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故向陌生人下跪,本是极为委屈之事,但狄小珊竟丝毫不觉委屈,自自然然地含笑跪下。
灰衣尼姑双目虽然未睁,却根据对方的动作声息,把位置弄得十分清楚!
她那只手儿莹白如玉,手形也极为美好,缓缓抬起,向狄小珊头顶的“百会穴”按去!
这是极危险的动作
因为“百会穴”是人身死穴之一,灰衣尼姑若起不良之心,倏然拍下一掌,或是俟掌心与顶心相合之后,蓦然从掌心吐发内力,则狄小珊纵令功力再高也无法抗拒,禁受不起,必将玉殒香消,真正成了“寒霜定灭”!
故而,狄小珊不自觉的,也是出于本能的,于灰衣尼姑的手儿按到头顶之前,已自提聚“寒霜真气”准备凝向头顶,保护自己。
灰衣尼姑似有所觉,嘴角微掀,笑了一笑!
这一笑,才看得出这位灰衣尼姑的年事已高,但脸上的笑容却极为慈祥和蔼!
狄小珊看见这样祥和的微笑,心头一片清凉,竟把刚刚凝聚的“寒霜真气”又复散去。
如此一来,灰衣尼姑的那只右手便毫无阻碍地落在狄小珊的头顶之上!
没有凶险,没有变化,对方只是在狄小珊的头顶之止微微一按,轻轻一摸。
摸完“百会”又摸“玉枕”
“玉枕”更是脑后重穴,稍加重力,一拍即死,武林人无不尽力防卫,不容他人侵犯!
但狄小珊如今已藩篱尽撤,甘心自愿地放弃了任何防范!
灰衣老尼摸完她的“玉枕”方点了点头,微微一叹说道:“佳儿!佳儿!痴儿!痴儿!你是佳儿,也是痴儿!”
这倒是老实话,以狄小珊的绝世根骨,当然属于“佳儿”她出身北天山大痴谷,是武林中一代奇人“大痴婆婆”的衣钵传人,自然也可说是“痴儿”
狄小珊对“佳儿、痴儿”这并非过誉的老实批评,居然感觉太以亲切,听得宛如醍醐灌顶一般跪在地上,向那灰衣老尼合掌膜拜,低声说道;“弟子狄小珊,敬请大师指点痴迷,无任限祷!”
好,刚才她还把对方当作骗子,或与“孤星、冷月、寒霜”对立的凶邪之属,如今却又把对方视为空门前辈、得道神尼,虔诚膜拜,请求指点!
灰衣老尼突然神色一怔,口中“喃喃”低声作偈道:“神功好学忏情难,无我无人岂易勘,云水风萍缘既合,传灯参我绝招三”
狄小珊听得大喜道:“大师竟肯把那‘孤星永孤’、‘冷月常冷’、‘寒霜定灭’等三大绝招一齐传给弟子么?”
灰衣老尼笑道:“招术名称可以随口命称,并无一定,我是慧光偶动,觉得近日或有有缘人路过此间,并似与‘孤星、冷月、寒霜’颇有闪击,才故意起了那三个隐含敌意之名,以期引起你的兴趣”
狄小珊心中更惊,觉得这灰衣老尼真是位世外高人,就这轻轻一摸,仿佛连自己的来历身份都被摸出!
灰衣老尼语音微顿,伸手入怀,摸出一本薄薄的绢册,递向狄小珊道:
“你且看看,这三招称不称得起‘绝学’?值不值得你下点工夫参究参究?”
狄小珊接过绢册,略一展视,不禁心头“怦怦”然,又惊又喜!
原来,这绢册上果然只画了三种招式暨其有关变化,但在行家眼中,一看便知极具精微,威力远在马二凭的“孤星不孤”萧冷月的“冷月不冷”以及自己的“寒霜不灭”之上!
狄小珊手捧绢册,失声说道:“这三招绝学太精微,太奥妙了,但不知是掌法?是剑法?抑或”
灰衣老尼微微一笑,接口说道:“只要精微奥妙便可,分甚掌剑,判甚刀枪,练熟以后,大可随心运用,不必像必欲‘定名’那等着相!”
狄小珊连连点头,灰衣老尼又伸手轻抚她的如云秀发,含笑说道:“去,照这绢册所画,研练研练,万一有不易参悟体会的碍难之处,我再细为口传,我们似有一日夜的缘法,你要好好把握,莫加错过。”
狄小珊一来也看出这三招绝学绝不寻常,太以精奥,不是轻易所能参悟,二来对这灰衣老尼仿佛由心敬畏,不敢稍违她任何指示,遂如言先把那三式绝招看熟,然后再付诸实习,一招一式地演练起来!
才练两遍,她便咦了一声,向那灰衣老尼躬身问道:“请教大师,怎么这三大绝学仿佛不完全是佛门绝艺,其中尚蕴有道家精微?”
灰衣老尼脸色竟越来越惊地点了点头,向狄小珊表示嘉许说道:“你有此悟力,不愧我适才的‘佳儿’之称,若能尽快参研,更是”话方至此,身上似乎微微一震,赶紧合掌低眉,口中连念佛号
狄小珊并未注意到灰衣老尼的神情,她因乍见绝艺,一心学习,遂不曾注意到其他方面。一遍、一遍,又一遍
她演练得一遍比一遍纯熟,灰衣老尼的脸色笑容也一遍比一遍添了安慰,但口中的佛号之声,却一遍比一遍来得低微!直等狄小珊忘却了任何事儿,专心练艺,也不知过了多久时间,总算把这三大绝招暨所蕴变化有了初度了解,并演练得相当纯熟之后,方颇为得意地扬眉笑道:“大师,这三招绝艺的基本变化我已练熟,深微之处,尚待参详,大师还有什么特殊口诀需要传授的么?”灰衣老尼不曾应声,如今口中也停了喃喃不绝的佛号声息!
