容色心又起,闹得鸡犬不宁。
“那好吧,月俸是七吊钱,三年后如果你肯留下来的话,我就再加你一吊钱。如果你要卖断的话,卖身价一百两银子,不过我有权把你许给家里的小厮,生下来的孩子就算我陈家的家奴。”
“我领月俸就好。”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啦?”
“我叫海棠,今年二十五岁。”
“这名字还过得去,也不用改了。”陈老爷点点头,同情的看着他,居然二十五岁了还嫁不掉,可是名副其实的老姑娘了。
希望他那眼高于顶,一心只想当官夫人的女儿,不会落到这种悲惨的下场。
“你以后就服侍少奶奶吧。不过少奶奶还没娶进门来,你先跟着双蝶做活,到时再调你回上房去。”他这样的安排是有私心的,这海棠看来粗手粗脚的,让她跟在双蝶旁边,帮她做些粗活也好。“我知道了。”
陈老爷看了看四周,刻意压低声音道:“海棠呀,你可要照应双蝶,别让她被人欺负了。要是有什么不对劲,马上告诉我,做得好的话,每月除了月俸外,我私底下再给你两吊钱。”
他这么一说,倒是让秦海棠不解了,这陈家老爷怎么会要他照应府里的丫头?按理说,他是新来的,应该要人家来照应他才对吧?
而且他居然肯多花两吊钱,要他多照应那个叫双蝶的丫头,实在是太奇怪了。
他的疑问还没来得及得到解答,陈老爷已经扬声喊着门外的丫头。
“筱兰,进来一下。”
“老爷,什么事?”一名婢女恭敬的推门进来,好奇的看了秦海棠一眼。
“这是海棠,新聘的丫头。你跟夫人说一下,让她先跟着双蝶学做活,等少奶奶进门之后再发落她。”
“知道了。”筱兰点点头,看向秦海棠“拿着你的东西跟我来吧。”
秦海棠除了身上的衣服外,别无长物,他应了一声就跟了上去。
“等一下。”陈老爷想了想,又道:“让她跟双蝶睡一房好了,我瞧你们那里也挤,这海棠身量又高,恐怕也不方便。”
筱兰有些不以为然,但她没表现出来“知道了。”
筱兰领着她穿过华丽的回廊,经过一些院落,她边走边说:“你运气真好,一来就不用跟大伙挤通铺。”她撇着嘴,有些不是滋味“我可是睡了两年的通铺才能在夫人房里伺候。你倒好,跟着那只小狐狸精就有自个的屋子。”
“小狐狸精?”
“能勾引老爷跟少爷,不是狐狸精有那么大的本事吗?”她轻蔑的说:“要不是夫人拦着,人家早就是少奶奶或二夫人了呢。”
原来如此!怪不得那陈老爷要他照应一个丫头,原来这个叫双蝶的丫头,是陈老爷父子俩想收房的小相好呀!
不晓得这个叫双蝶的,是怎么个妖艳、狐媚呢?他想她对付男人一定很有手段,才能把这一老一少迷得神魂颠倒。
不好!要是跟这种阅“男”无数的女人共处一室,只怕他会被她看出破绽来!
“咳咳筱兰,小姐的房里不缺丫头吗!”这样捏紧嗓子说话,活像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既难听他自己也难受,一不小心还会露了马脚,像他刚就差点忘了变声了。
“小姐可挑了。”她看了他一眼“你这么粗手粗脚的,她才不肯使唤你呢。我家小姐呀,是整个陈家最有志气的。”
“最有志气的?”什么意思?
“你问这么多做什么?”她白了他一眼“前面就是了,我们进去吧。”
“这”他在想理由看能不能换到陈似婉的房里去。
“怕什么!”筱兰以为他的犹豫是因为害怕双蝶“这只狐狸精是颗软柿子,你呀,稳能把她吃得死死的。”
像是为了证明她的话没错似的,她大摇大摆的带着他,径自推开门,跨进一个小小的院落。
“双蝶!双蝶!”她喊了两声,没看见人,于是回头道:“不知道又往哪偷懒去了,一没盯着她就偷懒,跟她说什么她老是装作没听见,骄傲得要命!她不屑跟我们说话,我们还看不起她呢!”
“你先进去吧!我去找她。”
看着她离去,秦海棠回过头来打量这座院落,没有花木扶疏的园子,也没有华丽的亭台楼榭,只是简单的一间竹屋。
他进了屋子,屋子里清爽宽敞,窗棂明亮,堂中挂了一幅小画,设一张白木卧榻,桌凳洁净。
他还以为这儿会布置得富丽堂皇,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干净、简单。
实在让人相当匪夷所思。
要她调教新的丫头?
双蝶走在回自己屋子的路上时,还在想着这件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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