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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帝学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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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光、露珠、月色、倒影。

    睡莲花。

    梦幻、幻想、遐思

    这是一个月光如水的夜晚。

    这是有着摇曳相连、无边无际的睡莲花的湖面,湖面上飘荡着如淡淡霜、薄薄雪、轻轻纱、飘飘云的月光。

    睡莲花总是有着佛理惮意般的宁静美,一片又一片的睡莲花叶子舒舒坦坦、井然有序地枕在涟漪上。

    “莲花软净,欲现神力,能坐其上,令人怀故,是故诸佛,随世俗故,于宝花上参禅打坐。”

    佛语有云:睡莲花中藏着世界。

    谁解其意?

    “若愚轩”就在湖边,前临碧湖,其后则是平缓的山坡。

    倚山傍水,占尽惬意。

    “若愚轩”内的一对红烛已燃了大半,一张长几上摆放着笔墨纸砚。纸是宣纸,压铺几面上,紫毫笔架于笔台,旁置一碗清水。

    一个青衣老者端坐案几前,神情肃穆,正在一丝不苟地磨着墨,黑色已颇为深沉,他却丝毫无歇手之意。

    墨已磨了许久,却迟迟不见他蘸墨书画,似乎磨墨本身就已是他的最终目的。

    他的神情是那么全神贯注只是他的目光却并没有停留在纸上。确切地说,他的目光此刻没有停留在任何实物上,而是仿若已穿透纸,穿透案几,落在飘渺不可捉摸的东西之上!

    烛火摇曳。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目光忽然一闪,如同烛火爆发的火星那般一闪,他的手也略略一滞!

    但很快一切又恢复如常。

    老者的脸上渐渐有了一种奇迹般的恬静微笑,这种恬静的微笑,本不应在如此年老者的脸上出现。

    恬静得近乎无邪,如同孩童一般!

    笑意渐甚,由嘴角处扩散开来。

    也就在这时,他轻吁一声,一直磨着墨的手忽然停了下来,随即飞快地拿起紫毫笔,在洁白的宣纸上运笔如飞,勾、擦、染、点、提,酣畅淋漓,快不可言!

    紫毫笔奋力一顿,突然停止!

    此时,老者背向着门外,他的姿势未曾稍变,却忽然开口道:“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若愚轩”外竟响起一个人的声音,显得甚是意外:“主人未曾回头,为何竟能知道我没有失手?”

    是“万无一失”卜贡子的声音,而“若愚轩”内的青衣老者正是天儒!

    天儒淡淡一笑,转过身来,看到卜贡子站于门外,右手牵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

    天儒轻轻搁下笔,道:“这孩子就是牧野静风之子牧野栖?”

    卜贡子点了点头道:“正是!”牧野栖望着眼前的青衣老人,心中忖道:“这老人家为何与我所见过的老人全然不同?老人家并非声色俱厉,但我见他时,却总觉得有些敬畏,不似镇上的老人那般可亲。”

    心中想着,已拜了下去:“晚辈牧野栖见过老爷爷!”卜贡子的武功已让牧野栖大开眼界,而卜贡子又称此老人为“主人”看来这青衣老者更是不同凡响了,想到这一点,牧野栖心中既好奇,又悠然神往。

    天儒微微点了点头,上前将牧野栖扶起,仔细端详着他,若有所思。

    这时,卜贡子低声道:“主人,你又在画像了?”

    语气显得颇有些小心翼翼,同时又隐隐有丝关切之意。

    天儒苦笑了一下,慢慢踱步至案几前,缓缓地道:“数十年来,每隔几日,我就要画上一次,已成习惯,不知为何,近些日子,我的心情变得异常烦躁,以至于画像画得更频繁了!”

    牧野栖在一侧听他们交谈,暗自奇怪,他偷偷看了看案几上的纸幅,只见纸上所绘赫然是一女子,年约三旬,雍容绝丽,气质高雅脱俗,虽是线条简单,却栩栩如生,极为神似!

    牧野栖一向在心中认定自己母亲蒙敏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今日见此画中女子,却隐隐觉得即使母亲与之相比,只怕亦是略有不及!

    这还仅是一幅画而已,若是真人,岂非更是倾国倾城?牧野栖年岁尚幼,美丑却尚能分辨的,当下心中暗自嘀咕:“这女子是何许人?这老人数十年来所画的肖像,难道全是她吗?她是否是老者年轻时的妻子?”