狄小珊又复笑道:“大师,绝艺已蒙传授,但大师分明是位世外高人,这献师贽礼,绝不能用金银俗物,狄小珊倒有点为难了呢!”灰衣老尼仍然不答。
狄小珊心中微诧,转过面来,目光才注,便大吃一惊,再度跪倒,拜了下去。
原来,那位灰衣老尼在狄小珊专心练艺的这段时间之中,身体情况大有变化,脸色竟红润得宛如初生婴儿一般。但脸色虽红,双睛却闭,鼻间更垂下了两条柱般玉筋!这位空门奇人仿佛绝艺得传,心愿已了,竟告含笑坐化!狄小珊这才想起,自己受人传艺深恩,却连这位大师的法号都尚未请教,委实有点失札!
她极为虔诚地的拜了三拜,站起身形,仔细打量庵内。
这才发现,角落上有口大缸,缸外并镌有“此心如愿,万缘皆空”八个苍劲的隶字。
狄小珊知道这口大缸便是灰衣老尼准备收容她法体之用,可见得这位空门奇人早知功德已满,只运用慧觉神通,等待自己,了结尘世中的最后一段缘法!
神尼已逝,问号无由,狄小珊只得抱起她的遗体,纳入缸中,就供在佛像右侧。
先把灰衣老尼的后事处理完毕,然后再在庵中细看一遍。
狄小珊不是又起贪心,想捡什么便宜,她只是想看看灰衣老尼有无什么遗物!或许可以从遗物之上发现这位前辈的法号及身份,明白她是甚来历!
谁知除了那口大缸是有心预为布置之外,那灰衣老尼竟似暂时来此,并未居留,以致毫无遗物。
狄小珊无可奈何,只得望缸再拜,虔诚致谢之后,便倒锁庵门,继续上路。
如今,她是行走在西北诸省中民生相当凋苦的甘肃境内。
离开茅庵,时正黄昏,行了三十来里以后,已是夜晚。
当地的地形太险!
右面是参天峭壁,一削如砥,无可攀登。
左面是万丈深渊,烟云迷茫,不知下面有何景况!
常人到此,难免惊心,但狄小珊艺高胆大,却哪里会对这点路途艰险有何惧怯!
蓦然间
“飕!飕飕!飕!”
七道红光,从右面峭壁的十来丈高处,宛如血虹掠空,飞射而落,但却只是射向狄小珊周围,并未对她作甚人身攻击!
狄小珊微微一怔,止步不动。
红光敛处,是七面上绘交叉白骨的小小红旗,前后左右,布置参差地分插狄小珊身外数尺,等于是把她包围在这白骨红旗的阵内!
狄小珊连对红旗来处的峭壁之上看都不看一眼,只发出一声冷笑,扬眉说道:“‘青磷三血手,白骨七红旗’,在中原武林道上极为罕见,难道‘西域双圣’也想问鼎江湖了么?”
“飕飕飕飕飕飕飕”
这回不是红旗射落,是飞降下七条身法相当轻灵、显然具有上乘武功的红衣人影!
这七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但却均身穿一件红色长衫,长衫胸前用银线绣出了两根交叉的白骨!
七个红衣人分七面卓立,把狄小珊围在当中,由一个仿佛年纪最轻、只有二十二三的美俏少女,向狄小珊含笑发话,抱拳说道:“姑娘是否姓狄,也就是威震武林的‘孤星、冷月、寒霜’之中的‘寒霜公主’?”
狄小珊目光微注,向这貌相娇美,但两道眼神却相当凌厉冷辣的红衣少女略一打量,扬眉说道:“狄小珊江湖游侠,虽有微名,却不敢当‘威震武林’四字,姑娘是‘白骨红颜’慕容珍么?”
红衣少女微一敛衽,对狄小珊相当恭敬,双现梨涡,陪笑说道:“狄姑娘既知慕容珍贱号,则对敝上的身份,定更”
狄小珊不等这慕容珍话完,便截断她的话头,颔首说道:“我知道你两位主人号称‘西域双圣’,一个叫‘青磷圣母’钟离翠,一个叫‘血手西施’乐圣瑶,但她们潜修西域,一向不入中原”
话方至此,慕容珍已接口躬身说道:“敝上乐仙子便是为了狄姑娘特地驾莅中原”
狄小珊咦了一声,目注慕容珍道:“‘血手西施’乐圣瑶会为我特来中原,我和她结过什么梁子?”
慕容珍陪笑道:“没有什么梁子,但敝上所练的‘白雪玄功’似与狄姑娘的‘寒霜绝学’有点相映成趣,遂想一晤狄姑娘,彼此切磋切磋”
狄小珊闻言,淡笑一声道:“想不到以‘西域双圣’那等精深的修为,仍然免不了争名俗念”
慕容珍仍然执礼甚恭,抱拳躬身,向狄小珊陪着笑脸说道:“古往今来,除了极少数的圣贤外,多少大英雄、大豪杰还不是一样跳不出名利立场,姑娘又何必独责于我家主人?”
狄小珊哼了一声道:“既然‘青磷圣母’钟离翠和‘血手西施’乐圣瑶,号圣,名圣,其心不圣,慕容姑娘与令主人便五五端阳去赴西昆仑论剑之约,我到时必去,当着天下群豪,以我的‘寒霜’之学,一斗令上的‘白雪玄功’!”
慕容珍应诺一声,人却不曾退后。
狄小珊恍然有悟,目内闪射神光,一扫围绕在自己身外的七名身穿白骨红袍之人,冷冷问道:“你们是不是想替令主人打个前站,试试我狄小珊的功力?”
慕容珍恭恭敬敬地陪笑答道:“敝上并无此意,是慕容珍等自进中原,未遇高人,好容易才瞻仰到‘孤星、冷月、寒霜’中狄姑娘的天人风采,遂想”
话犹未了,狄小珊便含笑接道:“好,你们‘白骨七红旗’在西域一带也久著威力,就干脆一齐上吧!”
慕容珍摇头道:“敝上向不许倚众欺人,慕容珍想单独请狄姑娘略加教迪!”
狄小珊看她一眼道:“莫非慕容珍姑娘在‘白骨七红旗’中功力最高,足称翘楚?”慕容珍道:“不敢当狄姑娘如此谬赞,慕容珍只是年龄最轻,承蒙各位兄姊宠爱,各以绝艺相传,以致稍有自诩,不知天高地厚,镇日都想遇上位绝代高人再加指点!狄姑娘,你就”最后一语,尚未说完,狄小珊已如凤啸龙吟,失声长笑!她这一笑,把慕容珍笑得好不莫名其妙!
