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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幕府的帐帘被掀开“哗啦!”一声,士兵架着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
那年轻人伤痕累累,他脸上都是伤疤,破相一样半面脸上竟然还有烙印嘴角挂着血迹,两条胳膊被士兵架着,也是伤痕累累露出来的手背上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
更重要的是那年轻人似乎双腿不能行动,被两个士兵拖死狗一样拖着走进来,然后“嘭!”一声扔在地上。
只是一瞬间,那年轻人根本站不住双腿猛地一曲,直接倒在地上上身都无法直立起来“嘭!”一声用肩膀垫了一下,否则就是脑袋直接撞在地上了。
是公子昭!
那年轻人年纪根本不大若是现代的孩子,这个年纪还在上初中而身为公子的吕昭,已经开始上战场杀敌,为国家效忠了。
他倒在地上嘴里发出“嗬”的一声粗喘声,随即有些咳嗽,身体不断的颤抖起来。
吴纠和公子无亏一见,顿时都怔愣了一下,若不是因为这两个人都熟悉公子昭,尤其是无亏,公子无亏和公子昭是一起长大的,他们中间只差了两岁,可以说是天天见面,怎么可能认不出公子昭?
而此时此刻,公子无亏险些就认不出来公子昭了,他吓了一跳,猛的冲过去,双手扶着在地上不断咳嗽的公子昭,一碰到公子昭,手上立刻就染上了污泥和血迹。
公子昭目光有些呆滞,看到公子无亏,一瞬间有些怔愣,随即咳嗽的更猛烈了,撇过头去。
公子无亏厉声说:“遂国和鄋瞒没有任何诚意,你们既然要交换俘虏,为何还将我齐国幼公子折磨成这样!?”
遂国的国君并没有说话,仿佛是个傀儡一样,也不能主事儿,只是看向一边的鄋瞒将领。
那鄋瞒将领笑了笑,没什么诚意的说了几句话,一边说还一边挑眉摊手,旁边的人翻译说:“我们将领说了,公子昭被俘的时候,穿的是普通士兵的衣裳,所以我们将领也不知道那是齐国大名鼎鼎的幼公子,所以就当做低贱的囚犯,随便折磨了几下罢了,后来还是有勇士认出了公子昭是齐国公子,他自己不说自己的身份,我们将领又如何能知道呢?”
公子无亏听他们这么没诚意的一说,气的牙齿相击,都发出“得得得”的声音,喘着粗气,眼睛里能冒出火来。
其实公子昭不说出自己的身份,其实就是怕被俘之后,当做人质要挟齐国,因此就算受刑也不愿说出自己的身份。
可是鄋瞒将领的样子显然是知道公子昭身份的,而且是知道之后,故意又折磨了公子昭,并不把齐国看在眼里,笃定了齐国也不能拿他们怎么办。
公子无亏听到鄋瞒将领的话,心中怒不可遏,再加上公子昭伤痕累累,似乎双腿也不能动,趴在地上根本起不来,公子无亏越看越怒,险些冲起来跟那鄋瞒将领拼命。
公子无亏猛地站起来,地上的公子昭拉了他一把,同时吴纠也拍了拍公子无亏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
公子无亏要发怒,吴纠压制着他的怒气,连公子昭也拉着无亏,那边鄋瞒将领就笑了起来,笑声阴阳怪气的。
那鄋瞒将领定然是觉得齐国没什么本事,如今只能看自己的脸色,就算恨透了折磨他们公子的人,也不能怎么办,看着吴纠的眼神不屑了几分,说:“人你们都看过了,我们的人在哪里?”
吴纠则是淡淡的说:“人质侨如在齐国边境,你也看到了,来会盟的只有本特使与长公子,并没有其他人,只要会盟结束,谈妥条件,齐国自会送上侨如。”
一边的遂国国君立刻指着吴纠说:“你们齐国不讲信用!我们让你们看了人质,你们却不给我们人质!”
