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坚骤跃显贵之后,无论是上朝下朝,禀事奏章,还是参与廷议诸事的进退决断,一如既往的言语含蓄,为人谦和。
入朝不久,杨坚便察觉到:自己这个女婿,显然已不再是以往那个温弱率真的太子了。
或许是因他历练未久便亲揽朝国的原故,比起他的祖父宇文泰,父亲宇文邕,伯父宇文毓、宇文觉来,宇文家族沉练的一面,在少年得志的他身上所现甚少。相反,性情的躁怒多变,理政的朝令夕改,给人的感觉,有时简直在是视朝国大计如儿戏一般。
杨坚开始为他搦一把汗了:躁怒多变的性情,自古便是帝王之大忌。一般常人,性情躁怒,反复无常,所危及者不过一人一家罢了;而一国之君的躁怒易变,所祸及的便是江山社稷,是亿兆万姓了。
果如杨坚预料:自己归京不久,因尉迟迥、越王、赵王等人的妒谄,宣帝便开始对杨坚有了嫌疑设防:诏布削去杨坚总理朝国军权的大司马之职,晋为并没有什么实权的四大辅官之末。
直到陛下册定他和朱满月所生的七岁皇长子宇文阐为太子时,杨坚才明白事情的原委:原来,这个宣帝是顾忌自己阻止他立庶为嗣!
伽罗见刚刚二十岁的宣帝便匆匆册立嗣子,着实感到意外,不觉心生烦恼:“这个昏君,真是得鱼忘筌!竟连立嗣以嫡不以长的礼法都不管不顾了!”
杨坚劝慰道:“伽罗,你就没想过,那个朱满月一向并不得宠,陛下为何反倒匆匆立她的儿子为嗣?”
伽罗惊愕地望着杨坚:“莫非,朝中有人有意与咱们过不去,有意这般撺掇的么?”
杨坚神情深沉地说:“这是其一。再有,恐怕,易怒多变的陛下,对我也已有了设防之心!”
伽罗大惊:“啊?”
杨坚不无担忧地说:“我想,朝中皇戚尉迟迥和宗室赵王等人,正是想趁着皇后眼下尚未诞下嫡子,才撺掇陛下抢先立长为嗣的。不过,即使宣帝今天立长为嗣,凭他多疑善变的性情,哪天有了新宠,说不定还会被他废掉。伽罗,眼下形势,其实,无论谁被立为太子,都难保会有不测啊。”
伽罗虽明白夫君所言有理,心内到底还是替女儿感到忧虑:自从朱满月生下皇长子后,接着,宣帝的后宫姬嫔又连降二子:王姬生下一子名叫宇文衎,皇甫姬生下一子名叫宇文术。唯独丽华,入宫几年了,又位居正宫,至今膝下却仍旧只有一女!
莫非,女儿入宫之后并没有怎么得陛下宠爱?为何转眼好几年过去了,丽华仍旧只有娥英一女?
天生丽质的女儿出身高贵、满腹才学,为何竟不如那些姬妾出身的女人得宣帝宠幸?
女儿一向是没有什么心机的女人,这样的女人,常常是虽为男人敬重,却难讨男人欢心。
伽罗开始为女儿担忧了
宣帝继位以来,因先皇武帝留下的根基牢固,倒也社稷稳定,诸事平顺。这段日子,他开始与左右商议武备,欲大兴兵事。
郑译见帝宫殿阶一片金光灿烂,便对宣帝提议:“陛下,眼下正值春和日丽,臣请陛下率领诸军将士出京巡游狩猎,既可乘此大好天气游春踏青,抒发壮志,也可借此操练骑射,校武演兵,一展大周皇帝陛下的雄威,鼓舞三军士气。”
宣帝抚着自己的两条腿叹道:“你别看今天太阳这么好,朕料定,明后两天必然风雨大作。”
于智惊异地望着宣帝:“哦?臣竟不知,原来陛下还擅观天象啊?”
宣帝苦笑道:“什么擅观天象!不过是朕昨晚两条腿上的旧伤又发作了,酸痛难禁,御医敷了止痛膏药也不管用,朕一夜都没睡好。”
郑译忙问:“陛下,这还是当年吐谷浑之战后,先帝当众杖笞后落下的旧疾么?”
于智问:“陛下,吐谷浑之事,都过去五六年了,怎么旧伤还没有痊愈?”
宣帝蓦然沉下脸,咬牙道:“只怕是好不利落了。还有朕的毒痛旧疾,每到朝事繁杂时,便会腹痛如灼。当年,朕真是被那帮乱臣贼子害苦了!”
郑译冷笑道:“可是,陛下对他们却是太宽容太仁慈了!那个王轨,如今仍旧好好的,毫发未伤!”
宣帝叹道:“往日,王轨虽屡屡谄害于朕,可是,念在他毕竟为大周社稷屡建奇功,又是先帝当年的左右忠臣,朕若只为自家私仇便杀掉他,恐怕会遭致物议啊。”
郑译忙道:“陛下即令不忍杀他,臣以为,只怕他也未必会感念陛下的宽厚。相反,正因为他当年曾屡屡谄害陛下,做贼心虚,所以,一旦遇有时机,终究还会为自保而生动变!”