面带惶恐神色,抱拳问道:“狄姑娘为何如此发笑?”狄小珊不等慕容珍再往下问,便手指四外,冷然说道:“你们分站七星方位,分明有群殴之心,又何必这等故意自傲?你主人‘血手西施’乐圣瑶既向我挑战,狄小珊纵无降龙手段,也有伏虎修为,你们若不合手齐上,我就不奉陪了!”
慕容珍听得狄小珊如此说法,遂向她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向其余六名身穿白骨红袍之人高声喝道:“恭敬不如从命,各位兄姊拔旗!”
话完,伸手一招,在她面前深插入地的那面白骨红旗便自凌空飞入手内!
其余六人也与慕容珍同一动作!
就这一手“摄引神功”就显示出“白骨七红旗”的盛名绝非虚致,各有一身上乘内家功力。
狄小珊却似不甚在意地双眉微轩,向慕容珍晒然说道:“狄小珊素闻西域一带有‘红旗齐卷,万劫追魂’之谚,今日机缘恰巧,正好见识见识,你们尽量施为,快进手吧!”
慕容珍微一躬身,红旗直举!
其余六人也是与她一样动作,七面红旗,布成了举火烧天的阵势!
狄珊仍然负手傲立,白衣飘飘,那副神情,委实闲适、潇洒无比!
慕容珍的一双妙目之内似嫌狄小珊过份托大傲慢,闪射出不甚服贴的冷厉精芒,玉手疾挥,红影若电!
她一动,其余六人齐动,七面红旗从七个不同方位和七个不同角度同时攻来,汇成了一片红云旗海!
狄小珊仍是不动,直等全身均被上下左右的红旗旗风包围住时才动!
她轻轻地动,缓缓地动
动得不像一道电,只像一朵云,但是一任红旗狂卷,厉啸生风,却奈何不了这朵云,它悠悠然,飘飘然,毫不惊险也毫不费力地便飘出了狂卷狂啸的血红旗海之外!
慕容珍这一惊岂同小可,赶紧一收红旗,向狄小珊躬身问道:“请教狄姑娘,这是什么身法?”
狄小珊道:“寒霜无影”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儿,又显示了绝顶功力!
“寒”字高“霜”字脆“无”字沉“影”字渺,听完“寒霜无影”
四个字,这位“寒霜公主”狄小珊的人影已经到了四五十丈以外!
她这才是自矜身份,不屑与“青磷圣母”钟离翠、“血手西施”乐圣瑶手下的“白骨七红旗”对手,一任慕容珍等以七面白骨红旗狂卷施威,却并不还击,只施展了她绝世无双的“寒霜无影”身法,飘飘然轻妙无伦地脱出重围,哂然不屑而去。
慕容珍身为“白骨七红旗”之首,是“血手西施”乐圣瑶最得意最宠爱的弟子侍女,先前蔑视中原武林人物,确颇恃技自傲,有点看不起什么“孤星、冷月、寒霜”以为也没有什么大了不起!
如今,七面白骨红旗,分从七个不同方位,凝劲狂卷,竟未沾得狄小珊飘飘白衣的半点衣角,怎不叫这位在西域一带颇负盛名的“白骨红颜”慕容珍震惊得目瞪口呆,才知中原武林中虽多酒囊饭袋,也有绝世高人“孤星、冷月、寒霜”的震世盛名实非虚致!
尤其是,最后的“寒霜无影”四字入耳,人已远出四五十丈之外,这份功力太以惊人,连两位主人中轻功较强的“血手西施”乐圣瑶也未必准能够达到这种境界!
慕容珍在心惊,狄小珊在皱眉!
她皱眉的是,群魔共聚西昆仑星宿海,五五端阳的论剑大会上,正派群侠实力本已稍嫌孤弱,竟又有“西域双圣”出现,乐圣瑶既来中原,钟离翠怎甘寂寞?西昆仑论剑大会上,岂不又添两名强敌?
似此情况,正派群侠不单必须精锐尽出“孤星、冷月、寒霜”更必须精诚合作,协力同心,方足卫道降魔,共扶正气!
偏偏马二凭在这要紧关头出了纰漏,性命虽保,双目已盲,踪迹更不知何往!
自己不惮奔波,苦苦追寻,仍无半点头绪,难道天心愦愦,真要令魔长道消,把莽莽江湖变得更为血腥,更为丑恶?
有相思,有情愁,还有担忧道浅魔高的正义之虑,却叫这位“寒霜公主”
怎不皱蹙双眉?
在弱女来说,是忧郁于中,泪盈于睫!
在酒徒来说,是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狄小珊不是弱女,她虽满腹相思,但绝不流泪,她也不是酒徒,虽双眉愁皱,但也不酗酒!
她有她特别的解忧方法
她这特别方法就是练功!
旧功,已然精熟,要练的自属新功,也就是刚刚从灰衣无名老尼处所得来的三招绝学!
狄小珊越练越有味,越练越觉得这三招绝学委实高明已绝。
唯一的缺憾是名称方面,狄小珊知道所谓“孤星永孤”、“冷月常冷”
和“寒霜定灭”必非原名,只是那位灰衣老尼对自己故意试探的编造之语!
既然不知原名,狄小珊遂想不妨暂时自行编上三个,等到将来知道这三招绝学的来历后,再复还名归宗。
但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适当的名儿,狄小珊只好废然放弃
招名虽未想出,招术倒越练越觉精纯,越体味出其中所蕴的仿佛深邃无穷的不少精微变化。
这种特别方法果是消愁妙策,狄小珊如今已变得眉飞色舞,哪里还复皱眉!
眉飞色舞之下,最需要的是如雷的掌声,与喝彩之语!
有,有声音,但不是掌声,不是彩声,而似是哼声!
狄小珊入耳之下,凝神细听!
不错,是哼声,哼得好不凄惨!
好奇,加上怜悯,以及欲加拯救的恻隐之心,狄小珊遂循着哼声,急急寻去。
路并不远,狄小珊不过寻出二十来丈左右,便发现了那发出凄惨哼声之人。
但不发现那人还好,这一有所发现之下,狄小珊心中一阵难过,差点儿为之呕吐。
因为那发哼者已不像人,只像是一段奇形的树桩。
把他形容成树桩之故,是因这人的双手双足均已被人剁去!