他说着转头对鄋瞒将领说:“虬将军,别跟他们说废话了,直接斩了他们!这两个人,其中一个是齐国的大司农,掌管着齐国的经济命脉,另外一个是齐国的长公子,如今虬将军还扣押着他们的幼公子,只要把他们都斩了,齐国便后助无力,后继无人了!虬将军,机不可失啊!”
吴纠听着那遂国国君力荐鄋瞒将领斩了自己,却一点儿也不害怕,很淡定的看了一眼遂国国君,吴纠看得出来,如今遂国已然是强弩之末,事事都要依附着鄋瞒人,若不是有鄋瞒人驻兵,遂国早就完了。
因此吴纠都不理遂国国君,对鄋瞒将领说:“信上说了要会盟,,安条令说话,齐国是礼仪之邦,不会失信于人,比遂国要强上百倍,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遂国国君听吴纠“诋毁”自己,气的不行,转头对鄋瞒将领说:“虬将军,这吕纠就是灵牙利齿,能言善辩,您可不要信了他的诡计啊!”
那鄋瞒将领想了想,皱着眉,似乎因为没看到人质侨如非常不满,突然招了招手,身边的士兵立刻走出营帐,随即就听到“踏踏踏!踏踏踏!”整齐的脚步声,简直要震耳欲聋,帐帘子再次被掀开,从外面涌进不少鄋瞒士兵来,一个个手执寒光闪闪的兵刃,瞬间冲进营帐,“哗啦!”散开,围拢在众人周围,似乎在示威。
遂国国君这样一见,才松了口气,就听鄋瞒将领说了一句话,旁边的翻译说:“我们将军说,凭什么信你们?!”
吴纠笑眯眯的说:“会盟是你们提出来的,若不相信,何必会盟?再者说了,这些明晃晃的兵刃是什么意思?这位鄋瞒将军可别搞错了,我们不带一兵一卒进入你们的行辕,并不是因为怕了你们,而是不屑。”
那翻译将话说给鄋瞒将领,鄋瞒将领狐疑的打量着吴纠,随即脸上露出不确定的表情。
吴纠说“不屑”,但是不屑什么,这话又戛然而止了,周朝人觉得狄人阴险狡诈,狄人也觉得周朝人阴险狡诈,这样一来,那鄋瞒将领心中有疑惑,为何吴纠和齐国的长公子,会这么大摇大摆,有恃无恐的走进行辕,而且还老老实实的把兵马驻扎在几里地之外,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有什么阴险的后招?
吴纠这话说的半半落落,鄋瞒将领自己倒是想了很多,例如如今遂国就是强弩之末,兵力所剩无几,只能哈着鄋瞒人摇尾乞怜。
而如今鄋瞒兵力虽然比较强胜,但是如同所见,他们的兵力也只剩下围拢这行辕的这一些,可以说是倾囊而出了,再加上遂国对于北面的鄋瞒人来说,其实是“深入腹地”的,也就是说前后没有支援,如今的遂国已经不是支援,反而是拖累了。
这些不利条件加一起,其实鄋瞒人提出会盟,是必然的,并非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强势。
遂国国君见鄋瞒将领一直不说话,心里开始犯嘀咕,眼珠子转来转去的想办法,最终冷笑一声,说:“好啊,你们齐国人敢威胁鄋瞒将军,是不怕死么!?”
吴纠冷冷一笑,说:“怕死?”
吴纠顿了顿,这才又说:“不怕跟你们坦白说,本特使在临行前,已经嘱托好齐国的大夫,自从本特使和长公子踏出国境的一刻开始算起,只要十天还不归来,齐国人便会斩下侨如首级,献给天子,你说我们怕不怕死?”
