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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侯也不知是不是来了兴致,反正突然要在这穷乡僻壤的山沟沟里沐浴,这地方能有什么沐浴的佳处?定然还没烧水洗的干净。
然而齐侯的话一出,也没人敢反驳,帝王和贵族们就是这样,他们的两片嘴皮子一碰,不管是天上的月亮还是星星,只要想得到,下面的人必然会前仆后继的为他们卖命。
更何况只是一个小小的沐浴呢?
齐侯先走出房间去了,他一走出去,公孙隰朋赶紧吩咐寺人准备沐浴的东西和衣物,公子元因为被分配到另外一间房间,正好不用跟齐侯一起,也可以发放松,当下很不屑的看了一眼吴纠,然后晃晃悠悠就走出去了,回他的房间去。
公孙隰朋还有公子元一走,召忽猛地发出“嗬”一声,双手一撑,撑在案上,险些倒在地上,旁边的东郭牙动作很快,一把捞住了召忽,说:“中庶子?!”
吴纠也吓了一跳,他可不知召忽的心思,吴纠这个人虽然通透,但是他没谈过恋爱,也从没对谁有心动的感觉,而且他下意识的觉得,如果谈恋爱,必然也是找一个可爱的女性,并不会是男性,所以自然也没往那方面想过。
因着这些,吴纠根本不知道召忽怎么回事,一副要脱力的样子,满头大汗的趴在案上。
吴纠赶紧走过去,说:“召师傅?”
召忽摆了摆手,脸色有些苍白,心脏还在不停的乱跳,几乎夺出腔子,不止如此,召忽一回忆起方才齐侯的目光,那种了然透彻的目光,感觉整个身子都要麻痹了,仿佛被毒蛇咬了一口,这感觉一点儿也不浮夸
召忽喘着气,也不敢去看吴纠,东郭牙连忙说:“大行人还是赶紧准备一下君上沐浴的事情罢,中庶子可能是水土不服,东郭来照顾中庶子便可。”
吴纠有些担心的看向召忽,点了点头,拱手说:“劳烦东郭师傅。”
东郭牙也拱了拱手,吴纠看了一眼召忽,赶紧走出房间去了。
吴纠一走出去,召忽这才松了口气,东郭牙则是叹了一口气,说:“中庶子无事罢?”
召忽有些恍惚的抬起头来,说:“齐侯他莫不是真的看出来了?”
东郭牙见召忽脸色惨白,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说:“中庶子无需多心,说看出来,恐怕也没看出来,但是君上显然在试探中庶子,中庶子从今往后小心为妙才是正经。”
召忽抹了一把自己的脸上的汗,说:“过了今晚再说罢!”
今夜召忽竟然要和吴纠和齐侯一房,也不知道齐侯还会怎么试探自己
齐侯从房间走出来,站在农舍外面的高地上,看着四周的景色,黄昏的暮阳几乎渐渐退去,只剩下了一抹残存的余晖,四周昏暗,明亮的月光攀爬起来,这边方下过一场大雨,土地都是泥泞的,把夜空洗的清澈无比。
齐侯一个人负手站着,很快吴纠也跟出来了,拱手说:“君上,已经准备妥当,请君上移步。”
齐侯转过身来笑了一声,说:“有劳二哥了。”
他说着,摆了一个请的动作,说:“二哥也请。”
吴纠垂着头,本分的说:“纠不敢,君上请。”
齐侯也不再推辞,率先走出去,往农舍后面,山脚下的那汪湖水走去。
是一片不太大的湖水,山民饮水造饭并不从这片湖水打水,而是从村前流过的溪水打水,这一片湖水竟然是村妇过来洗衣用的水。
不过这湖水非常清凉,因着并不是死水,有一股清泉营造出小瀑布的势头,从山上流淌下来,正好注入了这片湖中,使湖水流淌了起来。
如今是盛夏,正是水泽丰沛之时,这泉瀑布也异常的丰沛,还未走进就听到了“哗啦啦”的水流声,虽然并不巍峨壮丽,但是有一种水乡之姿,柔美娟秀。
齐侯走过去,吴纠跟在后面,再往后还有寺人和宫女捧着衣服,因着齐侯的身份不能曝光,众人走过去之后,寺人和宫女把东西放下,就全部退下了,湖水旁边,只剩下齐侯和吴纠两个人。
公孙隰朋带着一队虎贲军在周围驻守,以确保两个人的安全。
齐侯在湖水边站定,伸手试了试水温,这边夏日炎热又潮湿,这湖水清凉,但不彻骨,正好能缓解这股炎热,齐侯不由得轻笑了一声,说:“二哥也同来沐浴么?”