加上他身穿黑衣,则这具上有头颅的躯干,岂不像是一段极奇形的、会惨哼的、血淋淋的树桩?
狄小珊一看便知,这人受伤太重,失血太多,纵有华陀扁鹊复生,也无法为其绾魂九幽,最多不过是让他多活片刻,也就是多受一点活罪而已!如此情况之下,自己若生恻隐之心,便该赶紧问出他的姓名来历,暨被何人斩去手足?是好人,设法替他报仇,是坏人,也该设法帮助他早点解脱!
主意一定,立刻目注那业已不成人形的黑衣人,发话问道:“尊驾何人?”
手足均无的黑衣人从喉中吐出六字,虽然声甚低微,但仍可听出是:“圣手仙猿”侯四。
狄小珊困暗中追踪马二凭,察看他的所行所为,常走冀北,故而知道侯四是北路神偷,不禁皱眉问道:“侯朋友虽精-箧,却少恶行,你是与谁结下深仇?才被残害成这等模样?”
侯四双目中似乎泪光已涸,所剩下的只是熊熊仇火,神情狞厉地提气答道:“是是个手持光作赤红、隐有风雷声息的极好短剑之陌生人”
这种答案,自然使狄小珊无法听出究竟!她遂向侯四正色说道:“候朋友,你最好先行略微养神,然后提气尽力,把经过说得清楚一点,只要曲在对方,我必为你报仇雪恨!”
侯四之所以苟延残喘,便因仇火难消,闻言之下,眼中对狄小珊流射出感激的光芒,然后便眼皮渐阖,似在养神提气!
片刻过后,这位北路神偷“圣手仙猿”侯四的双目一睁,以回光返照之力,颇为清晰地说出一番话来。
原来,他这身遭惨祸之故,仍然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所谓“怀璧”的“璧”就是那瓶“灵石仙乳,万载空青!”
首先,侯四说明自己曾与马二凭结有杀弟之仇,其次,又说明“南北双偷”在山店巧遇,他从“三手孟尝”田不文怀中偷龙转凤,用剧毒药汁掉换了那瓶“灵石仙乳,万载空青”之事。狄小珊大出意外,听得好不震惊!
她当然想不到马二凭会巧掷药瓶,未遭毒手,还以为侯四心思太以巧妙恶毒,使萧冷月等无法代为防范,马二凭纵然幸逃不死,两只俊目也必因伤上加伤、毒上加毒而永无复明之望!
她和马二凭乃是青梅竹马的爱侣,闻得此讯,怎不怒满心头,想把侯四来个一掌立毙!
但手儿才举,面对侯四那副已遭恶报、无手无足、周身血污狼藉、形如人彘的惨状,又哪里下得了手?
侯四身属盖代神偷,反应自极敏捷!
他虽然发现狄小珊神色不对,但因自己已是只剩一口残余气息的垂死之身,遂也毫无畏惧顾忌地继续说将下去
原来侯四得手之后潜逃至此,正取出内贮“灵石仙乳”的玉瓶在手中得意把玩,便与那手持光作赤红、声挟风雷的极好短剑之人相遇。
对方见宝起意,恃强逼索!
侯四不允,双方动起手来,因那红光短剑锋利难敌,遂不单那瓶“灵石仙乳,万载空青”被夺,人也被对方尽情肆虐,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狄小珊听清经过,苦笑叫道:“侯四,天下事真所谓‘冤家路狭’,你知不知我和‘孤星俊客’马二凭是什么关系?”
侯四不答
狄小珊有点诧异地再一注目,方知侯四适才是拼竭余力,勉强发话,话一说完,人便气绝!
适才闻讯动怒,想杀侯四都杀不下手,如今狄小珊怎会还对一个死人有甚过份动作!
她完全按照江湖中的一项不成文法则人死仇消,不理会这位北路神偷“圣手仙猿”曾以阴险歹毒心肠给与马二凭多大伤害,仍不忍使他暴骨荒野,不惮费力地挖了个坑儿,把侯四埋葬起来。
狄小珊不单埋人,还要追敌!
她按照侯四所说那手持红光短剑、抢去“灵石仙乳,万载空青”之人的去向,于埋完侯四之后,便急急追了下去。
平心而论,适才狄小珊埋葬侯四,是一片大公无私的悯然恻隐之心,如今这追寻夺宝之事,却不免略存私念。
所谓“私念”就是狄小珊这追敌之意,一半虽是欲为侯四报仇,惩罚那夺宝人把侯四砍去双手双足的过份狠辣的罪行,另一半,则想把“灵石仙乳,万载空青”夺回手内!
但狄不珊想夺回“仙乳”之举,不是为她自己,而是为了马二凭。
因狄小珊深知那“万载空青”是目科圣药,仍希望马二凭双目只要有一丝可救之道,则手边有了这瓶“灵石仙乳”便可以大派用场,使“孤星”
不变“盲星”得能重见天日。
照理说来,那人既已得手,必然远-,中途再若略微转变方向,委实难于追上。
但也许那人以为“圣手仙猿”侯四的双手双足均被砍去,已无行动能力,遂得意已极地徜徉前行,根本未作任何防范。
狄小珊追出约四五十里以后,路形又险,她遂倚靠着一片十来丈高的峭壁略事休息,并盘算追了这么久,根本未见对方的踪迹,是否那厮转变了途程方向?应不应该继续再向前追寻?
“呼呼轰轰”
一阵风雷声息,从那片峭壁之后隐隐传入狄小珊的耳内。
狄小珊抬头一看天光,立时心中大喜!
因丽日当空,万里无云,根本不可能有风雷作响!
侯四曾说那夺宝人所持的短剑,除锋利无匹外,光色赤红,掣动时并隐隐有风雷之声,莫非冤家狭路,被自己误打误撞,业已追上对方,人就在这片十来丈高的峭壁之后?
狄小珊疑念大动,喜心翻倒之下,自然要上达壁顶,看个明白!
