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了老尼一听祁灵慨然说出千面狐狸靳一原的住处,是天住山飞来峰上三担种,突然喧了一声佛号,以闪电流星之势,从茅庵佛堂一闪而出,顷刻音然不知去向,这个举动大出祁耿和丛慕白两人的意料之外,如果说一了老尼与千面狐狸靳一原之间,是友谊而非仇恨,为何她一听靳一原的居处,便性急如此?这岂不是太出乎常情么?如果说一了老尼方才那种诚于内而形织于外的说话,是一番假话、那知下还有何人何事,能使人相信无疑?
但是,祁灵和丛慕白两人的大出意料,还不止于此。
丛慕白在惊诧中一掠眼神,忽然发觉到地上那张羊皮绘就的天都峰要图,在一了老尼如此一掠身之际,也随之杳然不见,这一个意外的失惊,使丛慕白姑娘,尖叫出声,继而一腔怒火,蓬然而起。当时没有第二句话,柳腰一拧,青衫一摆足下粉底靴一蹬地上,一式“鲤鱼登龙”跃然而起,反身穿出堂外,人在空中更不稍停,两双大袖双双齐拂,挺腰昂首,转化鹤唳九霄,干净利落地“凌虚蹈空”的极高轻功,冲霄五丈有余,两道眼神一扫周围,但是,哪里还有一点可以追寻的踪迹?
丛慕白如此全力拔起,在愤怒中,几乎竭尽自己一切的力量,但是,其结果也是她所预料到的,不会有任何发现,然而,丛慕白姑娘有如此甘心?
五丈高空,巧化七禽身法,转侧飘然而下,人在空中,忽然她又咧嘴长啸,发出一声悠长的口哨。
正是这一声口哨嘎然而止,丛慕白身形,也飘然落在草庵之前的时候,突然传来一阵蹄声敲地,转瞬之间,一匹白马,以天马行空的姿态,呼啸掠过庵前怎么竹林,轻灵无比,却又神骏非凡地停到丛慕白姑娘的身边。
丛慕白稍思虑,一掀衣角,飘然飘身上马,倏叱出声,丝僵微抖,就要策马飞驰而去。
这一连串的动作,丛慕白姑娘可说是一气呵成,连那匹“雪盖灵芝”也没有差迟一点时间,一人一马,配合得天衣无缝,从这一连串的动作看来,丛姑娘胸中怒火如焚,此时若有仇人相遇,只怕连话也不消再说,流血五步,横尸眼前。
本来一了老尼要求饶恕万巧剑客鲁半班一命之时,丛慕白姑娘已有不愉之意。但是,一了老尼只是婉转恳求,并未以那幅天都峰要图相要挟,所以,在情在理,乃至于在为人礼貌上,丛慕白姑娘当然只有平心静气,止住自己的分寸。但是,如今千方百计,套知靳一原的住处,便立即腾身而去,而且带去羊皮要图,天下无情无义之人,无过于此。即使丛慕白姑娘是温柔娴静的人,从不动怒,此时此地,也禁不住要无名火起三丈。
就在丛慕白姑娘抖缰策马,正在远驰而去的时候,忽然眼前青衫一飘,祁灵站在马前,伸手位住丝绥,温和地问道:“丛姊姊!你将何往?可以告知小弟么?”
当时丛姑娘强力抑止住怒气望着祁灵说道:“我要去追寻一了老尼,向她要回公道。”
祁灵拉丰丝缰,抬着头望着马上的丛慕白,轻轻地说道:“姊姊!是为着那幅天都峰的要图么?抑或是为了千面狐狸靳一原老前辈的安全?而如此匆匆地含怒追赶一了老尼?”
丛慕白知道祁灵如此拉住缰绳,是有阻止她追赶的意思,同时她自己也感觉到如此纵马追赶,说是莽鲁示必,而失之多加考虑是真。所以当时沉吟了一会,迟疑地下得马来,停在“雪盖灵芝”之旁,微微地摇着头说道:“天都峰要图固然有助于扫荡天都峰之用,但是,若是没有此图,难道鲁半班便永无制服之方么?灵弟弟相信我,尚不致如此存心依赖,更何况这幅图本是一了老尼拿出来,如今她再拿回去,算她无信如此而已,我又何必予人以‘夺取’二字?”
