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情更好了,嘴上哼的曲调也愈来愈轻快,这妮子那天从端木子路家里出来之后,不知怎的就转了死性,再也不与他磕碰拌嘴,愈发小鸟依人,不过萧云也没深究,有这么一位绝世佳人言听计从地鞍前马后,怎能不喜不自禁?
她不是寻常女人,他也不是俗不可耐的男人,并不会认为在茫茫人海中相遇了,两人就一定会有发生一段可歌可泣肝肠寸断的爱情经典故事,但只要这种感觉对就行了,这种谁看不见谁都会心生怅然若失的感觉,哪怕他们间的爱情像飞蛾扑火,哪怕像空中楼阁,哪怕像懒汉仰头等待天上掉馅饼,哪怕像沙漠行者奔跑着扑向海市蜃楼。
这种感觉就像两颗种子,各自在两人心中发了芽扎了根,开枝散叶是迟早的事了。但是,两人谁也不敢揠苗助长,轻易去触碰这两株嫩芽,生怕有个闪失,就蔫了枯了萎了,殊不知,过于呵护也会适得其反,所幸,现在两株嫩芽长势良好。
饭桌摆在那个不知水面飘着何种植物的水池旁边,屋檐下的走廊里,阴凉,且有风景可赏。
苏楠仍系着围裙,将饭和几个小菜端上桌,拿出两只小青瓷花碗和两双竹筷子,准备开饭。
“吃饭了。”苏楠挽挽秀发,像极了一个全职太太,从厨房里擦着湿手出来,轻声喊道。
“来了。”萧云停下手中的活,举着那根仍未成形的木头端详,勾起一个满意的微笑。
他落座,看着精致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心情一好到底,夹起尝了块肉,香而不腻,快哉。
苏楠浅浅一笑,先帮他盛了满满一碗米饭,然后给自己添了半碗,不温不火地细嚼慢咽。
火热的夏,抵挡不住这对男女间如缠绵杏花雨般温馨的氛围,就像一首羞涩隐晦的情诗。
苏楠容颜清绝,兰花指微翘,真是一副极为赏心悦目的动人画卷,萧云端着碗,却忘了吃。
“不是说饿了吗?”苏楠柔声道,被他这样盯着却并不恼,眼帘撩了撩,没有躲开他眼睛。
“秀色可餐。”萧云神情平静道,像是在很严肃地诉说一个问题。
“不许乱说,快吃,要不一会就凉了。”苏楠拿着筷子,轻轻敲了敲他的碗边,叮嘱道。
萧云很听话,端起碗夹菜扒饭,这美食佳肴让他胃口大开,苏楠看着他的吃相,盈盈浅笑。
她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轻声问道:“你今天拍这么多丹青巷的照片干什么?”
不知是在筹划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还是怎样,他今天出乎意料地拿着一部相机,从巷头拍到了巷尾,一个拄着拐棍满脸笑容的老孺,一个挑着菜筐眼神茫然的壮汉,一个摔了一跤嚎啕大哭的小孩都成为他的取材,如果不是她拦着,他估计还得继续走街串巷,抓拍一些充满生活情趣的画面,所以搞到她也手痒痒,才会偷拍下一张他的背影照片。
萧云神秘兮兮地挤眼弄眉,轻声道:“有用,大有用处,这叫未雨绸缪,你不懂的。”
苏楠掩嘴一笑,轻声道:“你这不叫未雨绸缪,而是叫木偶登台――故作姿态。”
旁边水池里的一尾大红鲤鱼似乎被这对男女所萦引,浮出水面吐了个泡,一翻身沉入水底,留下层层涟漪。苏楠被这水声惊扰了下,侧头望了眼不再沉静的水面,纤指下意识推了推那副冷清生硬的黑框眼镜。
萧云有点讶异,也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她竟未除下这副厚重黑框眼镜。
就像很多动物有着天生保护色那样,这也是她自我保护的一种小手段,或者,这也是她没有朋友的原因。人总是有七情六欲的,女人见到倾国容颜的她,会不自觉地心生嫉妒,知心朋友暂且不说,相处都很困难;而男人见到美艳如妖的她,会不自觉地心生距离感,癞蛤蟆大多只是想吃天鹅肉而已,真到了口,未必敢咽下去。黑框眼镜遮掩的,不光是她的面容,更是她的内心,将自己与整个世界划清界线,,也不知怎样出类拔萃天之骄子的男人才能使她脱下眼镜,不再拒绝外界。
萧云很想问问,但这念头仅仅是一闪而逝,毕竟,这个世界亏欠她太多。
“你在那根木头上雕些什么?”苏楠柔声道,小口小口咽下青菜,蹙眉的姿势撩人心魂。