十来丈高的距离难不倒她,她只要尽力一纵,最多再在壁间两度点足借力,便可登上壁顶。
但狄小珊不曾采取这种作法,她不怕弄脏衣服,以背贴壁,用“壁虎功”
“游龙术”一尺一寸的慢慢猱升!
这样作法,当然是为了谨慎,避免一纵数丈那样大展轻功,发出声息。
狄小珊如此谨慎之故,不单为了避免惊动对方,并为了想查明既未闻得壁后有甚江湖人物的相争打斗声息,怎会发出了风云剑啸?
这一疑问,立刻便获得解答,因为狄小珊悄然猱升,已登壁顶!
她摒息静气地悄悄伸头往下一看,果然只有一人,是在独自练剑!
这人身材中等,年约四十二三,相貌则高颧阔腮,看去相当阴险!
他手中持着一柄二尺五六的短剑,掣动之际,闪烁赤红色的精芒,隐隐有风雷声息!
狄小珊心中更喜,暗想大概不会错了,剁去侯四手足的必然就是此人
喜念方起,又有点转惊!
惊是惊于对方所练习的剑法招术!
壁下人翻来覆去所练的剑法并不太多,共只四招!
但狄小珊是大大行家,她看出这四招剑法非同小可,竟是自己生平罕见,其奥妙精奇之处,仿佛比无名灰衣老尼传授自己的三招绝学甚或尤有过之!
咦?不对!
狄小珊初看之下,只觉对方这四招剑法的威力太强,但细看之下,却看出其中有怪异的现象
前两招委实凌厉已极,变化万方!后两招却呆板多多,凌厉虽仍凌厉,却缺少了前两招中那种极高深的精微变化!
狄小珊有此发现后,首先直觉地认为对方也是新获绝学,对于前两招业已练得精熟,后两招则尚生疏,才会有这等现象
但再看一会儿,这种感觉便被推翻,因看出壁下人练习前两招,委实精妙万分,无懈可击,一到后两招,立即笨拙,似乎是这四招绝学本有图解,壁下人似缘福不够,只获得前面一半,才会有这种情况。
狄小珊灵机动处,见壁下人练剑业已入迷,遂索性一面仔细暗记前两招剑法以及其中的精微变化,一面暗自研究,在后两招剑法中还应该蕴藏些什么奥妙!
她是几乎秀绝当今的武林第一人,自然除了灵心慧质之外,对各种武学均曾苦心参研,札有极好的根底!
这一有心偷学,哪消多久,不仅记住前两招,连对后两招中的变化也告略有心得!
壁下人练剑确实练得入了迷境!
他入迷之故,一半是惊喜,一半是不服!
惊喜之故,是前两招的威力太强,自己发现后,稍加研练,便小露锋芒,把北路神偷“圣手仙猿”侯四剁去双手双足!
不服之故,是后两招的基本图解也有,只不过短缺了变化解释,怎的施展起来,总有些笨拙凝滞,难道自己就不能触类旁通,参悟出一些端倪?
他认为“熟能生巧”自己只要能把这四招绝学悉心苦练,参透精微,再服下从“圣手仙猿”侯四手中所夺得的“灵石仙乳万载空青”以增长真气内力,更加上红光风雷短剑的锋芒之利,何愁不能在当世武林中异军突起,占据重要席位?
想得出神,练得入迷。
就在这壁下人练剑练得似乎略有心得,而这心得又有点迷迷糊糊、尚未十分明朗之际,耳中突然听得一丝似有似无的飘渺语音说道:“凌空转身,抛剑换手!”
一来,这语音太以飘渺,似是神授,不似人为
二来,这“凌空转身,抛剑换手”的指点太高,恰好是壁下人练剑练到第三招时,悟而未透的一种妙境!
于是乎,他毫不考虑,毫不起疑,也毫不防范地完全接受指导!
他此时业已纵身凌空,遂先行向左一扑一翻,转过身躯,然后抛起短剑!
照这指导之意,本是以右手抛剑,身随剑风,改以左手抄住剑柄,天河倒泻,洒落漫空剑花,委实可令对手防不胜防,具有无穷威力!
如意成空
如意是狄小珊如意,对方完全服从她“六合传声”的密语指导,她怎不心中如意!
成空是壁下人成空,他身随剑进,伸出左手,去抄剑柄之际,那柄短剑却突然升空数尺,岂不手中成空!
剑往上升,人往下扑!
这次的“人”不是指壁下人,是指壁上人也就是潜身壁顶、发话使对方上恶当的狄小珊了
人似风,剑似龙,风电掣,剑光红!
风雷才作,龙凤已合,那柄光作赤红的锋利短剑,已到了宛如凤降九天的狄小珊手内!
壁下人好似作了一场梦,此刻方从梦中惊醒。
这场梦是恶梦,不是美梦,恶得使他适才争霸武林的美好幻想突然变得那么遥远,那么空虚,那么
狄小珊身形落地,屈指轻弹短剑,发出一阵极为清脆的龙吟之声,不禁点头赞道:“真是好剑,不知是哪位前辈高人留传的降魔神物!”
壁下人忙道:“剑是我的”
四字才出,狄小珊已以更简单的语言,向他冷冷问道:“你是谁?”
壁下人道:“牛化南!”
狄小珊哂然道:“你,你不配,你不配持有这柄锋芒绝世的神物利器!”
牛化南急道:“怎么不配?中原武林或许对我陌生,但我在岭南一带却享有盛名,号称‘黑心剑客’!”
狄小珊摇头道:“据有神物利器,不论身份,只论心胸,你既有‘黑心’之号,又有狠辣之行,怎把神物利器当作了济恶之器?”
牛化南一怔问道:“你我风萍未识,怎怎知我有甚狠辣之行?”
狄小珊沉声道:“说,说老实话,你是否杀了一个北路神偷,名叫‘圣手仙猿’侯四?”
牛化南因见狄小珊已把“圣手仙猿”侯四的名号说出,知晓抵赖不掉,遂狞笑儿声,目中闪烁厉芒,扬眉答道:“人在江湖,谁能免刀头舔血,剑底飞魂,诛戮一名下五门的老偷儿,太以稀松平常,姑娘又何必如此大惊小怪?”