祁灵缓缓地放下缰绳,点点头,眼睛里闪着赞佩的光芒,望着丛慕白说道:“姊姊光明磊落,令人钦佩,如此姊姊是因为曾受恩于靳一原老前辈,耽心一了老尼去到天柱山。寻衅生事,恐怕靳老前辈有失,所以才如此匆匆赶去,是么?”
丛慕白也摇着头说道:“天柱山飞来峰三担种的周围,都是靳老前辈精心布下的天罗地网,一了老尼虽然功力清湛,也未必然就能够畅行无阻,到达三担种之内,更何况靳老前辈双目虽替,功力却是依然未全放下,一了老尼就是能到达三担种之内,结果依然难料,我何至于对靳老前辈如此缺乏信心?”
祁灵嗯了一声,忽然走上前两步,伸手抓住丛慕白的双手,恳声说道:
“如此说来,姊姊你是为了一了老尼如此突然掠走天都峰要图,一口忿气难忍,而生追赶之意的是么?”
丛慕白被祁灵如此接二连三一问,心里有了一些无以名之的激动,当时说道:“灵弟弟!难道你不觉得一了老尼这种行为,有些卑劣险诈,而且还有些欺人太甚么?”
祁灵仍然握住丛慕白了一双柔手,低沉地说道:“丛姊姊!一了老尼如此匆促而去,说她有些欺人,也确有些嫌疑。但是,说她是卑劣险诈,小弟却与姊姊有不同之意见。”
丛慕白一听祁灵言下之意,竟有相助一了老尼之意,倒是意外地一惊,她楞了一会,微微皱着眉头说道:“灵弟弟之意,是说我的话说错了么?”
祁灵连忙陪笑说道:“姊姊明鉴,小弟之意是说一了老尼恐怕有难言之隐,人在情感激动之时,任凭何等修养深厚之人,也有失态之时,如果一了老尼与靳老前辈之间,是思念、而非怀恨;是久别失去联络,而非故意彼此躲避;是友是爱,而非敌非恨,这一时间的激动而失态,我们为何不能以大量容忍?姊姊!你说是否?”
丛慕白不是刁泼的姑娘,如今在祁灵如此娓娓解说之下,气愤早平,而且,也觉得祁灵说得不无道理。
忽然,祁灵伸手扳着丛慕白姑娘的香肩,含着微笑说道:“姊姊!按理说,你对一了老尼的看法,都是有事实根据的,应该是毋庸二意。但是,小弟总是觉得一了老尼不是一个无信无我的人,而且,当我们提到千面狐狸靳一原老前辈的时候,小弟发觉她眼神里流露的不是仇恨,而是哀怨,是思念。
我忽然想两位武林怪人,或许是有一段地老天荒的情感上的扣结,而不是生死对头的冤家,所以,我不主张姊姊如此急怒之下,纵马就追。”
丛慕白忽然微展开一丝笑容望着祁灵笑道:“灵弟弟,你怎么会想得如此周全?不过”
说到此处,丛慕白停顿了一下,沉缓地说道:“灵弟弟!还是我错了!
对于一个人的善与恶,还是不要轻下断语,而且,在没有真实的认识以前,我们要以善良的心理,去揣测别人,那是应该的。”
祁灵微笑地说道:“姊姊自然比我想得透彻,世间上,坏人是有,但是毕竟是少数。”
丛慕白点头说道:“所以,我们应该多以善良之心意,却揣测别人,如果象方才,我总是以为一了老尼是存心卑劣。但是,如果她果在是由于乍一听到靳老前辈的住处,止不住心情激动,而如此飘然而去,我的一切揣测,岂不是荒谬已极么?”
祁灵含着微笑,说道:“丛姊姊!且慢说自己荒谬,小弟此时尚有点意见,与姊姊方才所说的稍有相悖之处。”
丛慕白微微一怔,连忙说道:“是指一了老尼之事么?”
祁灵说道:“我们虽然不能任意揣测一了老尼的行径,但是,我们却不能忽略靳一原老前辈的安危,我们相信一了老尼前往天柱山飞来峰,是为了一了数十年两地睽别的心债,但是,我们也要防范,万一他们之间是仇非友?”
丛慕白没有等祁灵说完,便连忙接着说道:“万一是仇非友?灵弟弟!