“你猜猜。”萧云微笑道,夹了一块肉,将自己那碗最后一些米饭一口气狼吞虎咽下。
“我猜不到。”苏楠低声道,脸色泛起了一片红晕,显然心里头已经猜到了半点眉目。
“那就保留一点惊喜吧。”萧云放下碗筷,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有些油腻的嘴唇。
苏楠瞧着起身离开、准备继续雕刻事业的他,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说点什么,却还是没有说出来,微微叹息,悄不可闻,低头专心吃完碗里的饭,然后有条不紊地清理着桌面,抬头轻瞥了眼葡萄架下那个一丝不苟埋头苦干的背影,勾勒起一个明艳动人的微笑,收拾起脏兮兮的碗筷,走向厨房。
“大功告成。”萧云割下最后一刀,随着最后一片木屑的落地,他跟着微笑欢呼了一声。
“可喜可贺。”苏楠听到欢呼,从厨房端着一盘细细切好摆放美观的雪梨出来,笑脸嫣然。
“有雪梨吃?”萧云回头望着佳人款款而来,拍了拍落在身上的木渣子,站起身来。
“嗯,大热天时,吃点降降火。”苏楠走到葡萄架下,双手捧着果盘,阳光疏漏落在脸上。
萧云也不客气,将木雕藏在身后,拿起盘里精心准备的小牙签,戳了一块,放进嘴里。
芳甜冰润。
“好吃不?”苏楠露出一个祸国殃民的笑颜。
“人间极品。”萧云一语双关,用手颇为狼狈地擦拭着嘴边遗漏的几滴雪梨汁液。
他又戳起一小块,径直递到苏楠嘴边,见到这个亲昵动作,妮子绝色脸庞刷地红了一大片,忸怩了会,终究还是微红含羞地张开小嘴,将雪梨轻轻咬了过来,如丝媚眼有了水色,愈发的流光溢彩,像是一阵春雨过后,玫瑰开始娇媚地绽放。
两人就这样按照人民公社的分配原则,你一块我一块,将三只雪梨歼灭干净。
“还记得我曾跟你说过的一句话不?”苏楠推了推黑框眼镜,眨巴着秋水眸子,一脸促狭。
“记得,拿人手软,吃人嘴短。”萧云愣了一下,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
“那好,现在可以告诉我那根木头雕刻成什么样了。”苏楠微微一笑。
“真想知道?”萧云扬扬如刀双眉。
“嗯。”苏楠轻轻点头。
“可别感动哭了。”萧云微笑道。
“不会。”苏楠柔声道,斑斑点点的阳光将她的美升华到极致。
萧云将木雕从身后拿出,一个女人,果然是一个女人,容貌看得出绝世无双,却不是苏楠。
是谁,她不知道。
她有些讶异地抬头望着他,内心仿似被小刀割开了一道细细的线,一点一点地渗着血。
这厮却神情依旧,浮起一个清净如竹的微笑,轻声道:“这是我妈妈。”
她更为错愕。
萧云轻声道:“我把它送给你,以后我要是惹着你了,你拿它惩罚我,我不敢动半分的。”
苏楠娇躯一颤,只觉得眼泪不受控制般地涌向眼眸,呆呆望着这张线条异常柔和的脸庞。
萧云笑笑,帮她将遮住半片脸的头发捋到耳后,弯下腰,把那杯早已凉透了的铁观音一倾而尽,将杯子横着放到竹椅上的盘子里,走到院子的一个角落,拿过一把扫帚和垃圾铲,将满地木屑清扫干净,田姨是个顾家好女人,要是让她回来见到凌乱不堪的地面,那就罪过罪过了。
天气很热,人心却温暖如春,苏楠静静看着他在躬身扫地,偶尔用一根纤指推推黑框眼镜。
最近她一直很忙,这个死人将公司成立前后举步为艰的一应事宜都推到她身上,走马观花一波三折地办手续已经好些天了,出了这个部门,就进那个部门,整天堆砌着虚伪灿烂的笑容与那些公务员打交道,身心疲惫,能够像今天这样宁静祥和地和他吃一顿饭,真是少之又少。
“苏楠,问你个问题,行不?”萧云蹲在地上,捡起一些漏网之鱼,抬头问道。
“问吧。”苏楠浅浅一笑,大概是放松心情的缘故,眼眸间透着无限的妩媚。
“现在又没外人,你为什么还戴着这副眼镜。”萧云终究还是没忍住这个疑惑,抛了出去。
“真想知道?”苏楠略微倾斜脑袋,笑望向他,白如玉的纤手轻轻转着那根木雕。
“嗯。”萧云轻轻点头。
“可别感动哭了。”苏楠微笑道。
“不会。”萧云轻声道。
苏楠轻轻柔柔,说出了一句她刚才想说、现在要说的话:“我想你帮我,把它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