吴纠吓了一跳,面上却恭敬的说:“纠不敢。”
齐侯笑着说:“二哥又和孤客气了。”
他虽这么说着,但是也没有再邀请吴纠,齐侯其实的确像要沐浴,毕竟他这一路上可都是骑马跟车走的,日头炎热,晒得一身都是汗,不如吴纠是坐在缁车里舒坦。
齐侯也是爱干净的人,身上粘腻不爽,早就想要沐浴更衣了,他站在湖水边,也不避讳,也没有羞耻,将自己的黑色腰带解下来,随手扔在一边。
吴纠赶紧伸手接住,那腰带是两指宽的墨玉带扣,直接扔在地上必然就碎了,他接在手中,叠好放在一边。
就在吴纠叠好腰带的时候,齐侯竟然已经窸窸窣窣的脱了个精光,吴纠再回头的时候,正好看到齐侯走进湖水之中,吴纠吓了一跳,连忙回头避险,捡起地上衣裳仔细叠好,与腰带放在一起。
吴纠不敢抬头,方才那一瞬间,险些吓了他一跳,其实齐侯这般袒露也不是第一次了,在来莒国的途中,齐侯也在帐中沐浴过,那纵横流畅的肌肉的确让人羡慕不已,吴纠看了看自己的细胳膊,不知自己什么时候也能锻炼成那个样子?
吴纠叠好衣服,就听到沐浴的齐侯轻笑了一声,说:“二哥如此心细温柔,谁家姑娘嫁给二哥,定然有福气了。”
吴纠听着齐侯的调侃,心里只是想着,齐侯被人伺候惯了,所以才不会考虑这种琐事,上辈子自己一个人生活,无依无靠的,自然要为这些琐事烦心,时间长了,也就全都会做了。
吴纠面上没什么表情,他不喜欢回忆起上辈子,吴纠觉得,既然老天爷给了自己全新的一辈子,就应该把上辈子全都忘记,毕竟没有什么是开心的事情,可是偏偏吴纠心思太细,又沉,总是不由自主的就会想起来那些不值得怀念的过往。
吴纠只是淡淡的说:“君上取笑了。”
齐侯虽在这些琐事上没放心思,但是他亦是个心思沉重的人,吴纠的表情一贯是云淡风轻的,突然有些淡然的沉默,这让齐侯立刻敏锐的发觉到了。
齐侯虽知道这几个月来,自己二哥的性格突然变得沉稳持重了,但是齐侯终究想不到二哥其实并非是他知道的那个二哥。
吴纠突然沉默下来,齐侯就想到了岔子里。
齐侯站在湖水中,慢慢往吴纠的身边走了几步,“哗啦”一声,伸手将湿掉的头发全都背起来,宽大的手掌抹过自己的脸颊,“簌!”一声将水珠全都甩下去,眯着眼睛看着吴纠,嘴角带着笑意,但是却不怎么浓,声音低沉的说:“二哥,还是忘不掉那个女子么?”
吴纠还沉浸在自己上辈子的悲哀之中,毕竟他上辈子只剩下了悲哀,就在这个时候,齐侯突然丢给他一个炸弹。
“嘭!”一声,吴纠脑袋差点给炸开了。
忘不掉那个女子?