你是说”
祁灵点点头,接着说道:“常言道是‘客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丛姊姊!并非小弟前后言语自相矛盾,出尔反尔,也不是小弟忽然一时心血来潮,又怀疑一了老尼的为人,而是一种力求万全的心理。我们有千种理由,万种信心,相信一了老尼的人如其面,慈祥仁蔼,但是,万一有任何其他的意外?”
丛慕白此时倒是为祁灵这种突然而发的意见,一时想不出道理来,只是微蹙着眉梢,轻轻地反问道:“依灵弟弟之意?”
祁灵立即说道:“小弟和丛姊姊即刻起程,转向天住山飞来峰。”
丛慕白大为意外地啊了一声,祁灵又接着说道:“一了老尼对于飞来峰的途径,陌生不识,我们当可充作向导,再则,回春圣手逯田和妙手空空古长青这两位一医一偷,想必也在最近期内,要前往天柱山,也正好趁此机会前往相会。”
丛慕白姑娘当时一听祁灵如此胸有成竹地侃侃道来,不觉为之芳心大慰,一朵笑容,绽开在脸上,虽然是儒巾青衫斯文一脉,却是显得娇媚动人,当时丛姑娘含着笑意说道:“灵弟弟!你如今处事如此练达,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既然如此,我们还是早些起程,以免有所耽误。”
说着话,右手轻轻一按马鞍,飘飘地落在马背,人在马上回眸笑道:“灵弟弟!如今你没有坐骑,深野荒郊,寻找不便,委屈你与我一骑双跨如何?”
祁灵一见丛姊姊高兴,而且彼此又是早已海誓山盟,灵犀互通,这男女授受不亲的礼仪,事实上已无由存在于他们两人之间,当时祁灵笑道:“如此只怕委屈的不是小弟,而是姊姊那匹‘雪盖灵芝’的千里名驹了。”
说着话,立即转身一点而起,落在马背之上,坐在丛姑娘身后,两个人身子互相依偎,祁灵与自然伸手前去
此时,只仿佛听到有人低微地说了一句:“天意如此!”
随着是一声极其哀怨幽幽长叹,而后音响寂然,没有一点动静。
这一声幽怨无比的长叹,尤其在如此寂静的深夜,使丛慕白和祁灵两个人听来,心里都不禁之了一凛。
祁灵和丛慕白姑娘两人互对一眼之后,两人几乎是同时跳下马来,随后又凌空一拔三丈有余,转侧回身,又以闪电流星之势,同向竹林外面几棵树下扑去。
两人如此一掠而到,人在半空中,早已连运目力,将周围看得清楚,哪里还有任何一个人影?
等到两人飘身落地,这才发觉到竹林边级的一棵大树上,刮了一层皮,运用指力,留下了几行字。
夜色蒙蒙,祁灵和丛慕白两人走到近树前,留神看去,但见那几行字写得潦草不堪,分明是极为匆忙。上面写着:
祁灵兄
佳偶天成
丛师姊
旁边却是写着“须少蓝敬贺”五个字,这五个字写得不但是潦草,而且笔力极重,深入树杆之内,达两寸左右。
可是这几行字落到祁灵眼里,心里不觉为之一震,他立即想起在北岳恒山生花谷内,那真情的一瞥,再看看眼前这几个字,尤其是“须少蓝敬贺”
这五个字,每一个字,都仿佛是须少蓝姑娘那种哀怨的眼睛,在凝视着祁灵的心灵深处。
祁灵明白,他比谁都了解须少蓝留下这几句话的心情,但是,祁灵虽然明白,也徒然对须少蓝发着无限的歉疚不安之意而已,纵使须少蓝姑娘此刻当面,祁灵又能如何去安慰她?
一种极其不达发而又难以自遣的意念,盘踞着祁灵的心里,使他愕然地呆在那里,默默没有讲话。
丛慕白一阵羞意过后,忽然想到:“须师妹既然知道此地是我和灵弟弟,为何她要隐而不见?”
如此意外一顿,转而又发现祁灵在那里默默无言,连忙说道:“灵弟弟!
须师妹为何躲而不见,我们去附近找一找好么?”
祁灵一惊而觉,不由地随口说道:“恐怕人已经去远了。”
丛慕自姑娘一听祁灵如此说法,感到极为奇怪,连忙又追着问道:“灵弟弟!你怎么知道她去远了?难道你知道须师妹为何如此与我们避而不见的原因么?”
