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阴雨,又是清明时节。
“沙沙”声有如蚕食,这种天气,岂仅是诗人,对于情人,不也有莫大的吸引力?
这儿是山野中的一片竹林,如像巨竹不时传来极大的“格巴”声,胆小的人连白天都不敢在这幽暗的林中通过,一条似有似无的小径自林中婉蜒穿过。
雨夜、莽林、瘴雾、荒径,构成一幅笔触苍桑的画面,在这荒径的二三十丈之外,隐隐可见茅屋一间。屋内没有灯光,一对青年男女相拥着饮酒、温存着。
但四道晶亮的眸子,自黑暗的茅屋中射出,扫视着荒径上的动静。
青年人二十岁左右,朴实、憨厚中有一股对任何艰困不作妥协、低头的神态。半敞的粗布褂子内裸露的胸部,纵横交错布满了的疤痕。
女郎的年龄相当,耸胸隆臀,姿色好,倚在他的肩上,一手伸入他半敞的上衣内,扶摸着那些不规则的惊险与痛苦的标志。
“阿翎一共多少了?”
“什么一共多少了?”
“就是这个嘛”她的手在他的整个生铁似的胸膛、肚腹以及两侧和腰背上摸了几下。有的伤痕较轻,经过数年后,已变成纤细的白线;有的伤痕较深,疤痕较粗,用手触摸,还可以摸出来。
“一千多条罗”
“正确数字到底是多少嘛?”
“一千零七十九道。”
“不是只缺一道了?”
“嗯麦俐,不要再摸脐部以下的地方了!”
“为什么嘛?”
“我感觉浑身发热,甚至于我会对你”“阿翎,你胡说什么?不过我爹和我哥哥早就默许了,你要是”
“麦俐”他接了她的嘴一下,道:“来了。”
是兴奋是紧张?有兴奋也有紧张。只要再加上今夜这首创伤,整整凑足了一千零八十条。这是多么艰辛、痛苦或残酷的历程?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此作贱,是多么不敬。
不过,如为了湔雪父母的血仇,这又怎么说呢?
小径的另一端传来了似有似无的步履声。在这败叶、枯枝满径之下,只发出这轻微的声音,此人的造诣也就不问可知了。
高翎轻轻地推开麦俐,道:“千万别弄出声音。”
麦俐握握他的手,道:“小心,千万小心”
他掠出茅屋,弓着腰在人头高的草缝中窜掠,伏在小径旁草从较集密之处。高翎有些迷惘,每次出动或在麦家堡迎敌之前,总会感觉精力充沛,似乎取之不尽,而迎敌负伤之后,就会旧病复发,有时过血上冲,双手颤抖,甚至浑身乏力。
来人在二三十步之内了,也许是听觉超人,或者已具备了佛家的六识、七识(即第六感),忽然止步倾听了一下,然后似已戒备着继续前进。
是茅屋中麦俐弄出了听音吗?不,高翎没有听到,在落雨的竹林中,要分辨是雨声或人声,谈何容易!
来人柳慕尘,是武林八大家之一的柳家庄庄主。
在竹林浓密处,一阵衣袂飘展和淋雨的微声凌空而降。柳莫尘横泻数步,一个戴着彩色面罩的人如狂飚骇浪似地扑上。
“这是个不可轻估的高手”这念头首先进人柳莫尘的意识中,已回敬了三式“太初七式”
施袭的人快如捷豹,猛似疯虎,劲道奇大,招式博杂,而且非要害死穴,绝不会浪费力气。
“尊驾具备了这等高明的身手,行为却是如此的不光明,和柳某有什么过节吗?”
“”施袭者回敬的是凌厉的攻击。不论是轻功、招式和各种应变的方式中,都隐约可见各大派别绝学的影子。
武林高手能逼他施出“太初七式”第五式的简直太少了。而凭他的灵感,也确知此人绝未超过三十岁。
“尊驾的身手和功架太俊了!是奉某人之命来对付柳某的吗?”