    天儒捧起画像,小心卷起,再用细线系好,走至置于屋角中的一只描金木箱前,将箱盖揭开,牧野栖一看,暗吃一惊,只见箱子中赫然已堆了不少画卷,长短不一,有的已呈淡黄色,显然有些年月了!

    难道这只箱子里所盛装的,全是这女子的画像?

    天儒将手中画卷放入木箱中,盖上箱盖,抚箱沉思不语。

    卜贡子见状,不敢惊扰,默然持刀而立。

    窗外星月清朗,波光盈盈。

    一声虫鸣,惊醒天儒,他转首对牧野栖道:“孩子,你父亲为何不传你武功?”

    牧野栖一怔,心道:“我不谙武功,他如何知道?”口中却答道:“家父身怀武学之事,晚辈亦是近日方知。”

    天儒喟叹一声,道:“你父亲的用意,我也能猜知几分,他是不愿让你涉足江湖。当年你父亲少年得志,名动江湖,却能在如日中天之时抽身而退,实属不易。可惜造化弄人,树欲静而风不止,你们父子终难免要卷入江湖是非。”

    卜贡子插话道:“主人,我们已见过牧野静风。”

    “哦?”天儒略显惊讶:“他是否仍与风宫中人在一起?”

    “不错,他的禀性似已大变,且准备接任风宫宫主之位。风宫四老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但他们之间却相安无事,奇怪的是他毫无失忆的迹象。”当下便将先前的一番经历一一说与天儒知晓。

    当天儒听到牧野静风出人意料地任命卜怿为按察使时,不由感慨地道:“他这一手,可谓妙用无穷!”

    卜贡子一呆,道:“这一着有何妙处?那卜怿无甚骨气,被牧野静风略作恫吓,就自斩一臂以保全性命,这样的人物,怎可重用?”

    天儒微微一笑,道:“正是因为此人无能,牧野静风才选中他的,他这么做的目的,其实是针对风宫四老。风宫四老苦心经营多年,在风宫可谓地位尊崇,而牧野静风则是新近入主风宫,他要真正地操纵大权,就必须抑制风宫四老。卜怿未建丰功,却平步青云,风宫四老必有所忌恨,加上卜怿这般人物略受重用,就有小人得志之嘴脸,以为自己真的成了牧野静风的心腹,从此与风宫四老势必磨擦不断!倘若风宫四老不堪忍受,对付卜怿,则是给了牧野静风把柄,可借机兴师问罪,削减风宫四老的势力;若是风宫四老忍而不发,则卜怿会得寸进尺,不断染指本该属于风宫四老责权范围的事,处处牵制风宫四老!”

    卜贡子听得心惊肉跳,而牧野栖更是将信将疑,他不愿相信自己的父亲会如此工于心计!但转念一想,似乎有所悟:“风宫四老杀害母亲,父亲如此对待他们,也是情理中事!”

    卜贡子恍然道:“我还道牧野静风此举是意气用事,没想到另有深意,如此一来,卜怿便成了风宫四老的喉中之刺,吞不下吐不出!但不知风宫四老能不能看出这一点?”

    天儒道:“无论风宫四老能否看出这一点,无论他们与牧野静风权势之争谁得利,总之由此事可以看出牧野静风已决意留在风宫,而且还希望能有所作为!而要有所作为,首先就必须有足够集中的权力!”

    卜贡子试探着问道:“主人的意思是说牧野静风入主风宫,已不可能是受他人胁迫,而成了他的一种自觉自愿之举动?”

    天儒缓缓点头。

    牧野栖再也忍耐不住,高声道:“不,我爹不是那种人!他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为了给我娘报仇!”

    天儒自不会与一个小孩争论,只是望着牧野栖,道:“孩子,其实你自己也明白事实并非如你所说的,是也不是?”

    牧野栖还待否认,但在对方明察秋毫的目光下,忽觉心中一酸,眼眶一热,顿时跪伏于地,哽咽道:“老爷爷,我该如何是好?”