他这么一说,遂国国君脸色一僵,旁边的翻译立刻翻译给了鄋瞒将领,鄋瞒将领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看得出来,侨如在鄋瞒的地位很高,鄋瞒人是一定要将侨如换回去的。
鄋瞒将领气急败坏的吼了一声,翻译说:“我们将领说了,齐国人阴险狡诈!”
吴纠笑了笑,说:“还行,还行,谬赞了。”
他说着还拱了一下手,又说:“哦,多说一句,我们这一路出了齐国国境,达到遂国快马加鞭,用了三天时间。”
鄋瞒将领脸的更是难看,说了一句,随即冷哼一声,大踏步就走出了行帐,那翻译说:“进军说了,不要耽误,这就会盟!”
吴纠拱了拱手,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说着,旁边的遂国国君满头是汗,瞪了一眼吴纠,赶紧追着鄋瞒人走出行帐,来到了外面的空场上。
鄋瞒将领和遂国国君走出去,那些士兵也快速的退出行帐,吴纠这才连忙蹲下来,对公子昭说:“幼公子如何?”
公子昭只是摇了摇头,公子无亏声音沙哑,咬着后槽牙,虽然声音很低,但是几乎嘶声力竭的说:“这些混账!昭儿伤的太重。”
公子无亏说着,却不敢伸手去碰公子昭,怕碰到他的伤口,吴纠说:“长公子,眼下需要和鄋瞒人谈条件,咱们解决了这个问题,也好赶紧带着幼公子离开,幼公子伤势不轻,需要回到齐国治疗。”
公子无亏点了点头,对公子昭说:“昭儿你等等,哥哥制住那帮混账,很快就回来,没事了。”
公子昭没说话,也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仿佛没听见一样,目光还是有些呆滞,公子无亏虽然担心,但是也没有任何办法,只好先安置了一下公子昭,然后火速跟着吴纠两个人走出了行帐。
外面的空场上已经摆好了各种祭祀用的东西,会盟马上就能开始,鄋瞒人不是周朝人,虽然他们也有祭祀,但是礼义不同,鄋瞒人看着齐国和遂国两国完成祭祀仪式,已经不耐烦了。
那翻译说:“我们将军说了,可以开始谈条件了,你们要怎么样?”
吴纠笑了笑,说:“我们齐国的条件并不多,只有两条。”
他说着比划了一下,然后目光一转看向了遂国国君,笑眯眯的说:“这第一条嘛,很容易做到,那便是要鄋瞒人斩了这背信弃义的遂国国君,否则会盟不必进行,我齐国也无话好说。”
他这话仿佛是一记滚雷,突然从天上跳下来,砸的众人都蒙了,尤其是那遂国国君,明明是三方会盟来的,怎么吴纠一上来就要鄋瞒人斩了自己?
遂国国君一听,后背都是冷汗,连忙伸手摸着脸上的汗,对鄋瞒将领说:“虬将军,不要听他挑拨离间!这齐国人阴险狡诈!就是想要离间我遂国与将军的关系!我遂国对将军忠心耿耿,我们的合作也非常密切,我们是立下盟约的盟友,怎么可能受这样的挑拨呢?”
吴纠听了笑了笑,淡淡的掸了一下自己的衣袍,笑着说:“什么盟友?说起来遂国在一月之前,还是我周朝的附属国家呢,却还不是反叛了周朝,兵戈相向,如今你们是盟友,指不定明天遂国的人又会偷袭你们,反正遂国没有信用,说出来的话如同草芥。”
遂国一听,吴纠显然就是在挑拨离间,气急败坏的说:“你!你!吕纠!你何其阴险!我和鄋瞒将军是盟友国,如何会受到你这种挑拨!你也太不把鄋瞒将军放在眼中了!”
吴纠耸了耸肩膀,说:“昔日的盟友国,那也是因为有利可图,毕竟遂国对于北面的鄋瞒国来说,是一张可以将箭拉饱的弦,而如今这根弦断了,没有用了,变成了一把破弓,还将这支锋利的箭崩掉了一根翎羽,将鄋瞒人困在周朝的内腹之地,还谈什么盟友?是一条拖后腿的走狗罢!”