林内小径根本就似有似无,柳莫尘的问避或还击,不能局限于在这不满三尺的小径上,而小径两旁,巨竹浓密,轻功强弱,立见端倪。
两道人影在巨大竹干隙缝中回旋、蹦弹或窜掠,掌劲、拳罡所到之处,水桶粗的巨竹在“嘎嘎”声中被切断而倒下。
“尊驾再不报名住手,在下可就不再留情啦”
回答的又是一株巨竹被罡浪震成三段,雨水被无俦暗劲排压,五七丈内的竹叶呼啸飞旋,漫天叶幕,有如隐天蔽日的蝗虫。
“这是什么人?”柳慕尘一直在想:“武林中有这等奇高身手的年轻人?”“太初七式”已施展到第六式了。
“太初七式”每式有二十七个变化,他敢说,就连武林八大家其余七家的主人,也开必都能接下他的第六式。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第六式也在这施袭者的全身骨节暴响、嗓中“格格”出声之下接下,对方竟不得不施出最后一式了。
柳莫尘自出师门在武林中成名之后,第一次品尝到悸惧的滋味。像他这种身分的人,绝不是怕死,在江湖上干的是刀头舔血的营生,死神实在是隔壁的邻居,但一旦遇上一个武功高而又不畏死的人,那比死亡可拍得多。
“太初七式”也不例外,越往后越精纯历害。
尽管柳慕尘能体会到,这个年轻大胆的对手所能负荷的已达极限,但通常的胜负之分是胜者得手,败者失手或倒下。而迄今,这个即将使他难以维持一世英名的杀手还没失手,更未倒下。
“多么可爱的敌人”柳慕尘心态复杂,到此,仍无伤敌之意,只是在不知对方身分及意图之下,是不能不全力保护自己的。
“太初七式”最后一式的最后三个变化是他的精华,也是信心的寄托,只要施袭的人身子四周有一丝缝隙,他会在瞬间补上数掌。
柳慕尘目光灼炽,在一声“天龙禅喝”的喝声中,扫出了最后的掌中之掌。
武学的创研和其他事务一样,机智的辅佐不可缺,和“兵不厌诈”的道理雷同。
顾名思义,这掌中之掌也就是看来力已耗尽,招也用绝时的死中复活,神来之掌。
“唰”地一声,高翎的左侧腰背上衣破皮裂,血水淌出,踉跄中,高翎双膝一软,堪堪跪地,但是
无独有偶的腿中之腿突然在勉力一弹中跺出。
这次攻击和上一次略有不同的是手脚之分,攻击的方式大致相同,所以对方的反应也不例外。
等于双方故技重施一次“刷”地一声,高翎之后侧腰上又被扫中一掌。只是这一次伤势较轻,身子在地上一伏,如巨大的蚱蜢弹入密林中。
柳慕尘喘息着,正要去追,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却未想到对方连撤退的方法也早就安排好了。在这些巨竹之间较细的,也有碗口粗,事先弯下固定好的竹重,此刻一扯活扣,数十根竹阵由上空呼啸罩下。
柳慕尘若非阅历深、见闻广的老手,必伤在竹阵弹砸之下,身如一缕疾烟倒射出七八丈外。
柳慕尘相信此人的招中有武林八大家麦家堡的招式,然而,他的技击中也有其他几家武技的影子,这又怎么说呢?
他本想夜访室家堡,思考之后,他改变了主意。
如果麦家堡没有这样一个年轻人,反而显得自己轻举妄动,小题大作了。
他坚信,麦家的两个儿子绝对没有这等身手。
高翎返回麦家堡,堡主麦秀关切地为他疗伤,对当时过招情形也问得很详细,甚至从高翎施袭开始后的一招一式都叫他仔细思考。
高翎实在腻了,到此,他已凑足了一千零八十之数,而每次负伤回来,都被问来问去,喋喋不休。
“我知道你的感受。”麦秀道:“可是这也是为你好,你有没有感觉越接近一千零八十之数,你的道血上冲,双手颤抖,浑身乏力的症状就越见好转些?”
“师父,偶尔有这么一点感觉,也不甚明显。”
“这是急不得的,你要知道,你的毛病是先天的,要根治它,不是医药可以办到的。还要继续求精进,病也会慢慢好转,高翎,‘太初七式’的最后三式,你再仔细比划一次。”
高翎很烦,可是师父的话他不能不听。他边想边比划,尤其是精英所在的最后一式。
他为人憨厚,乍看反应迟钝,甚至缺个心眼儿,如果这样去看他可就大错特错了。他是练武的奇才,就是读书,他也比大师兄麦大熟和二师兄麦满仓高明得多。
两个时辰之后,他才被送回自己的房中休息。
两道掌缘划破的伤痕一轻一重,重的长五寸余,深达一寸,几乎伤及内腑。
老二麦满仓走后,麦俐就来了,坐在床缘上摸摸他的面颊道:“痛不痛”’“有点痛。”
“从此以后,我爹就不会再叫你去应付这种大敌了吧?”
“不要这么说,师父派我去是瞧得起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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