祁灵被丛慕白姑娘如此一问,不由得一时间答不上话来。支吾了半晌,只是说道:“小弟见她在树上留字,自然是不愿意见我们,既然是不愿意见我们,是此时必定是去之甚远了。”
祁灵这几句话,乍听起来似乎是理由充足,振振有词,但是,稍微留意的人,就不难听出他是勉强找出一些夺理之词,以掩饰他一时之失态。
丛慕白姑娘是何等精细的人,焉有听不出来之理?当时她觉得祁灵突然如此言语失常,一定是心情异常紊乱?
丛姑娘心里如此一转,一双眼睛,凝神注视着祁灵,转而跟神一扫,又看到那棵树杆上所刻的那几个字。这一瞬间,一个突然的意念,顿时袭上丛姑娘的心头,像是一股冷泉,从心头一掠而过,使她禁不住微微地打了一个寒噤。
这时候,祁灵已经收拾起自己奔驰的心神,他也发觉到丛慕白姑娘,站在一旁发怔。当时便走上前,轻轻扯着丛慕白的长袖,说道:“丛姊姊!既然是须姑娘避而不见,必定是她临时有事,或者是由于日间不相识时的小有口角,以致此时不好意思相见,好在来日方长,必然后会有朗。丛姊姊!我们还是即刻起程,赶路的要紧。”
丛慕白姑娘转过身来,两眼凝神望着祁灵,半晌说道:“灵弟弟!我们就如此离开此地,不寻找须少蓝师妹了么?”
祁灵略略顿了一下,说道:“须姑娘此刻离去,即使寻找,也未尽然就能找到,好在方才说过来日方长”
丛姑娘忽然又抬起头来,望着祁灵说道:“灵弟弟!我有一样请求。你会答应么?”
祁灵闻言,不由得心里一震,连忙说道:“丛姊姊你何必如此言重?姊姊有何意见,小弟焉有不听从之理?”
丛慕白姑娘一时间柔顺无比,轻轻地点点头,说道:“灵弟弟!我们暂在此地稍作休歇,等待明天天明时,再行起程,不知灵弟弟的意下如何?”
祁灵没有想到丛慕白说得如此严重,竟是这样一个问题,倒是大出祁灵的意料之外。当时祁灵连忙说道:“姊姊连日旅途劳顿,今夜又如此深夜不寝,理应多作休歇,以恢复疲劳。何况“雪盖灵芝”脚程快,稍加奔驰,不难赶上一了老尼,丛姊姊就请回到茅庵之内,自行调息行功,稍作安歇,小弟在此为姊姊护法。”
丛慕白姑娘点点头,便依言转身,向茅庵内走去,走到茅庵门口,忽然又转过身来,对祁灵说道:“灵弟弟!”
祁灵正准备卸下马鞍让“雪盖灵芝”也松散一下,一听丛慕白如此一叫,立即转过身来,应道:“丛姊姊还有何事指示小弟么?”
丛慕白姑娘站在茅庵门口,两眼凝视着祁灵,略微顿了一下,说道:“我有两句话,要请问灵弟弟,不知灵弟弟能否秉诚相告。”
祁灵乍一听丛慕白如此一说,始而一愕,继即正色说道:“丛姊姊为何如此说话,姊姊有任何问题相询,小弟焉能不以实相告?姊姊视小弟是何许人?”
丛慕白姑娘歉意地微微一笑,说道:“灵弟弟为人正大光明,表里如一,姊姊实在不应该如此,或者是羞于启口的缘故,却往往掩饰了真言。”
祁灵笑道:“事无不可对人言,小弟生平没有稳私,姊姊若有所问,小弟自然据实以告,只要是小弟所能知道之事,绝不相瞒。”
祁灵人在说话,心里却止不住在暗自忖道:“丛姊姊是要问一件什么事,如此慎重其词?”
丛慕白姑娘只是微微地停顿了一下,立即又含着微笑,平静他说道:“灵弟弟!我们何妨不到一了老尼这座茅庵之内,坐下来再说,像如今这样紧张对立,有很多话,我也就问不出口了。”
祁灵果然依言笑了起来,转身走到丛慕白姑娘身边,两人相让,走到茅庵之内,席地坐定之后,丛慕白姑娘垂下眼眉,幽幽地说道:“灵弟弟!你认识须师妹已久,对于她的武功、文采、品性,想必知之甚深,可否为我简单地作一次评价?”
