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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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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乡很少下雪。可是我八九岁那年的一个冬夜,却下了一场大雪。一觉醒来,天地万物皆白,让我觉得陌生与惊奇。

    母亲正在给小弟喂奶,她指着刚刚剥下来的压雪芥菜,叫我去河边洗。兄弟姐妹中我是老大,此类的苦差使当然非我莫属。

    望着变成白鳗般的小路,再望望自己脚上薄薄的布面布底鞋,我面露难色。那时候我们家很穷,全家人都没有一双雨鞋,就连布鞋一般一人也只有一双,踩湿了我穿什么?

    父亲开始翻箱倒柜,终于,他找出一双他结婚时穿的棕红色的大皮鞋,给我套上。

    我小小的脚在父亲大大的皮鞋里游移。大皮鞋像两只小船载着我在雪海里颠簸滑行。皑皑白雪,棕红皮鞋,碧绿芥菜,鲜艳亮丽得很,而我却满心的孤寂凄凉,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安徒生笔下的那个卖火柴的女孩。

    大皮鞋塑造出一个个深刻的雪窝窝,雪窝窝一个一个的连接成一条巨大的链条,将我牵引到村外的河边。那是个缺水的“燥冬”原本通得轮船的宽阔的河面一天天窄去,而今得只剩下河中心的一道沟沟了。

    我艰难地走下了因积雪而变得臃肿的河埠。站在最后一个石级上,对着仍旧遥远的河水发呆。下面是倾斜得十分厉害的河床,河床上七歪八斜着因河埠塌坍而留下的棱棱石块。以我那苍蝇套绿豆壳的大皮鞋小脚板,我是无论如何不能跨越这个障碍的。

    可是芥菜是不能不洗的。我咬了咬牙,毅然甩掉皮鞋,扒掉纱袜,光着脚丫,小心地踩着那些一步三摇带雪的石块,走下那段河床,把冻得生疼的双脚赶紧浸泡到河水里。河水是温暖友好的,我愉快地洗完了芥菜,一手挎了菜篮,一手提着皮鞋,赤脚踏雪回家。

    雪在我光脚的践踏下戚戚嚓嚓、挤挤挨挨,一会儿,它们全都变成了钢针,齐心协力地朝我双脚刺来。很疼,疼得我直想哭,可是哭是要哭给人看的,四下里白茫茫的连只鸟儿都没有,于是我收了泪,跳跃着因疼痛而变得麻木的双脚,快速回家。

    爸妈一见我沾满雪花的光脚,就嚷嚷说冻坏了。我放纵了自己的泪水,让它们泉涌而出。爸爸赶忙舀了半盆汤,把我那可怜的小脚按到盆里。爸蹲在我的前面,抱着我洗净的脚板又搓又揉,说这样活血,不长冻疮。直搓得我的脚板和心里都暖洋洋的。

    我的脚从此就没有生过冻疮。

    父母在,最贫穷也是富足的;——从那以后,我常常这样想。如今,我的父母依然健康精神,父亲还一直工作着。就这点来说,我简直是个福人了。

    我怀念那个温馨的雪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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