吴纠说的非常凌厉,说到最后,遂国国君的脸已经绿了,因为吴纠分析的太对了。
对于鄋瞒人来说,遂国深入内地,他们和遂国里应外合,让遂国提供他们地理优势,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周朝的内腹,然而现在,遂国已经兵力消磨殆尽,根本没办法再和鄋瞒人合作,只能扒着鄋瞒人不放手,力求自保,和对于鄋瞒来说,就是拖累,而且还将他们困在了周朝的内腹,变得孤立无援,近处有齐国在干扰,远处还有邢国断了辎重军粮,时间一长,根本不是办法。
遂国国君被戳中要害,害怕的筛糠,说:“你!你们齐国人太狡诈了,这是挑拨离间!你以为鄋瞒将军会信你的话么?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发出“啊!”的一声短促大喊,一霎那,就见银光一闪,一把兵器猛地落下来,切瓜一下,手起刀落,一下就将还骂咧咧的遂国国君的脑袋,猛地切了下来。
“嘭!!!”一声巨响,遂国国君的脑袋直接掉在了地上,身子还直立着,保持着指责吴纠的动作,过了一会儿这才“嘭!!”一声轰然倒下。
四周溅满了鲜血,公子无亏吓了一跳,因为遂国国君站的离他们很近,还在指责他们,却在这个时候,脑袋突然掉了,一瞬间鲜血喷出,溅了吴纠和公子无亏满身都是。
吴纠见过这种场面,上次在宋国也是,郑国特使傅瑕被郑国的高渠弥一下斩下脑袋,当时吴纠恶心了很久。
这一刹那,吴纠心里也是一哆嗦,感觉到鲜血喷在自己身上的温度,但是吴纠告诉自己,不能哆嗦,在这种时候,就要和鄋瞒人比谁更强势,谁更有底气,会盟就是一场比谁更会说话,更会恐吓人的战争,吴纠方才已经占了上风,绝不能此时掉链子。
吴纠心里猛跳,面子上却冷冰冰的,看起来很淡然,慢条条的从怀里拿出一条雪白的绢丝帕子,轻轻的擦了擦自己手背上的鲜血,然后将脏掉的帕子扔在一边,淡淡的说:“鄋瞒人,果然是爽快。”
鄋瞒将领亲自斩下了遂国国君的脑袋,这变故只是一霎那之间便完成了。
那鄋瞒将领稍微弯腰,将地上的脑袋一把抓起来,然后“咚!!”一声扔上祭台,说了一句什么。
旁边的翻译险些给吓傻了,哆嗦着说:“我我们将军说,可以说说第二条了。”
吴纠淡定的说:“第二条便是鄋瞒回到邢国之北,十年之内,不得侵犯干扰大周。”
他这样一说,显得很不客气,鄋瞒将领顿时生气起来,那翻译说:“我们将军说了,你有人质,我们也有公子昭作为人质,你们提出的条件太过于无礼,让将军非常不高兴!”
吴纠笑了笑,说:“不不,我们的确有人质,但是鄋瞒人不只是有公子昭一个人质,若是鄋瞒将军有胆识的话,还可以扣下本特使和长公子做人质,那就是一对三。”
他这么说着,脸色突然凌厉起来,冷冷的一笑,说:“不过就算是这样,本特使还是那句话,要求鄋瞒回到邢国之北,十年之内,不得侵犯干扰大周!”
那鄋瞒将领看着吴纠的表情,可能都不需要翻译,便看懂了是什么意思,大吼了两句什么,翻译说:“我们将军说了,你们欺人太甚!”