祁灵当时一听丛姊姊偏偏问的是须少蓝姑娘,心里不禁为之一跳,但是,这个问题事实上是问得很简单,且也极自然,祁灵努力平静下心情,认真地说道:“须姑娘武功与文采,都是得传于北岳姚老前辈,虽不能说是青出于蓝,但是,由于须姑娘禀赋聪颖,已经深得令师伯老前辈一身真传,自无庸疑义。至于品性,爽朗口快,尤胜须眉。”
丛慕白没有等到祁灵说完,便点头说道:“其实我这一问是出自多余,有明知故问之嫌。”
祁灵愕然说道:“姊姊之意”丛慕白微笑说道:“我姚师伯生平傲视群伦,他的弟子会有不尽理想之人么?”
祁灵也同意地点点头,但是,丛慕白姑娘紧接着问道:“须师妹我虽然没有正式见过她的庐山真面目,但是你与须师妹数次往来,不知对她的印象如何?”
这一个问话,使祁灵真正是大出意这外,这种问话如果是出自旁人之口,祁灵会痛斥其为轻佻,但是,这句话是出自丛姑娘之口,祁灵虽然不会以有意轻佻视之,但是,他觉得丛慕白问得太过奇怪,甚至觉得丛慕白不应该如此问话。
祁灵对丛慕白姊姊是尊敬与爱慕,兼而有之。所以丛慕白问出这句话,祁灵只有坐在那里默默无言,他相信自己如果此时开口说话,一定会损及他对丛姊姊的敬意,于是,最好的方法,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尽管如此,丛慕白姑娘仍然看得出这祁灵的脸上,微有不愉之意。
当时丛姑娘微微地笑了一下,旋即正着脸色,严肃地对祁灵说道:“灵弟弟!你是否觉得我这句话,问得有欠妥之处?”
祁灵一见丛姊姊如此严颜厉色,一时不知道这应该如何对答,才是妥善,祁灵又不擅说谎,但是,说出真话,又怕丛姊姊会为之生气,只好怔怔地望着丛慕白,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丛慕白也停顿了一下,依然正着脸色说道:“祁灵弟弟!我问此话之意,请勿以世俗眼光加以衡量,像须师妹这等人才品貌,多慕之心,人皆有之。
发乎情,止乎礼,又有何碍?何况好好恶恶是人之常情,灵弟弟当不致食古不化,以为我问此话,含意轻佻是幸。”
丛慕白这一段话,说得也确实有理,祁灵还觉得自己不够磊落,至少对于须少蓝姑娘他缺乏一种宽阔爽朗的武林儿女风度。其实像丛慕白方才这种问话,又有何不妥之处?奈何也流入风俗一般无二,存心先就不够光明,才能顿生怀疑别人之心。
祁灵心里起了如此一阵翻腾,当时略有愧意地拱手对丛慕白说道:“丛姊姊说的是,只是小弟与须姑娘往来极少,这印象二字,实在难以妄言。”
祁灵说出这两句话时,心里更有惭愧之意,因为,他对于须少蓝姑娘有相当的了解,尤其在北岳恒山生花谷内“梦笔生花”十日以扣的须姑娘,更是使祁灵有刮目相看之概,而且,须少蓝那种深深的一瞥,也是使祁灵至今难以漠然淡忘。如此情形之下,岂可称之为“难言印象”四字么?
祁灵说这两句话之后,心里在惭愧之余,更感到奇怪,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轻易地没有说出真话。
丛慕白依然是垂目低眉,缓缓地说道:“这印象二字,并非畅言评价,即使仅有一面之雅,也不至印象毫无,是灵弟弟不愿意回答我的话么?”
祁灵此时已经微微涨红了脸,迟疑了一下,说道:“丛姊姊如果问的是这种表面印象,小弟只可以说是,我的印象是良好的,但是,知人之难,丛姊姊自然也有同感,这种表面浮浅的印象,不足以用来说明一个人的好与坏的标准。”
丛慕白听到祁灵说到“印象良好”四个字,仿佛心头沉石下落,自然地松了一口气,而且对于祁灵后面所说的话,仿佛没有注意听到,她抬起头来,两只眼睛晶莹无比地望着祁灵,含着欣慰的微笑,半晌又说道:“灵弟弟!
你认识须师妹,是在认识我之先,对否?”