宣帝望着窗外层层叠叠的宫殿楼阁:“眼下之大周,西北诸部对我中夏年年侵扰掠袭,南朝陈国也一直伺机以待。王轨、宇文神举、宇文孝伯和尉迟运等,往日虽屡屡陷害于朕,可是他们毕竟个个文韬武略、智勇双全,是我大周不可多得的龙虎之将。而且,今年夏秋之际,朕要并发大周水步骑大军,御驾亲征,南讨陈国,朕听说,当年清水一战,王轨的威名令陈国闻之丧胆。说实话,眼前,朕还真舍不得动他这个对大周还算忠心的百战功勋啊!”郑译冷笑道:“陛下,臣一向也极佩服、极欣赏王轨的雄才奇略,可是若说他是大周的忠臣,且而还夸他是百战功勋,臣却不以为然。陛下若凭他替陛下扫灭南朝,完成超迈前人的帝王功业,臣更觉得靠不住!”
“哦?郑大夫不妨直言。”宣帝望着郑译。
“诚如陛下所说,王轨乃南朝陈国的劲敌!当年,他奉先帝之命救援彭城,仅率三万大军,在与南陈吴明彻的八万水陆大军之战中,以千具铁轮沉锁水底以截断江流,此一计,便将吴明彻的数万兵马尽灭没于清水,何其雄才伟略!可是,当年的吐谷浑之战,如此雄才大略的大将军,受先帝之命,辅弼一国储君实习军事,总理一切兵事进退。为何一万多大军在大漠延耽数月,竟不得敌国一兵一骑,落了个无功返国的战果?若王轨真为忠臣,幼主被罚,他为何不以失职之罪而自请先帝处罚?害陛下遭先帝当众杖策,却袖手旁观,事后还欲借此撺掇先帝废除陛下的太子之位!陛下,自古以来,陛下可曾见过有如此的忠臣良将吗?”郑译说。
郑译的话骤然惊醒了宣帝!
其实,他往日也多次思忖此事:自己率大军西讨,军驻数月无功而返,归朝后,被父皇当众罚杖、身受屈辱倒也算不得什么;而王轨、孝伯二人身为朝廷重臣,又受先帝重托,身兼靖保社稷和辅佐幼主的双重委命,却因个人恩怨,有意延误兵机,反过来又以此陷害幼主,单此一条,便是万死不赦的欺君渎职大罪了!
再联想到,当年,因为他们一帮奸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谄害,自己屡屡被先帝当众捶杖责骂的诸般屈辱时,宣帝神情阴郁地抚着隐隐作痛的双腿,咬牙切齿,不作一语。
“捋须之事,陛下可曾听说么?”郑译又问。
“什么捋须?”宣帝诧异地问。
“臣近日闻听,当年,先帝在御苑寿宴左右亲近大臣,王轨曾借酒醉移至先帝身边,当着诸多朝臣的面,捋着先帝的胡须说,‘咳!真是位可爱的好老公啊!只恨,后嗣太弱啊’。此事,陛下竟未听说过么?”
宣帝的脸一下子青紫起来:“竟有此事?”
“当时,有来和等好几位老臣在场,臣岂敢信口胡言?先帝何其内蕴之人?虽说当时并没有责怪王轨的不敬,可是,从没喝醉过酒的先帝,听说那天醉得一塌糊涂!”
于智在旁点头道:“此事,臣也曾闻听家兄说过。”
宣帝的手开始发抖起来:“啊?竟有此事?奸臣啊奸臣!竟敢如此猖獗,如此无礼!如此肆无忌惮地谄害朕!”
郑译继续说:“陛下固然有惜才之心,可是,自古以来,有哪一朝的江山社稷最终不是断送在这些所谓的旷世武勋手中?他们拥兵自重,功大欺主,盛气凌人,为了自保富贵,必然党朋勾结。稍有不遂,便仗着手中的兵权和朋党义气,串通联合,及至颠覆大位!”
宣帝沉吟道:“如此说来,即令朕舍不得杀他,只要得遇机会,他也仍旧会生反变?”
郑译道:“陛下,臣以为,治国用臣,上德上才当然最好。否则,宁可用平凡之辈、上德之人,也不可用奇诡之才、下德之人。下德之人,若再手握重权,一遇风浪,必为大患。”
这晚,宣帝整整碾转反侧了大半夜都未曾入睡。刚刚一阖眼,便会从恶梦中骤然惊醒,梦见王轨等人率兵作反,杀入帝宫
“杀!杀!杀!”宣帝咬牙切齿连连大叫
第二天,虽是朝廷依例沐朝的日子,然而,一大早,宣帝便气咻咻地命宫监即刻传几位常值官和内史进殿。
众人来到殿中,见陛下脸色阴沉,不知出了何事?忽听陛下命宫监宣诏,历数了一番大将军王轨的诸般罪名后,即命内史元岩、岩复继等人马上拟敕,诏杜虔信率卫兵前往徐州,斩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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