吴纠笑了笑,说:“是啊,欺人太甚,总要有资本的。”
吴纠的资本很多,第一是威胁,之前吴纠已经说过了,十天之内,这还要加上返程的时间,若是吴纠和长公子不回去,召忽便会斩了侨如,正式和鄋瞒开战,到时候可不是齐国一个国家,而是整个周朝和鄋瞒开战。
第二是因为鄋瞒已经孤立无援,这么多兵马深陷周朝腹地,就算不打不杀,只要围起来就能饿死他们。
第三也是因为鄋瞒人非常想要换回人质侨如,看得出来侨如的地位非常高,是个不小的头目。
因为这三点,所以吴纠是有资本的人。
鄋瞒将领虽然生气,但是没有办法,吴纠又说:“将军可注意着,十天为限,如今已经是第四天了,可千万别将军想好了,侨如的脑袋却分了家。”
那鄋瞒将领非常生气,但是隔了一会儿,却掉头走了,翻译说:“我们将军说,他要考虑一晚上,让你们先回营等待。”
说完也走了。
公子无亏松了一口气,吴纠何尝不是松了一口气,赶紧说:“走罢,先去看看幼公子。”
两个人快速回到了营帐,公子昭还躺在那里,有的伤口已经结痂了,有的伤口却红肿着,还有的伤口溃烂了,正流着脓水儿,他躺在地上,气息微弱,头发散乱,凌乱肮脏的头发粘在伤口里,看起来分外憔悴。
公子无亏冲进来,轻喊了一声,公子昭似乎听见了,只是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随即又闭上眼睛,就仿佛是个死人一样。
这里就他们两个人,也没有其他的齐国人,鄋瞒人是不可能给公子昭医病的,吴纠说:“长公子,先给幼公子清理一下伤口罢。”
公子无亏点了点头,说:“也只能这样了,还是要早点回去才行,昭儿受伤太重了,需要医治,再这样下去”
他说到这里就不敢再说下去,公子昭没有睁开眼睛,就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一样。
吴纠弄了一些水,也没有热水,幸好是夏天,天气也不冷,公子无亏小心得用帕子沾上水,给公子昭擦着伤口,公子昭一直没睁开眼睛,但是脸上的肌肉不断的跳动着,绷着劲儿,显然非常疼。
公子无亏动作很轻,给公子昭擦了擦脸颊,然后解开他的衣领子,给他擦脖颈,一解开顿时就怒不可遏,咬牙切齿的说:“那帮混账!”
吴纠一看,公子昭身上有很多烙印,都是被烫的,还有各种伤痕,异常可怖,不只是他的脸上,身上也没有一块好皮肤,显然是受刑了,而且受刑时间不短,有的伤口都已经愈合了。
吴纠觉的,这些鄋瞒人肯定早就发现公子昭的身份了,但是一直秘而不宣,其实是想从公子昭口中审问出齐国的一些军事机密,看样子公子昭的嘴巴很紧,再加上公子无亏俘虏了他们的头领侨如,因此鄋瞒人才不得不用公子昭换人。
公子无亏和吴纠用帕子给公子昭轻轻的擦伤口,公子昭一句话都没说,吴纠发现公子昭的双腿好像断了,而且有些畸形,恐怕是因为打断之后没有医治,而且严重错位,又因为公子昭年纪轻,骨骼的愈合功能很强,竟然自己错位的就愈合了,导致如今变成了这个样子。
公子无亏看到公子昭的双腿,顿时眼圈就红了,公子昭听见轻微的抽气声,这才睁开了一丝眼睛,看到公子无亏通红的双眼一怔,随即又撇过头去。
吴纠见公子昭始终不说话,年纪虽然还很轻,却如同死水一般,不由得叹了口气,低声说:“我出去换些水,你们好好谈谈罢。”
吴纠将脏掉的水盆端起来,走出了营帐。
吴纠一走出去,公子昭就闭上了眼睛,公子无亏盯着公子昭,脸颊上的污泥擦干净,公子昭原本的面容就露出来了,消瘦了太多,双颊凹陷,眼眶突出,面容充斥着死灰一般的绝望。
公子昭闭上眼睛,不去看他,公子无亏则是默默的将他的头发梳理起来,给他束好,动作十分温柔,也不嫌弃公子昭,还会问他疼不疼。
但是公子昭始终不肯说话,也不看他一眼。
公子无亏给他梳理完头发,眼圈已经红的要肿起来,看着公子昭这个模样,心里难受的厉害,低声说:“昭儿,是哥哥错了,你要哥哥怎么样才肯理我,你为何都不愿意看我一眼,要我给你跪下认错么?”