狄小珊冷然说道:“你不是用的寻常手段,一剑穿心或一刀断首都无所谓,但是砍掉对方的双手双脚,使侯四形若人彘,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在荒林之中哀号惨厉,委实手段狠辣得太无人性!何况”
语音至此略顿,先看看手中短剑,再把冷电似的目光盯在牛化南的脸上,沉声说道:“你残害侯四的动机只在一个‘贪’字,不是寻仇,不是泄恨,下手竟如此毒辣,你你还配持有这柄宝剑么?”
牛化南看透狄小珊不单无还剑之意,并似还有替“圣手仙猿”侯四报仇之心,遂一面心中盘算,准备以杀手相搏,一面故意延缓时间,皱紧双眉问道:“姑娘怎样称谓?”
狄小珊本来懒得与牛化南多话,但对方既然问及,却不便不答,冷冷说道:“狄小珊!”
牛化南好似并不知道狄小珊就是威震八荒的“寒霜公主”但仍抱了抱拳,以示恭敬地陪着笑脸说道:“狄姑娘与那‘圣手仙猿’侯四是至亲还是好友?”
狄小珊哼了一声道:“非亲非友,但此身既入江湖任侠,眼中遂见不得不平之事,耳中也听不得不平之鸣”
牛化南不等狄小珊再往下说,便连连摇头,苦笑两声说道:“狄姑娘,你你错怪我了,我给你看件东西,你定会观感大变!”
狄小珊以为牛化南是要取出那只内盛“灵石仙乳万载空青”的玉质小瓶,遂向对方点了点头,缓缓说道:“好,让我看看是什么东西能使我观感大变,觉得你竟有可恕之道?”
牛化南回手入怀,取出一只赤红色的玉瓶,向狄小珊递过。
事有凑巧,狄小珊只听说“灵石仙乳万载空青”是盛在一只小玉瓶中,却不曾细问气若游丝、勉强叙述的侯四,这只玉瓶是什么形状和什么色泽?
故而,盛放“灵石仙乳”的玉瓶是色呈碧绿,牛化南所取出的玉瓶色呈赤红,形状也由略扁变成椭圆,狄小珊却仍未起丝毫疑念,反而以为自己业已料中。
她接过赤红玉瓶,晃了一晃,觉得瓶中有水响,遂越发认定,目注牛化南道:“牛化南,这玉瓶中是否盛贮了一种人间灵气所钟的罕世奇宝,名叫‘灵石仙乳万载空青’?”
牛化南先是一怔,然后便耸肩苦笑,向狄小珊点了点头!
狄小珊脸色一寒,妙目中神光炯然,沉声冷然说道:“你就是为了这瓶‘灵石仙乳’才起了觊觎之念,夺宝杀人,而杀人的手段又那等残忍狠毒,令人发指!我怎”
牛化南不等狄小珊再往下讲,便自连声苦笑,接口说道:“狄姑娘莫发雷霆,你只要打开瓶塞,细看一看,便不会对我牛化南再作任何怪责!”
狄小珊既认定瓶中所贮乃是“灵石仙乳万载空青”遂自然毫未起甚疑心加以防范。
她用手启开赤红玉瓶瓶塞,便有股极好闻极好闻的奇异香气进入鼻内。
一来这香气似兰似麝,委实太以好闻,二来狄小珊也想亲眼目睹,看看那闻名已久的“灵石仙乳万载空青”究竟是何形状。
由于这两种原因,狄小珊遂把赤红玉瓶凑近眼鼻之间,准备再尽情领略!
谁知就这见风以后的一刹那间,瓶中香气陡然浓烈百倍!
淡淡的,是清香,极为好闻,令人嗅之神爽!
这一过份浓烈,幽香竟变为恶臭,令人一嗅之下,为之神眩心悸!
狄小珊呀了一声,娇躯微晃,脑中一阵晕眩,足下也踉跄两步!
牛化南狞笑慑人,带着满面淫厉的神色,横张双臂,向狄小珊飞身扑过!
他不知对方乃是“孤星、冷月、寒霜”之中的“寒霜公主”加上自诩新得剑招,威力无伦,根本就对狄小珊不太惧怯!
他忍气吞声,听任狄小珊斥责之故,是惧怯被对方夺在手中、声挟风雷、光作赤红、锋芒无匹的那柄短剑!
赤红玉瓶中的香气名叫“神仙倒”是牛化南秘炼之物,只消嗅得那奇浓的香气,任何人都立即晕倒,可称屡试不爽!
故而,牛化南一见狄小珊娇躯微晃,步下踉跄,便立张双臂扑过!
他要在狄小珊尚未倒地之前,先来个软玉温香抱满怀,恣情轻薄一番,以报适才被骂得鼻青脸肿的屈辱之恨!
可惜
可惜这位“黑心剑客”以前在岭南一带未曾遇过绝世高人,以致高估了他所秘炼的毒香“神仙倒”之力!
不错,神仙既倒,狄小珊也要倒,但她是盖代高手,内功太以精纯,遂倒得比一般人慢了那么一刹那
牛化南若耐着性儿,等狄小珊倒后再扑,他要想怎样轻薄都可如愿!
但如今他这样猴急,结果遂顿告逆转,与他的如意算盘全不相同!
狄小珊还有一丝模模糊糊的知觉,发现魔影扑来,遂自然而然地发挥本能,防卫自己!
她此时真气难提,内力难聚,所谓发挥本能,防卫自己,并不是施展什么震惊四海八荒的“寒霜真气”只是把手中所横的锋利短剑,拼竭余力,往扑来的魔影一挥!
“闪闪呼呼轰轰扑通咕咚啪叉”
这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花样?需要一桩一桩的逐项加以解释!
“闪闪”最简单,这是狄小珊奋力挥剑的赤红剑光!
“呼呼”和“轰轰”应该合并解释,这是短剑挥动时所带的风雷声息
“扑通”要稍加修改为“扑通”才对,这是牛化南应剑分尸,被腰斩成两段的先后坠地之声!
狄小珊奋勇挥剑,力尽人晕“咕咚”之声,乃是她的娇躯栽倒!
“啪叉”比较奇怪,这是什么声音呢?这是那只内贮浓烈毒香的赤红玉瓶坠地碎裂之声!
