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置华丽,日日高朋满座的欢快楼,此刻二楼空荡荡的,与楼下的喧哗嘈杂声明显的天差地别。
此刻,只有临窗处以长幔隔出的座位上坐了个男人,他是二楼唯一的人,也是酒楼的老板,宋迟冬。
棒着竹枝编成的遮帘,宋迟冬由竹帘的空隙望着下方川流的人潮,一手举杯凑到唇边就饮。
堡里那些永远理不完的帐册,就由那两个闲得能气死忙人的弟弟接手,在年关到来前这几个月,或许他可以做些跟平常不一样的事,好好消遣一下。
想想他已经好久没有如此清闲了,爹去世后的这十年来,他忙着撑起整个人间堡,忙着照顾那些弟弟们,还要喂饱堡里那么多的长工、下人,和他们的子子孙孙,另外还有马帮七十二舵的马夫、护卫,上万家商行的管事、长工等等的生计要他打理。
到了今天,人间堡成了关外最大的育马牧场,东方国的第一商贾,但他也真的累了。
他有些茫然,自己这十年是怎么走过来,又是为了什么要将人间堡弄成今天这样家大业大的模样?
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原因,只晓得肩上的重担催促着他往前走,所以他就一直往前行,最后不知该在什么地方停驻。
面无表情的望着窗外纷纷嚷嚷的市集,他极为平静,接近沉寂的心湖再也没有半点想要争夺一切的想望。
或许他可以放下很多事,可以过他想过的生活
宋迟冬正这么想着时,灵敏的耳朵忽然听见楼梯那头传来一阵细微的低语。抓起搁在桌旁的斗笠戴上,覆面的黑纱落了下来,遮住他的五官。
两名年约十岁,身上的粗布衣衫洗得白旧的小男孩,鬼鬼祟祟的从楼梯那儿探出脑袋。他们没见到隐身在长幔后的宋迟冬,便以为整个二楼没半个客人,于是高兴兴的互相拉着上楼来。
“日丽,我猜得没错吧!我就说楼上没人,欢快楼二楼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来的,就算有钱也未必能包下。”说话的男孩脸上有条长长的疤痕,从右眼下方直到脸颊后头,他得意的扶着孪生兄弟,缓缓走向窗边。
那个被兄弟搀扶着,名唤日丽的男孩,虚弱的边走边咳。
“我咳我好高兴,你总是说越高高处风景越好,能能看见天上的云,还有外头的大城门,我我希望有一天咳咳!我可以像大大老鹰一样飞过城门咳咳”日丽每说一句,就仿彿要挤出胸中的空气般剧烈的咳着。
“嘘!不能发出声音。那个掌柜人很凶,让他发现咱们在这里,一定会直接把我们扔出窗外的。”男孩捂住弟弟的嘴,让他咳嗽的声音尽量降低。
他可是趁着掌柜和伙计都忙着招呼客人时,拉着日丽偷溜上来,要是被发现可就糟了。
“风和,我们来来这里咳没跟姐姐说,她找不到我们,会咳咳担心的”丽不安的扯扯风和的衣袖,担心的说。
“没关系,绣庄在那儿,姐姐一出来,我们就看得见她。”风和指向对街某间屋檐下挂着彩色布条的店铺。
听着他们稚嫩的嗓音,宋迟冬隔着长幔,望着前方两名皮肤过于黝黑,像脸抹满黑炭的男孩们。
这对双生子有着同样的身高,连鼻于、眼睛都长得一模一样,只是名叫日丽的那个边说边咳嗽,似乎身子非常差,另“个名唤风和的则是脸上有条狰狞的长疤。
宋迟冬还来不及思索这个年纪的孩子脸上怎会有如此吓人的疤痕,日丽忽然发出惊喜的低呼。“姐姐出来了,我看到她了欢欢快楼真好下咳下头的人都看得“咳一清二楚”日丽又开始咳了。
他紧张的捂住自己的嘴,单纯的喜悦绽放在病弱的小脸上。
随着男孩的声音,宋迟冬不自觉的也跟着往窗外看。
有个女子抱着一个小包袱从绣庄走出来。她正背对着欢快楼,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寻找着。当她左顾右盼都没找到想见的人后,马上紧张的抬起脸在大街上四处张望。
那一刹那,宋迟冬有些错愕的愣了下。那姑娘的脸怎么也和她两个弟弟一样黑?难怪有些路人就算走过她身边,还频频回头瞧着她。
饼去领着马帮走遍大江南北,他还没看过哪个姑娘家有张这么怪异,黑得看不清长相美丑的脸蛋。不过,她担忧的模样倒是不假,肯定是急着找寻楼上这两个乱跑的男孩。
“二爷,大爷在楼上。”
“路掌柜,你去忙吧,我自己上楼便成。”
这时,楼梯那头忽然传来两个男人交谈的声音,让站在窗边的双生子吓得连忙转身。
“快快走有人来来了咳咳咳”日丽紧张的大咳。