他说着,闭着眼睛的公子昭突然听到“嘭!”的一声,竟然真的是下跪的声音,公子昭惊得睁开眼睛。
公子无亏双膝跪在地上,声音沙哑的说:“我知道你恨我,但是你说说话,起码你告诉我你哪里疼,哪里不舒服,告诉哥哥可以么?”
公子无亏一边说,一边说很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样子仿佛非常痛苦,公子昭似乎终于肯正眼看他了,有些着急,“嘭”一声竟然从榻上翻了下来,他满身都是伤口,难免撞到,疼的“嘶”了一声。
公子无亏吓了一跳,连忙冲过去将公子昭扶起来,如今的公子昭身材抽高了,再不是那个小个子拽着无亏袖口的人了,公子无亏想将他抱起来,抱上榻,但是别看公子昭被虐待的消瘦,但是骨架子又沉又大,公子无亏竟然抱不动他。
公子昭张了张嘴,声音沙哑的仿佛是锉刀,说:“扶我就行。”
公子无亏连忙扶着他,公子昭另外一手扶在榻上,使劲撑起来,自己爬上了榻。
公子无亏赶紧扶着他躺下来,轻声说:“这样可以么,会碰到伤口么?”
公子昭轻轻摇了摇头,公子无亏在榻边坐下来,伸手握着公子昭的手,恐怕他会消失一样。
公子昭侧头看着他,声音沙哑沧桑,却很轻很轻的说:“昭儿永远不会恨哥哥,永远也不会,无论大哥做什么只是”
公子昭说着,痛苦的闭了闭眼睛,嗓子滚动了好几下,说:“只是无颜面见大哥。”
公子无亏说:“为什么这样说?昭儿,你可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临淄城传来你的死讯的时候,哥哥有多后悔,恐怕永远也见不到你了。”
公子昭笑了笑,说:“昭儿就知道,哥哥还是心疼我的。”
公子无亏抿了抿嘴唇,说:“哥哥之前做的不对,我对你不起,因为君父总是偏心与你,哥哥也想做的好,得到君父的夸赞,可是永远也得不到,便拿你撒气了,是我的不对。”
公子昭摇了摇头,说:“我并未放在心上。”
他说着,眼神有些暗淡,又说:“倒是如今,昭儿因为失误,不仅被俘,而且还成为了大哥和二伯的拖累,又成了残废大哥尚可安心了,昭儿这般残缺之人,无法继承侯位,从今往后,君父只能偏心大哥一个人了。”
公子无亏听他这么说,心里竟然没有半分高兴,公子昭说得对,他失误被俘,还要让吴纠和公子无亏冒死相救,若不是因为公子昭被俘,齐侯便狠心下来,将鄋瞒剿灭了,如今鄋瞒人兵败,还能求和,公子昭心里最过不去的是这一关。
再有就是,在古代身体残缺的人,是一种罪过,例如鲁国在闹饥荒的时候,就下令斩杀那种胸部有残缺的人来缩短人口,还是鲁大夫臧辰力荐废除这条法令。
身体残缺在古代是不祥,和不正的代表,这样的人无法继承国君之位,连个士大夫都当不了。
公子无亏眼圈红得厉害,双手举起来,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眼泪还是顺着眼眶流下来,止都止不住,说:“哥哥真的很想得到君父的青睐,但是不是这样得到,昭儿,你骂哥哥罢!”