一连串的奇异声光过后,是一段相当时间的奇异空白
所谓“空白”是指狄小珊人晕未醒,毫无知觉而言,其实这段使她头脑空白的时间之中,却奇险横空,绝不空白!
从茫然到惑然,狄小珊有知觉了。
她定了定神,觉得除脑间仍然有点眩晕外,全身上下无甚异状,遂缓缓睁开双目。
才一睁眼,狄小珊便觉恶心,险些儿把胃中一些剩余之物吐了出来。
牛化南似乎死得意外,不肯瞑目,只剩上半截的身躯,仍瞪着两只牛眼,倒在三尺以外,对狄小珊狠狠注视。
这种死人瞪眼的情况,只能说有点恐怖,并不见得有多么恶心!
使狄小珊恶心得想吐的是牛化南的下半截尸身,因为狄小珊晕绝之前的一剑横扫,是扫中牛化南的胸部,把上下尸身分得不甚平均,肝肠脏腑等大半全留在多一点的下半截尸身之内!
如今,这些东西差不多都从腹腔中流了出来,狼藉满地,其中还有不少奇毒的蛇虫在吮吸嚼食,这种情状,叫人看得怎不恶心?
狄小珊作了两个干呕以后,身上突然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颤!
她不是余毒犹存,身体有甚不适,而是想起这些奇毒蛇虫,显然均非善类,它们为什么只在大尝牛化南的心肝异味,却不来滋扰侵袭晕绝中的自己,享受一番比死人心肝脏腑更新鲜的生人血肉
狄小珊越想越觉心寒,额间沁出冷汗,再向周围仔细注目!
这次看清楚后,才知那些奇毒蛇虫为何对自己特别客气,不曾先尝。
就在她晕绝仆地之处的尺许之外,便有三条躯体不算太大,但一看便知均具奇毒的四五尺长的蛇儿
一条是全身血红的“火赤练”一条是全身黑黄相间的“金脚带”另一条便是极为罕见、头形如铲的身躯扁平的怪蛇!
不过,这三条蛇儿如今已全身直挺挺的僵在地上,毫无生意!
在蛇尸之旁还有一些朱红碎片!
狄小珊细看几眼,才看出那是赤红玉瓶的碎片,这才明白由于血腥气息引来不少奇毒蛇虫,但向自己侵袭的三条蛇儿却特别倒霉,竟被自己无意中落地毁碎的瓶中毒香毒死!
狄小珊惊定之后,赶紧跃起身形,但她人才跃起,二三十丈以外厉嗥连声,有三四头恶狼好似吓得心胆欲裂地奔窜四散。
狄小珊又迷惑了,心想这些恶狼是最凶残的野兽,它们绝不认识碎瓶中藏有毒香,怎会只作远观,不作近袭,对自己这等客气?
蓦然间,她明白了!
狄小珊觉得手中握有东西,那就是夺自牛化南、自己晕而未弃、把牛化南分尸后仍然紧紧握在掌中的那柄红光风雷短剑!她认为那些狼群比蛇儿聪明,它们定是畏惧剑光,才不敢侵袭自己。
一切都成过去,一切都已明了,但狄小珊仍不肯离开这血腥满地之处——
她还有事情要作。
首先,剑光微掣,声幻风雷,仍在牛南心肝肠肺间大快朵颐的那些奇毒蛇虫便告纷纷了帐!
然后,她削断一段细长树枝,持在手中,对牛化南的遗尸加以拨弄。
她在身遭奇险之下,仍极关怀马二凭,想在牛化南遗尸身上找寻那瓶“灵石仙乳万载空青”留备马二凭复明之用。
可惜,这桩心愿成空!
狄小珊找遍牛化南的遗尸,也未见着第二只玉瓶的丝毫踪影!
她不明白牛化南为何把侯四剁去手足,那样残忍,仍未夺得“灵石仙乳万载空青”?抑或在自己追上他之前,业已被别人捡了现成便宜?
一面揣测,一面动手挖坑,替牛化南料理身后,埋葬他两截残尸。
狄小珊掘地之际,试出那柄短剑削石如粉,锋芒之利,实为生平罕见,剑柄并镌有“赤阳”两个古篆,却不知是何来历?
埋完残尸,狄小珊又复练剑。
她不单一遍又一遍,把偷学自牛化南那四招剑法练得精熟,并索性烧枝代笔,把精微处细细画出,留个图解。
狄小珊认为这四招剑法旷古绝今,太以奥妙,只可惜后两招似有残缺,未窥全豹,才绘留精微,避免万一遗忘,他日若有机缘,或可苦心研补,必为剑术一道大放异彩
狄小珊不改原意,她因如今距离五五端阳,在时间方面尚有余裕,遂缓缓前往西昆仑星宿海。
途中,除了尽力打听有关马二凭与萧冷月的讯息之外,便是练剑!
练灰衣老尼所传三招,以及偷学自牛化南的四式剑术绝学。
机缘凑巧之下,狄小珊并倚仗红光风雷的“赤阳”短剑的锋芒斩了一条危害民生的孽蛟,得了两粒辟水蛟珠,并剥了蛟皮,请了巧匠,为“赤阳”
短剑配制了一具适当的剑鞘。
果然,熟能生巧,她闲中无事,朝夕苦练之下,不单尽得偷学自牛化南那两招剑法的精微,并渐渐能与灰衣老尼所传的三式剑招配合,益发加强威力!
只可惜对于后两招虽也略有心得,总觉未窥堂奥,变化难入神境,有点怏怏若失之感!
且让她去慢慢领略,细细参详吧,故事暂时脱离沿途练剑的“寒霜公主”
和天山寻人的“冷月仙娃”回到央请玉清师太带他雁荡参师、想求心如神尼教他“大罗十三剑”中最后三式的“孤星俊客”身上。
雁荡远在浙东,马二凭在学完“大罗十三剑”后,再赴西昆仑,简直等于是横穿整个中国版图,路程实在太远!
还算好,马二凭虽然不怯数万里长途,却不需要跑那么远的路儿。
东行未出陕西境内,便机会极为凑巧地遇到一位须发俱白、精神极为矍烁、背部微驼的葛衣老人。
相逢之处是在一座小峰之下,玉清师太人在峰腰,偶然瞥见峰下驰过葛衣老人的微驼背影,便试探性的提气传声叫道:“是尹师叔么?”