什么女子?
吴纠可不知道公子纠还是个痴情种子?
吴纠仔细想了一下历史上的公子纠,因为公子纠三十几岁就死了,所以对于公子纠的记载少之又少,基本就没什么记载,最多的记载就是他和齐侯争位。
说起来,公子纠和齐侯不是一个母亲,其实不比齐侯大多少,齐侯如今已经有了三个儿子,算一算公子纠也应该有儿子女儿才是,但是吴纠醒来之后,就没发现自己没有什么亲人,更别说是儿子女儿了,连个妻妾也没有。
吴纠的确纳闷过,但是没有妻妾反而让他松了口气,也不需要再应对那些,所以吴纠就没有再想过。
如今听齐侯突然丢出一颗大炸弹,差点给吴纠炸懵了,他可没有公子纠以往的记忆,如今的吴纠全是靠着自己对历史的一知半解,还有自己的小心谨慎过活。
对于齐侯所说的那个女子,吴纠真是一点儿也不知道。
吴纠没想到,公子纠还是个多情种子,之前和密姬“有一腿”,现在还苦苦恋慕着某个神秘女子?
吴纠眼睛快速的一转,到底是什么女子?这个时代对女性的记载很少很少,吴纠根本想不到哪个女子和公子纠有关系。
吴纠没说话,眼睛快速的转着,齐侯却当他是承认了,笑了一声,说:“没想到啊,二哥当真痴情如此。”
吴纠不敢说话,因为他脑海里根本无法想象,又怕自己露馅,只好低头装作沉默。
齐侯看了一眼吴纠,他可不知道吴纠只是因为心虚所以装作沉默,还以为吴纠沉浸在了回忆之中,吴纠眼中那一抹即逝的茫然,却让其后看成了一种心如止水的失落。
齐侯瞬间就误会了,轻笑了一声,看向吴纠的表情有一丝的不屑,毕竟齐侯上辈子遭此劫难,已经对女子儿子和感情统统死心了,更不会对哪个女子如此痴情,痴情只不过是一块让人看不起的软肋罢了。
齐侯没再说话,转身往瀑布下走,将头发散下来打湿,兀自沐浴去了。
吴纠见他走远,这才狠狠松了一口气,心中没想到,自己上辈子都没有交过朋友,而这辈子竟然要扮演一个痴情种子?这对于吴纠来说实在太难了,也不知方才露陷了没有。
吴纠不知,他方才那一瞬的迷茫表情,实在太到位了,让齐侯彻底误解,哪还会露馅。
吴纠站在水边,因着天气实在炎热,太阳落山之后也不见凉爽,站的久了有些出汗,就慢慢蹲下一些,伸手摸了摸湖水,凉丝丝的磬人心脾,吴纠本身就有些洁癖,也想沐浴,但是齐侯还没伺候完,根本不可能让他沐浴。
吴纠白色的长袍掀起衣摆,蹲在湖边,伸手轻轻拨着湖水,看着水面清澈的涟漪,月光下,水面泛起的粼粼波光,一下一下倒映着吴纠的影子。
吴纠正拨着水,突然一愣,这湖边的浅水中,似乎有一块石头,上面有字?
吴纠赶忙伸手去捞那块石头,就连齐侯走过来了都没看见,“哗啦!”一声,吴纠将那块石头捞出水面,一瞬间,身上溅了不少水,不过那可不是石头溅出来的水,而是齐侯走过来了。
吴纠这才发现齐侯走过来了,吓了一跳,齐侯却一点儿也没有不自然,施施然从水中走上岸来,背过自己湿漉漉的黑发,随手捡了一条帕子,擦拭起来。
吴纠赶忙低头,他这个现代人是绝对不能理解齐侯的坦然的,明明没穿衣裳,但是好像没穿衣裳的是自己一般。
吴纠低下头来,仔细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石头。
齐侯一面擦水,一面快速套上亵衣,虽然是盛夏,但是从水中出来还是有些凉意,又快速的套上黑色的蚕丝长袍,笑着说:“二哥莫非还童心未泯?竟捞起石头来了?”