公子昭慢慢抬起手来,用他伤痕累累的手,轻轻擦了一下公子无亏的眼角,轻声说:“大哥,这不是你的错,是昭儿自负武断,才造成了兵败被俘的大错,是我的错大哥,别哭了,你这样哭,昭儿心里更难受。”
吴纠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公子昭肯张口说话了,但是公子无亏眼睛肿的仿佛是核桃,吴纠叹了口气,说:“长公子,明日还要会盟,千万别叫人鄋瞒人看了笑话,如今咱们找到了幼公子,而且还占尽了上风,鄋瞒人不同意也要同意,一切都是囊中取物,只等不日上路,送幼公子回临淄城里,长公子别太伤心。”
公子无亏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的确不能让鄋瞒人看了笑话,不过他因为刚才太激动,有些抽噎,如今想停都停不下来。
公子昭伸手轻轻的给公子无亏抚着后背,笑声沙哑,但终于露出一个笑容,说:“大哥,看你哭的,若要让君父看到了,怕又要对大哥有偏见了。”
鄋瞒人的态度很差,晚上三个人便在一个营帐里度过,而且只有一张小榻,公子昭睡在榻上,公子无亏守在一边,吴纠就睡在席子上,盖着自己的外袍。
公子无亏一夜都没有合眼,因为不敢合眼,看着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弟弟伤痕累累,公子无亏心脏都要裂开了,他突然明白自己以前和弟弟争宠,还有迁怒弟弟的举动是多么的儿戏可笑。
公子无亏轻轻抚摸着公子昭的鬓发,眼睛反复的发酸,就这么盯着一晚上,恨不得都不敢眨眼。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就听见有声音从帐子外面传进来,吴纠迷茫的坐起身来,刚坐起来,把外袍套上,结果就听到“哗啦!”一声,那鄋瞒将领走了进来,恐怕他昨天也没睡觉,眼睛下面全是乌青。
那鄋瞒将领语气冷硬的说了两句,翻译说:“我们将军同意你们的条件的,现在就签订盟书,然后立即上路,以免耽误了时辰。”
吴纠笑了一声,说:“那请罢!”
吴纠就知道鄋瞒人会同意,毕竟他们也是强弩之末了,若是为了一时痛快,斩了特使,斩了人质,那么鄋瞒国就要沦陷了,这样得不偿失。
吴纠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这才走出行帐,去和鄋瞒人签订盟书。
其实鄋瞒人十年之内不能干扰大周这一点,对于鄋瞒人来说并不苛刻,毕竟鄋瞒也是元气大伤,十年之内不可能有什么动作,只是那将领脸面过不去,所以思考了一晚上,最后还是硬着头皮来了。
双方很快签订了盟书,意愿是一致的,那就是快马加鞭的赶往齐国边境,吴纠他们是想要赶紧回到齐国,让医官给公子昭医伤,而鄋瞒人则是想要赶紧换回人质侨如。
当天中午,盟书签订好,两边人就启程了,公子昭无法骑马,必须坐在缁车里,公子无亏就坐在车里照顾公子昭,缁车简陋又颠簸,公子昭疼的冷汗涔涔,却不吭一声。
公子无亏见他脸色苍白,一直流冷汗,知道是缁车太颠簸撞到了他的伤口,便让公子昭坐在自己怀中,公子昭自然是不愿意的,毕竟自己身上肮脏,还有很多血,而且公子昭现在比公子无亏还要高,就算瘦了一些,也是很重的,公子昭怕压坏了大哥。
不过公子无亏态度很坚决,不容他反对,让公子昭靠在自己怀里,虽然还是很颠簸,但是已经好了不少。
公子昭后背对着公子无亏,轻笑了一声,说:“大哥,有很多年,弟弟不曾这样与大哥亲近了。”
公子无亏想了想,说:“是啊,毕竟昭儿长大了,哥哥都抱不动你了。”
公子昭笑了笑,说:“昭儿不想长大,这样大哥可以一辈子疼昭儿,大哥你记得么,小时候我母亲都不疼我,只有大哥你带着我满处跑。”
公子无亏轻轻抚摸着公子昭的头发,说:“记得,以后也会这般,哥哥还会到哪里都带着你,好么?”