葛衣老人闻声止步,才一扬头,玉清师太已拉着马二凭从十来丈高处点壁飞纵而落。
马二凭虽然双目不能见物,但一听玉清师太高呼“尹师叔”遂在随同玉清师太向峰下纵落之际,低声问道:“师姊遇见谁了?是天台大侠‘双绝神驼’尹一超么?”
玉清师太道:“不错,此老与我恩师交情极厚,又以酒量、医道被称‘双绝’,既然途中巧遇,我想请他试为其难,能不能对你双目失明之事有点帮助?”
马二凭苦笑道:“师姊,小弟掷碎玉瓶之际,便已表示暂时尚不愿”
玉清师太不等马二凭再往下说,便重重地哼了一声,接口说道:“马师弟不要胡闹。此心能静与否,只在灵台净澈,不在双目明或不明!如今‘寒霜、冷月’均已不在眼前,你这‘孤星’大可暂遏情愁,力图上进”
说话至此,人已双双飞落崖下,使那位“双绝神驼”尹一超听得诧然笑道:“玉清师侄,想不到我们会在此处相逢!你说甚‘孤星、冷月、寒霜’,这三位当世武林的后起秀彦都是我老驼子十分景仰,而均缘悭一面,尚未识荆的呢!”
玉清师太礼貌十分周到,先问了尹师叔金安,然后便指着马二凭,向尹一超含笑说道:“眼前便有荆州在,此是武林第一星”
语音顿处,又向马二凭道:“马师弟,眼前这位尹一超尹老人家,便是你所景仰已久的‘双绝神驼’天台大侠!”
马二凭肃立恭身,一抱双拳道:“武林末学马二凭拜见尹老前辈”
尹一超一面含笑还礼,一面向玉清师太发话,微带诧色问道:“幸会!
幸会!‘孤星俊客’果然标致出尘!但玉清贤侄怎会对马老弟称为师弟的呢?”
玉清师太恭身答道:“启禀尹师叔,马师弟是一身综儒、释、道三家绝艺的‘天痴遁客’门下,而天痴前辈又与家师乃是莫逆”
话方至此,尹一超已发出一阵“哈哈”大笑,接口说道:“既然如此,马老弟莫怪我托大点了,因为我与令师昔年曾经在天台山中共倾佳酿,大醉三日!”
马二凭闻言,遂立即改口,叫了一声“师伯”却被尹一超立刻截断话头说道:“老驼子虽然两鬓如霜,但令师若未成道,仍比我大了两岁,故而‘师伯’之称不敢当,马老弟也和玉清贤侄一样,叫我‘尹师叔’吧!”
马二凭刚在唯唯,尹一超又复笑道:“根据江湖传言,‘孤星俊客’不单绝艺无双,连风神品貌也高华罕匹,怎的马贤侄与我答话之间始终双目紧闭,连适才下峰的行动也似需玉清贤侄指引带领”
话方至此,玉清师太已微喟一声,目注尹一超,苦笑接道:“魑魅恶毒,含血喷人,我马师弟双目受了重伤,暂难视物!但天不绝人,竟在此巧遇尹师叔,你老人家的‘双绝’之中有一绝便是医道,定可大施妙手,令马师弟重见光明的了!”
尹一超皱眉道:“来来,马贤侄,我先为你诊诊脉象,看看伤处,玉清贤侄再把当时情况细说我听,方知能否为力?”
马二凭一路行来,也觉双目失明,多有不便,遂应声走过,让尹一超为他细看伤势,并诊察脉象!
玉清师太则把此事发生的经过,不厌其详地向尹一超细说一遍。
尹一超听得不胜感慨,一面为马二凭诊脉,一面点头说道:“这就是祸淫福善,冥冥中天道仍存,马贤侄在蟠冢山口把那只玉瓶掷碎得好,你双目之伤已极严重,倘若不慎将瓶中毒汁当作‘灵石仙乳万载空青’,再来个伤上加伤,则复明之望就太以渺茫了!”
玉清师太喜道:“听尹师叔这样说法,我马师弟双目复明、重见天日之事,有希望了”
尹一超笑道:“有望虽然有望,但非我独力可为,我还要找个比我更高明的岐黄妙手一同为力。”
玉清师太说道:“尹师叔医道之精业已称绝,居然还有比你更高明的”
一语未毕,尹一超便接口笑道:“怎么没有?此人的名号,玉清贤侄适才业已提过了呢!”
玉清师太恍然道:“莫非就是‘瞽目神医白杖翁’白天朴白老人家?”
尹一超道:“不错,就是老瞎子,虽然‘灵石仙乳万载空青’业已失去,但在我与白老瞎子联手尽力之下,至少也可使马贤侄恢复一半视力,慢慢再徐图完全如旧!”
玉清师太心中狂喜,向马二凭笑道:“马师弟,尹师叔这样说法,我们只好暂缓雁荡之行,先走趟龙驹寨的黄家庄了。”
尹一超说道:“两位贤侄为何要远赴雁荡?”
玉清师太遂把马二凭凛于西昆仑论剑大会上群魔之势太强,请自己带他雁荡参师,求教“大罗十三剑”中最后三招之意,向尹一超说了一遍。
尹一超此时已为马二凭诊完脉象,听得为之抚掌狂笑说道:“妙极,妙极,这又是一桩巧事,我们若不相逢,你们数千里长途的浙东之行就跑得太冤枉了!”
玉清师太惊诧道:“尹师叔此话怎讲?莫非我恩师业已不再坐关,离开雁荡”
尹一超点头接口道:“你师傅似乎功行已满,在红尘浊世中不会有勾留太久,遂行走江湖,修积最后的外功,并到处找你,有事交代。”
玉清师太“哎呀”一声道:“糟糕,红尘莽莽,四海茫茫”
尹一超笑道:“你们佛家弟子最讲究一个‘缘’字,缘至天涯相见,缘去对面难逢,玉清贤侄又何必如此急相”
玉清师太合掌当胸,刚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尹一超又复笑道:“即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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