    他自幼被牧野静风、蒙敏、叶飞飞三人宠爱有加,生活波澜不惊,从未经历风雨,虽不是娇惯之人,但乍遇诸多变故,早已方寸大乱,六神无主,此刻在天儒睿智和善并有少许怜悯的目光下,顿觉悲从中来!他何尝不知父亲性情大变定有蹊跷之处,只是不愿承认这个事实罢了。但在天儒的目光下,他却觉自己的心思已被对方一览无遗,根本无须再欺骗自己。

    天儒将他扶起,道:“杀害你母亲的风宫四老皆是绝顶高手,连你父亲也奈何不了他们,何况不谙武学的你?风宫行事诡秘,若你眼下贸然前往,只怕未能见到你父,就会有所不测。你要为你母亲报仇、助你父亲摆脱风宫,绝非一朝一夕可成,倘若你有足够的耐心,也许我有法子帮你得偿所愿。”

    牧野栖心道:“莫非他欲传我武功?是了,瞎爷爷的武功已极高,他的主人自然更厉害,只是他们将我救下,却不像是凑巧所为,若是如此,他要传我武功,多半也是另有用意的,但只要能学得武功,总是有益无弊,日后倘有变故,我自可见机行事。”

    当下,他道:“纵是我有足够的耐心,又有何用?再等上十年,我也是没有能耐与他们对抗的!若是我有瞎爷爷那样的武功,便可杀入风宫!可这不过是我的痴妄之念罢了。”

    天儒乍听“瞎爷爷”之称谓,先是一怔,复而明白过来,不由捋须微笑。

    卜贡子听牧野栖这一番话,知他有学武之意,心中暗喜,忙道:“我的武功也算不得什么高明,就算你将我的武功悉数习成,也奈何不了风宫!但你若能得我主人点拨,日后修为必远在我之上!”

    牧野栖听得此言,再不犹豫,再次向天儒拜倒在地,恭恭敬敬地道:“老爷爷,晚辈恳请您老人家收我为徒,晚辈愚钝,但求孜孜不倦,发奋图强,以不负老爷爷教诲!”

    天儒与卜贡子对视一眼,道:“习武之道不同于习读经文,孜孜不倦并无多大用处。”

    牧野栖听他语气,知道对方多半会应允,当下恭声道:“是。”

    天儒神情肃然道:“其实即使你不开口,我也欲收你为徒的。因为普天之下,真正能合我心意的人,恐怕只有两个,其一是你父亲,其二便是你。”

    牧野栖心中“啊”了一声,暗忖道:“为何惟有我与父亲合他心意?”心中想着,却未开口相问。

    天儒道:“你定是有些不解,日后我自会告诉你其中原委。”

    卜贡子隐匿华埠镇十年之久,就是应天儒之命,为牧野静风父子之故,他知道此事在主人心目中极为重要,而此时主人已流露要收牧野栖为徒的意思,那他的宏愿终于有实现的可能,不由替主人欣喜不已,当下笑道:“小栖,你不快行拜师之礼?”

    牧野栖聪明机灵,立即毕恭毕敬地叩了九个响头,口中道:“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天儒微微颔首,道:“起来吧,习武之人,也不必太拘泥于俗礼。”

    牧野栖刚应了一声:“是!”忽见卜贡子向他施了一礼,口中道:“老仆卜贡子见过少主人!”神情肃然,并无戏谑之意。

    牧野栖大惊,忙深还一礼,惶然道:“瞎爷爷是前辈,又对晚辈有救命之恩,如此称谓,岂不折煞小栖?”

    卜贡子正色道:“你现在已成为主人的弟子,我称你为少主人,自在情理之中。”

    牧野栖如何肯接受?一迭声地推辞,只愿让卜贡子继续称他为小栖,卜贡子最终只好顺了他的意思。

    天儒老人道:“你们一路长途跋涉,十分辛苦,就先行歇息去吧。”

    牧野栖向天儒请了安之后,就随卜贡子离开“若愚轩”看来卜贡子对这儿颇为熟悉,领着牧野栖在山坡、林间、小道曲折迂回,不过片刻,即来到一片桃林中的小屋前,此时月光清淡,周围的一切依稀朦胧。

    门是虚掩着的,推门进去,借着月光可见屋内颇为简陋,仅有一床一椅一桌。卜贡子也不点灯,只是将木椅搬至门口处,再将那柄乌黑黝亮的刀横置于椅子上,这才道:“早些歇息吧,明天主人要向你传授武学。”

    牧野栖和衣躺下,侧身望着外面,但见月光的映照下,屋内物什全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色,惟有那柄刀,却是黑得出奇,此刻反倒格外显眼。

    牧野栖见那柄刀离床有五尺的距离,忍不住道:“瞎爷爷,书中说行军打仗者多是枕戈待旦,你为何不将刀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

    卜贡子在另一头缓缓躺下,轻笑道:“这柄刀若是置于床边,保准你根本无法入睡。”

    牧野栖讶然道:“这却为何?”