公子昭则是苦笑一声,说:“好,可惜可惜弟弟已经成了残废,恐怕会拖累大哥。”
公子无亏深吸了一口气,安稳的说:“昭儿别说傻话,宫里的医官医术高明,等回去之后,让医官给你看看,一定会好起来的,知道么?”
公子昭笑了笑,点点头,没有再说话,公子无亏说:“好昭儿,睡一会儿罢。”
众人日夜兼程,也用了三天的时间,遥遥的便看到齐国边境驻扎着大军,他们的队伍在边境便停了下来,没有跃过去,那鄋瞒将领谨慎的厉害,说:“让你们的人把人质送出来。”
召忽和东郭牙奉命驻扎边境,后来还和邢侯的兵马汇合了,边境的队伍十分壮大,营帐绵延数里。
召忽见到吴纠,立刻激动的说:“公子!!”
他说着跑过去,鄋瞒人却不让吴纠的队伍过来,而是说:“让我们先看到人质。”
吴纠说:“我要交代我的部下两句话。”
鄋瞒人没有办法,只好让吴纠过去,说:“你要耍什么花样,齐国的两位公子就必死无疑。”
吴纠并没当回事,跨过了齐国的边境,召忽和东郭牙立刻围过来,吴纠低声说:“鄋瞒人可恶,对公子用了极刑。”
他说着,低声对召忽说:“你去,把侨如的腿给我打断了再还给他们。”
召忽一听,狠呆呆的说:“公子,断成几段?”
吴纠说:“随便你。”
随即召忽就进了营帐,然后是“啊啊啊啊!!”的惨叫声从营帐里传出来,对面的鄋瞒人听到到声音,都面面相觑,结果就看到身材高挑瘦削的召忽,一只手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壮汉走出来,那壮汉满头大汗,惨叫连连,双腿根本不能动,耷拉着,仿佛是断了。
对面的鄋瞒人一看,是人质侨如,立刻大叫起来,翻译说:“你们齐国人好生狡诈,竟然打断了我们将领的双腿!?是要毁坏盟约吗?”
吴纠笑了笑,如法炮制的说:“并非如此。都是我这些不懂事儿的部下,他们抓到侨如的时候,不知是鄋瞒的将领,还以为只是一个低贱的俘虏,所以就随便上了点儿刑而已。”
那翻译说:“呸!你们睁着眼睛说瞎话!分明是刚刚打断的。”
吴纠笑眯眯的挥了挥手,齐国的军队立刻围了上来,邢侯这个时候也一身铠甲,从营帐中走出,身后跟着精锐的部队。
吴纠脸上没什么诚意,说:“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也并非是我齐国一家,鄋瞒不是也睁着眼睛扯了瞎话么?我们顶多是扯平了。”
鄋瞒人似乎不服气,东郭牙这个时候说:“您应该庆幸,谁让人质自己不表露身份?如今打断的只是双腿,而不是脖子。”
东郭牙是灵牙利齿,而且锐利十足,鄋瞒人听的出来,这是威胁,两边都有人质在手,虽然鄋瞒人的人质是齐国的两位公子,但是他们被大军包围,完全没有任何胜算,吴纠让人打断了侨如的双腿,他们也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吞了。
鄋瞒人没有办法,只好说:“交换人质!”
吴纠看了一眼召忽,对鄋瞒人说:“召师傅虽然是文臣,但是武艺出众,而且脾性不太好,容易动怒,若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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