祁灵对于这些愈来愈是难以捉摸的问题,真不知这应该如何答复,他只有认真地点点头。
丛慕白一直是正着脸色说话,此时却露出一丝微笑,但是,在这一丝微笑里,也不难看出她的眼神之中有着一阵凄凉的意味。这一阵眼神的流动,虽然是短短地一瞬,可是落到祁灵的眼里,陡然起了一阵不安的颤抖,祁灵想说些什么,可是他却又有无从说起之感。
丛慕白点点头,幽幽地说道:“灵弟弟!我的问题都问完了,我应该谢谢灵弟弟你是如此诚实地回答了我。”
祁灵从心里泛起一阵寒意,他感到丛慕白这种过份的客气,使他感到可怕,他不明白全慕白姑娘为何变得如此生疏。
祁灵一时的忘情,眼怔怔地望着丛慕白,没有说出话来。
丛慕白脸上的笑容,慢慢地仿佛冷冻在脸上,终于渐渐地消失在一声幽幽细叹之中,然后轻轻地说道:“灵弟弟!我须师妹幼时命运多舛,十数年的茹苦含辛,偷生忍辱,一心为着亲仇,真是红颜薄命。如果”
说到此处,丛姑娘抬起头来,望着祁灵,沉重而又幽幽地说下去:“如果,须师妹没有一个理想的归宿,那不是红颜薄命,而且是老天持人太欠公允,只怕姚师伯也要遗憾终生了。”
丛慕白如此诚挚的语句,和诚挚的态度,使祁灵无形之下,受了感染,他忘了自己心中的忧虑,而对丛慕白姑娘的话,起了同感,也不由地轻轻地叹喟了一声。
白接着缓缓地说道:“灵弟弟!希望你和我都能够为须师妹,尽一份心力,为她找一个理想的归宿,灵弟弟!你愿意么?”
祁灵陡然又是一惊,只好点点头,应了一声“是”
茅庵里,剩下的只有寂静。无边的寂静,丛慕白姑娘已然闭上了眼睛,调息入定,端坐俨然。祁灵虽然睁着一双眼睛,他的心情却为丛姊姊这种不知所以的问话,感染得有一份难言的茫然。
夜尽了!在一片晓雾迷蒙之中,传来不断的鸟语啁啾,也传来继续可闻的村鸡远蹄。丛慕白姑娘缓缓地睁开眼睛,轻轻地呼了一口气,低沉地说道:
“灵弟弟!累了你一夜未曾阖眼,好生叫人过意不去。”
祁灵一跃而起,推开茅庵门扉,伸了两下手臂,朗声说道:“丛姊姊!
你如此处处时时与小弟客套,这才使小弟过意不去。”
说着话,转过身来,刚一看丛慕白的脸,不禁猛然一惊,失声叫道:“丛姊姊!你你是怎么的了?你的眼睛你难道不是调息行功么?”
原来丛慕白姑娘的一双秀目,不但是显得慵倦无神,而且还布满了不少红丝,武功内力深厚如丛慕白这等人,任凭是何等疲倦,经过半夜的调息,翌晨起身,必然是神清气爽,精力充沛,而且一对眼睛,更是清亮照人,断不致有丛慕白姑娘这种现象。
不用说,昨夜半夜,丛慕白姑娘不但没行功调息,而且端坐在那里,整整地思索了半夜,而且所思索的还是一件极其苦痛的极其困难的事,才耗费她如许心神,使她在一夜之间,憔悴如是。
究竟为了何事,使丛慕白姑娘憔悴到心神到如此地步?祁灵感到惊惶莫名,站在那里怔然不知所以。
丛慕白姑娘被祁灵如此一惊而问的激动情绪注视之下,突然,振身而起,朗声笑道:“灵弟弟!昨夜我突然想起一面往事,一时心血潮涌,无法人定,我又怕引起灵弟弟你的惊疑,故而力作镇静,假装调息,如此而已,灵弟弟何必如此惊恐不安。”
祁灵望着丛慕白,心里却不停地在想:“仅是一夜不睡,何至失神憔悴到这种程度?”