    卜贡子道:“刀剑如人,人有平庸无奇者,有绝世不凡者,刀剑亦是如此。江湖中人所用的兵器,多是凡铁,能削铁断金的兵器,已是罕见。”

    “那瞎爷爷这柄刀,能不能削铁断金?”

    “削铁断金何足道哉?此刀是我先祖圣刀所用的兵器,可跻身旷世兵器之列,旷世之兵已有灵性,可与主人心念合一,你与此刀不相融,将之放在你身边,必有排斥的感觉。”

    牧野栖心道:“竟有这般奇事?刀便是刀,至多不过格外锋利一些而已,难道还能有七情六欲不成?”

    卜贡子仿佛已猜知他的心思,道:“其实如圣刀这般级别的兵器,亦算不得兵器之王,真正的兵器之王,是如日剑、月刀那样的千古神兵,你父亲所持兵器,就是由日剑、月刀合体而成,此类兵器,已有惊天地、泣鬼神之能,此等兵器对习武者而言,就是看上一眼,也是莫大的荣幸!”

    牧野栖听他提及父亲,忙道:“我父亲手中竟有绝世神兵?两件神兵又怎会合二为一呢?”

    卜贡子叹道:“这事的确不可思议,按理绝世神兵皆有傲世之气,怎能接纳外者?其中详情,惟有你父亲一人知悉。日剑、月刀固然是千古神兵,但也并非至高无上,据我所知,自古以来,至少有六件兵器,绝不逊色于日剑、月刀。”

    牧野栖心道:“就算你此言不假,自古以来亦惟有六件兵器凌驾于父亲的兵器之上!而普天之下的兵器何止万千?”

    口中却道:“不知这六件又是什么兵器?”

    卜贡子静默片刻,方道:“这六件兵器仅是在武林中人口头传说而已,从未听说过有人亲眼见到过,这六件兵器分别为无痕剑、血厄剑、悲慈刀、睚眦剑、精卫戈、隐意鞭,与破日剑、碎月刀相比,它们的威力只高不低,其中又以无痕剑最具神鬼难测之能,江湖传言此剑一出,甚至可使天地呼应,气象变更!”说到这儿,他的言语中已透露出悠然神往之情!

    牧野栖暗自咋舌,心忖可呼天应地的剑该是何等惊人?若是有朝一日能目睹此剑风采,可谓幸运至极了!但转念一想,便知这多半是痴心妄想而已,连瞎爷爷这样武功卓绝的人物也不曾见过此剑,何论他一个孩童?

    胡思乱想之际,卜贡子又道:“主人收了你为徒,一定很是高兴!”

    牧野栖道:“我却未看出师父有多少欣喜之色,他见我没有任何武功底子,又怎会心喜?”

    卜贡子不以为然地道:“你若是练过武功,反倒不妙,因为世间又有谁的武功可与主人相比?若别人传你的武功越多,就越难再改造你,譬如一块玉,若是让平庸的玉匠雕琢过后,再由高人出手,就难以琢磨成绝世精品。主人向来不形于喜怒,其实他心中定是颇为欣慰的。”

    说到这儿,他的声音忽然压低少许:“你道主人方才所画的人像谁?”

    这正是牧野栖心中的一个谜团,当下他问道:“是谁?”

    卜贡子犹豫了片刻,含糊其辞地道:“我也只是猜测而已总之,主人画的人像越多,就愈是他心情烦闷之时。主人一向寡言少语,终年隐居此地,只怕一年之中,也说不了几句话,我追随主人数十年,最初还以为这是性格使然,时间久了,才知道他之所以惜言如金,极可能是有难言之苦衷!你道世间最大的痛苦是什么?是保守秘密!若是保守一个连至亲的人也不能相告的秘密,那更是莫大的痛苦!”

    说到这儿,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牧野栖顿时对自己的师父大感兴趣,道:“师父的至亲又是什么人?是了,多半是瞎爷爷,对不对?”

    卜贡子好一阵子没有声响,以至于让牧野栖心感不安,正待开口,卜贡子已道:“自先师祖起,我全家便在主人师门中世代为仆,我也不例外。主人待我,自是仁厚有加,但我自知身分,怎敢奢求太多?”他轻轻叹息一声:“主人虽能一呼百应,但在他身边的却仅有一仆一徒,所谓一仆,自是我了,而这一‘徒’,则是你惟一的师兄,但他离开主人已有多年,而我在十年前亦奉主人之命前去华埠镇,从此主人身边再无一亲近之人。”

    牧野栖奇道:“既然师父他老人家身边只有两人,又怎能一呼百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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