吴纠掂了掂手中的石头,掌心那么大,看起来也并非是鹅卵石,说:“君上,这石头上有字。”
一共七个字,虽然吴纠这些日子一直以来都在恶补眼下的文字,但是如今的文字并不是那么简单,吴纠也学得是半半落落,还没完全学得通透,这七个字里面,有五个字很简单,中间两个字,一个是“黄”,另外一个吴纠则不太认识了。
齐侯正在穿衣裳,听到吴纠的话,笑了一声,说:“哦?石头上还有字?莫不是石头成精了?”
他说着,走过来,探头看了一眼,就着吴纠的手,齐侯看到了上面的字,一共七个
不及黄泉无相见。
齐侯本身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然而在看到这七个字的时候,那温柔的笑容慢慢的,极为缓慢的凝固了下来。
吴纠有些奇怪,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齐侯,齐侯在笑容完全凝固之后,则是“哼”的哂笑了一声,说:“不及黄泉无相见”
吴纠一听,猛地身体一震,心想坏了,自己真是太蠢了,这上面的字这么寸,怪不得齐侯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起来。
“不及黄泉,无相见也”,其实这里面有一个典故,大约在公元前七二二年,一个关于郑庄公的故事。
郑庄公的母亲武姜,在生郑庄公的时候,据说是难产,而且孩子是双脚先出来,因此武姜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觉得郑庄公是不详的征兆,专门来克自己的,还给郑庄公取名字叫做“寤生”,非常讨厌他。
后来武姜又生了一个儿子,叫做共叔段,共叔段聪明伶俐,深得武姜喜爱,武姜对此向国君进言,想要废长,立共叔段为太子,但是都被驳回了。
后来郑庄公继位,武姜还在郑庄公面前,为共叔段讨爵位和封地,总之各种宠爱自己这个小儿子,即使大儿子已经继位成为国君,仍然厌恶自己的大儿子。
后来共叔段造反起兵,武姜竟然里应外合,惹怒了郑庄公,郑庄公派兵讨伐共叔段,镇压了谋反,并把自己的母亲武姜也抓起来,安置在城颍,说是安置,其实就是软禁,并且丢下一句话,就是这句“不及黄泉,无相见也。”
郑庄公对天发誓,如果不是死后埋在地下,绝对不会再见武姜。
这个小典故,其实描述的就是兄弟相残,骨肉反目的故事,像这样的故事数不胜数。
齐侯沐浴的湖水中突然出现了一块刻字的石头,石头并不是鹅卵石,反而见棱见角,显然是有人刻好字之后,直接扔进了湖水中,好像有备而来,专门让齐侯和吴纠看到。
虽然这个小故事和齐侯没有任何关系,但是仔细一看,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好像映射着齐侯和公子纠两个人一样,都是兄弟争位,不死不休。
然而在齐侯看来,竟然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就是这层意思,让齐侯脸色非常不愉,几乎冷到了冰点。
那便是在这则故事中,郑庄公是长子,共叔段是次子,按照一贯以来的规矩,都是立长为太子,所谓长幼有序就是这个道理,郑庄公坐在国君的位置上,就是名正言顺,所以共叔段造反会被人唾弃鄙夷。
如此一来,齐侯和吴纠之间,吴纠是老二,齐侯是老三,他们的大哥诸儿已经被人杀了,按理来说因该是身为老二的吴纠继承国君之位,才更为名正言顺。
其实确实是这个道理,若不是因为齐侯早年就已经很有城府心机,与当朝监国高子国子,还有公孙隰朋这些人关系密切,就算他第一个赶到临淄城,也决计不敢入城,恐怕就算进了城,坐在国君之位上,也会被人一刀斩了,做个刀下亡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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