“嘘!现在不能下楼,会被发现的。快,我们躲到那里去。”风和眼明手快的指着以长幔遮住的雅座,将弟弟连拖带拉的扯了过去。
掀开长长的布幔,一看见里头戴着黑纱斗笠的青衣男人,两个双生子当场面色大变,僵在原地。
宋迟冬正以为会听见男孩们惊吓的尖叫声,却看见风和飞快的眼一溜,马上防备的护着日丽往后退。
“日丽快走,不然你会让掌柜丢下楼的。大爷,对不住,我弟弟病了很久,我想让他看看风景,才带他上来,请大爷别喊掌柜来。“
一手将日丽用力往后推,风和还来不及转过身,就听见宋迟冬低沉的嗓音飘了过来。
“临秋,那个孩于病得很重,别让他跌伤了。”
罢走上楼的白衣男子听见他的话,顺手扶住让风和推得往前摔的日丽,然后将他带进雅座,安坐在椅子上。
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状况,风和傻住了,僵在原地,任由宋临秋伸手将他拉入雅座内,坐在日丽身旁。
“大哥,哪来的孩子?”宋临秋打量着他们,俊朗如星的眼里有抹好奇。
“两个小兄弟,来看对街的风景。”宋迟冬淡然的应道。
“小兄弟,你们从哪来的?脸怎么那么黑?”宋临秋凑过去,脸上有着亲切的灿烂笑容,和善的询问这两个脸黑得难以形容的双生子。
他伸手想摸摸日丽黑得诡异的脸蛋。他们该不会是中毒了吧?
“你你不要过来,不许碰日丽!”风和脸色匆变,急急拍掉宋临秋的手,警戒的将一脸僵硬的日丽护在身后。
两个男孩脸上都有种惊惶恐惧,怪异的神情让宋临秋不解的一愣。
“临秋,别碰他们,这两个孩子恐怕不喜欢人靠近。你去教掌柜弄点吃的来。”宋迟冬也觉得不对劲,但他没有多问,只是吩咐道。
宋临秋好脾气的一笑,起身下楼,留下宋迟冬和两个孩子对望。
静静的看了男孩们一会儿后,宋迟冬转过身去看窗外的街景。
那个抱着包袱的黑脸姑娘,还在大街上像无头苍蝇似的来回寻找。
没有开口,宋迟冬继续看着窗外,两名双生子则僵硬的坐在一旁,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宋临秋回到楼上,身后跟着几名端着欢快楼名菜的店小二。
食物的香味传了过来,双生子皱眉晈着唇,紧张的望向摆了满桌的精致菜肴。
“大爷,我们要走了。”风和咬牙站了起来,将日丽一并拉起。
再看下去,他怕自己会流口水,可是这样实在太没骨气了,他宁愿死,也不要当望人施舍的乞丐!
“等等。既然坐在这儿了,就吃完饭再走。”宋迟冬开口,即使隔着黑纱,沉凛的气势仍然让两个男孩紧张的一僵。
“不、不了,谢谢大大爷的好意,我我们家也有煮好的饭菜,我们要咳咳回去了”“直没说话的日丽,尴尬的开口回拒。
然而微弱的咕噜声响,同时从他空无一物的肚子传来。
两个男孩狼狈的互相对望一眼,赶紧拉着彼此,转身就要走。
“站住。”宋迟冬沉声制止,亲自起身走出雅座,将男孩们拉回来。“不吃完这顿饭,谁都不许走。”
他难得坚持的语气让宋临秋好奇的扬起眉。
“大爷,我们没没有银子咳咳吃不起这这么昂贵的菜,可是我咳咳我们也不吃嗟来食,姐姐说人可以穷,但但不能没咳咳没骨气”不住咳嗽的日丽吃力的开口。
“对!而且我们也不是乞丐。不需要大爷施舍。”风和直肠子的接着道。
“我有说你们是乞丐吗?看你们机灵的模样,我也知道不是,只是,世上没几个像你们这种年纪的孩子,明知道会让人从窗外丢出去,还敢冒着危险偷偷到楼上来,冲着这一点,这顿饭我是请定了。”将两个男孩推回椅子上,宋迟冬伸手拍拍两人的肩。
这赞许的动作让双生子同时抬起头来。
“你干嘛对我们这么好?”风和防备的瞪视着他。
“是啊,干嘛对你们这两个固执的小表这么好,我也不知道,不过,你最好小心点,你知道我是谁吗?”宋迟冬难得放缓口气对他们说话。
两个男孩虽然衣衫褴褛,面色黝黑,但就是有种说不上来的出众气息,有如凤鸟即使想伪装成野雁。也会袭人发现它斑斓四射的神采。
或许现在困顿不得志,但难保将来这两个孩子不会一飞冲天,成为人中龙凤。
“大大爷,你是谁?”日丽好奇的开口问。
“听过人间堡吗?”宋迟冬眯眼,在瞧见两人同时“愣,点点头后,他叹息着再道:“堡里有个会吃人的大堡主,你们也听过吧?”问完,他等着听见男孩们惊慌的尖叫声。
整个东方国,几乎没有哪个小孩、女人在听见人间堡吃人堡主的名号后不尖叫,惊慌的逃窜。
风和上下打量着宋迟冬,好半晌才道:“大爷就是那个会吃人的堡主?”