但是,丛姑娘自己如此坦然承认,祁灵又何能硬说她不是?但是,他心里却是坚信,丛姑娘是为了一件重大而苦痛的事,折磨了半夜,至于究竟是什么事,说不定日后自有明白之日,目前也只有纳闷在心了。
丛慕白姑娘没有理会祁灵那种若有所疑的表情,飘然走到茅庵之外,迎着朝阳,引声长啸,声如鹤唳青云,一时远近之回应,从这一声长啸里,可以听出丛慕自姑娘与昨夜迥然不同的心情,那是充满了开朗,心安理得,和快乐的心声。
祁灵站在茅庵之内,愕然地自己摇了摇头,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放松下心情,正好走到丛慕白姑娘的身后,就听到一阵奔驰的蹄声,疾起疾落,向茅庵这边直涌而来。
祁灵不觉说道:“丛姊姊!听来不像是一匹马的蹄声,除了‘雪盖灵芝’,难道还有其他的坐骑不成?”
祁灵的疑问未了,不远已有两匹骏马疾驰,神骏如龙的矫健身影,出现在十丈开外,那两匹马一白一红,互映鲜明,正起落于绿叶丛中。
丛慕白一眼看到那匹红马,不由轻轻啊一声,忽然,引声高叫一声:“须少蓝!须妹妹!”
人在叫声中,点足腾身,直掠庵外那一丛竹林,从竹林梢头一点而过,直向奔来的两匹马疾闪而去。
这两匹马的身形,隐约出现之初,初耿也看到一白一红的颜色,那白的马不用说,他知道那是金沙伯乐白完元赠给丛姑娘的那匹“雪盖灵芝”那匹红马忽然使他想起。丛姑娘曾经过说过,须少蓝姑娘骑的正是一匹赤火龙驹,他如此之情一动之下,也紧随着丛姑娘这一声喊叫,几乎是同时而起,直扑到竹林之外。
丛慕白和祁灵两人,双双落到竹林之外,正好对面来的西匹马箭也似地窜到面前,而且一见到他们两人,立即缓下脚步,驻足停在两人前面。
果然,停在雪盖灵芝后面的红马,确是须少蓝姑娘的赤火龙驹。
可是,在这匹火赤龙驹的背上,却没有丛慕白姑娘方才所叫喊的“须少蓝”的倩影。
丛慕白姑娘劳着一丝失望的心情,缓缓地走到那匹火赤龙驹旁边,伸手抚摸着马首,轻轻地说道:“须妹妹呢?她的人为何要避而不见啊!”祁灵在身后忽然叫道:“丛姊姊!你看那马鞍上。”
丛慕白抬起头来一看,马鞍上写有着两行字,是人用大力指法,写在皮垫之上,笔划均匀,力道深厚,上面写着:
“一骑双乘,不便驰骋,特留火赤龙驹以赠,但愿关山渡若飞,平安到达天柱峰,丛姊姊如在日后见到恩师和师叔等,代为蓝请安,如果书不尽意”
祁灵也在身后看完了这几行写在马鞍上的字,两人对视一眼之后,各有不同心情的叹了一口气,只有丛慕白幽幽地说道:“须妹妹为何要避而不见呢?”
她为何要避而不见呢?
丛慕白和祁灵两个人的心理,都有如此疑问,而且两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答案,只不过是谁也没有说出来。
丛姑娘又转过身来,对着祁灵说道:“灵弟弟!须妹妹这匹火赤马驹,分明是留给你的,有道是却之不恭,而你目前也确实需要一匹骏马代步,你就收下来吧!好在来日方长,这茅庵赠骑之谊,相信自有报答之日。”
祁灵点点头说道:“丛姊姊你说是却之不恭,小弟倒要说是受之有愧了,既然须姑娘诚心相赠给我们两人,倒是给‘雪盖灵艺’减掉了不少辛劳,如今双骑双乘,谅来也不甚不便了。丛姊姊!我们即刻起身如何?”
丛慕白姑娘听祁灵说到那匹火赤龙驹是赠送给“我们两人”这“我们”
两字,特别加重了语气,丛姑娘听在心里当时只微微地笑了一笑,然后朗声说道:“如此我们走吧!”
言犹未了,但见她身形一折,早已落身于“雪盖灵芝”之上,一抖丝缰,只听得一声低嘶“雪盖灵芝”拔蹄翻飞,箭窜而出。
祁灵也随即翻身跨上火赤龙驹,紧随着前面的丛慕白,一前一后,宛如流垦赶月,飞渡关山,宣向天柱山飞来峰而去。
这一白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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