“是。你不怕?”宋迟冬有些诧异的看着风和,仔细望着他脸上的表情。这男孩竟然一点都不害怕?
“大爷,真正的强盗会承认自己是强盗吗?姐姐说,会这么说的人反而不需要在意,该担心的是那些表面上看来无害,文质彬彬的正人君子。看起来越是不像坏人的,有时反而才是最坏的人。”风和瞥了眼宋临秋,意有所指的道。
宋临秋尴尬的一笑,没有接话。
“是啊,大爷如果要要吃我们,早咳咳就教人把我们扔下锅了,除非大爷咳是想将我们咳咳喂胖点,再丢进锅里煮”日丽咳着道,并忍不住笑了出来。
“日丽。”风和受不了的以手肘撞撞弟弟。
死日丽每次都会在紧要关头莫名其妙的说些好笑的话,害他想装正经都没办法。
“不了,我不吃满身是骨头的男孩。”宋迟冬低低的笑出声。
宋临秋好久没听过他笑了,惊讶的转头看着他。
“不知我宋某人有没有荣幸,请两位小爷赏光吃顿饭?”宋迟冬再问,开玩笑的口吻让一直很紧张的双生子终于笑出声。
宋迟冬以柔和的眼神看着他们。这两个男孩真的很有趣,明明饿得要命,却仍一身骨气,宁愿忍着也不让人施舍,还满口姐姐说这个、姐姐说那个,谨守家训不敢或忘。
他忽然间有种想见见他们姐姐的念头。
到底是什么样的姑娘,可以把两个正值好动年纪的弟弟教得如此听话,有为有守,而且听到他是吃人堡主时还不会尖叫遁逃?
他真想知道。
大街上,一个满脸黝黑,只有两颗眼珠十分清亮的小姑娘,焦急的来回四处询着“大叔,请问你有没有看到两个黑脸小男孩,一个脸上有疤,另一个还生着病,边走边咳?”她紧张的问着经过身边的路人。
“没有、没有。”那名大叔挥了挥手走了开去。
黑脸姑娘不死心的再追着个大娘问:“大娘、大娘,我弟弟不见了”
“我不晓得,别问我。”大娘皱眉痹篇她,好似对她怪异的脸色非常恐惧。
“这位姑娘”她急得快哭了,转头又追上一位小姑娘。但她的黑脸把对方吓得连连后退,当场转身就咆。
“融雪姑娘,你弟弟没事啦!”后方猪肉摊的粗壮汉子看不下去,握着菜刀扯开嗓子叫唤。
“张大哥,你有看见我弟弟他们?”融雪向他走过去,极度的巴掌脸上有感激的笑。
卖猪肉的汉于愣愣的望着她嘴边的浅笑,心神一闪,脸颊泛起一丝红晕。
“我刚刚好像看到他们往欢快楼走去,不晓得是不是去那里了。”他抬手猛搔头,脸上有着尴尬。
这个时常经过他的猪肉摊走进绣庄的小姑娘,为什么总是笑得这么好看?
“他们去欢快楼?他们两个去那里做什么?”融雪愣了下,没发现卖猪肉的汉子异样的忸怩表情,转身朝对街高朋满座的欢快楼看去。
她仰着脖子极力瞪大眼,望进满是食客的欢快楼,想在喧闹的人群中找到弟弟们。
只是左看右看,从角落到门口,都没见到半个十岁左右的孩子,于是她抿唇跨步向欢快楼走去。
这时,几名无赖忽然出现,堵在对街,朝一名摆摊卖菜的老婆婆咆哮。
“老太婆,大爷们不是告诉过你,此地是我们几位爷的辖地,要卖菜做生意,行。得先对咱们兄弟表示点心意?”
“三位大爷,我前天已经给你们银子了”老婆婆吓坏的搂着孙儿,紧紧缩在一旁。
“那一点也叫银子,连给大爷塞牙酚诩不够!老太婆,今天你要是再不表示点心意,你这个烂菜摊也别想继续摆下去!”中间的胖男人一脚踢翻老婆婆的菜篓,一根根的白萝卜瞬间滚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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